成熟是对自己的生活有经验

张明萌

遗憾是让自己往前的力量

人物周刊：《明月几时有》里，你饰演刘黑仔，这个角色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彭于晏：他是一个真实的人物，是一个英雄，27岁就死了。原来我想象那个时代的人很苦，但我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导演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年轻人，面对这样的时代，他们觉得要做一些事情，可以让大家过得开心。他们越做越有成就感，发现可以做更多好的事情改变社会。但他还没能达到他的愿景，就死了。他会日文、英文，可是没有念过什么书。导演希望我们把那种青春的样子展现出来，就是英雄，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燃烧自己的青春。我不是特耀眼，但能散发出年轻人在动荡时代很欢乐的部分。

许鞍华导演拍一部文艺风的历史题材电影，怎样把自己变成像那样的人是比较难的。拍的时候我问导演怎样才能像那个时代的人，她说你尽量不要去想怎么演，你就是太想演了，有的时候说不定不演会更好。我以前演戏也很真，因为没什么演技，慢慢到了一定的程度总会觉得我要做做看这个，我要练习那样的表演方式，我要试试看。

人物周刊：《悟空传》也是练习之一吗？

彭于晏：我是喜欢悟空的，他蛮英雄主义，我也喜欢黄飞鸿，喜欢枪战片、警匪片，我都想做，我也喜欢看反派，我演《寒战》，就喜欢演各种类型的没体验过的，我的悟空有什么不一样呢？大家都演猴子没意思，我可不可以不要有猴子的样子？导演也希望我不要有猴子的样子。这个剧本讲的是人性、情感的东西，但我觉得通过特效化妆很难去表达人，所以我就说我人的部分比较多。当然后面还是有变成猴子的样子，在猴装里再演感情戏，真是太过瘾了，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人物周刊：不一样的自己指什么？

彭于晏：会引发我之前没有的思考。这部小说就是在问自己、问世界你到底要的是什么，你能改变什么。你一直以为你能改变很多东西，但到最后你却只能改变自己去迎合世界。当然这不是不好，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你出生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给你灌输了所有的框框和社会意识，你有别的意识就是异类。悟空说，我不是异类，我自己要掌控。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个，为什么大家都要一样，为什么我不能做我自己？难道我做自己就是不对吗？大家都觉得悟空是叛逆的，但我不觉得，他只是纯粹，只是做自己而已。他爱好自由，他是艺术家，他不想跟大家一样，他就是想要他的花果山，就喜欢过简单的生活，挺有寓意的一个故事。

悟空就是叛逆的，如来佛祖就是最好的，这是谁说的呢？其实你可以问这些东西。这到底是谁规定的呢？还蛮有意思的。

人物周刊：这些想法有结论吗？

彭于晏：没有，（笑）我很喜欢乱看乱想。《悟空传》也没有说可以讲到这，但我们可以用很放松的心情来看特效，我们也可以讲这是一个精神问题，一群年轻人，热血沸腾想做一些东西，去拯救一些东西，但其实改变不了。你以为你改变得了，到头来你还是被控制的，但你不服输，人生也就像这样，所以你才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人物周刊：所以你很少会遗憾？

彭于晏：也有遗憾，但我不会把它放在心里太久。遗憾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觉得自己失败了嘛，那你可以把它想成让你往前的力量。戏我演得不好，跌倒了再站起来就好了，你不要跌倒了就放弃自己，那就永远不会往前走，就完了。我以前也有很多次，面试一些戏没中，你自己要努力去学，再去找机会、再去试，总有一天会做到。没有所谓的失败，那些东西都能让你变得更好。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我可能不会这么拼去挑战一些角色。我很欣赏一些外国的演员，他们对自己有要求，单纯觉得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只是看你做不做，我想做。

可以“脱光”的时候，就会自在

人物周刊：一直这么拼，拼这件事本身会不会成为一个包袱？

彭于晏：不会，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在做每件事情之前我会想得很清楚。让我快乐、好玩、有兴趣的角色，或是拍电影的环境，或是跟人聊天得到故事和资讯，这是我愿意去做的，我觉得我要去花这些时间。我喜欢学习的过程，时间很珍贵，学完一个東西以后，那段时间不会浪费，很充实，永远都会怀念。时间是一定的嘛，人生就是选择造就今天。

2016年，电影《寒战2》，彭于晏（右）和郭富城

人物周刊：怀念学习本身？

彭于晏：就像你会怀念学生时代的朋友，那个时候你们每天相处，现在的朋友很难有这样的情感。拍的戏我花很多时间去做，也会有很多情感，所以我可以跟你讲很多拍脚踏车和手语的电影，讲和他们相处的故事给你听。电影只能讲两个小时，但我碰到的人和他们的故事随时可以分享给你听。就像湄公河缉毒警察这些故事，有太多太多在我脑子里面，但我们只是拍一段故事出来。拍戏好玩就在这里，这是我喜欢的。我就是要做一些我觉得很过瘾、很值得的事情，人生太短了，世界变得也太快了。知道自己本身是怎样的人，这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变质，如果变了，你会失去自我，不知道自己会飞去哪里。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没变的是什么？

彭于晏：我也一直在变，不变是不可能的，一定在变，希望自己变得更好、更成熟。就像《悟空传》讲的，你觉得变得更好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呢，很哲学，我常常问身边人，变成那样的人会比较好还是不变最好。环境在变，逼迫我们每个人跟着变。

人物周刊：你会希望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

彭于晏：简单快乐的人，能带给我家人欢乐的人，就行了。我不太能照顾很多人或者改变很多人，我只是一个演员，但我觉得如果我能真正把爱给以后我的另一半或者家人，这就是我惟一能带给他们的。我能改变这三四个人就已经足够了，不用去想我要养活多少人。

人物周刊：但刚才你说你还挺喜欢英雄的，有英雄情结在，英雄是会影响很多人的。

彭于晏：那是电影。电影里我们可以当英雄，可以这样做，但生活中是不可以这样做的。

在一个世界里专心就行

人物周刊：什么会让你恐惧或者不安？

彭于晏：现在还好，只希望时间能够利用得更充裕一点。我是有很多缺点、很懒的人，如果没有兴趣，我就很懒了。我不拍戏的时候真的很懒，连我在家我妈都觉得我懒，懒得出去，什么都不做。但只要一拍戏我就很兴奋，那一年、半年可以完全投入在里面，其他事情不用管，这是我为什么会一直接戏的原因。我在家里看电视，觉得这个世界好奇怪哦，一直变，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但是在电影的世界里塑造的东西还是蛮真善美的。

人物周刊：现实生活不够真善美？

彭于晏：有点差距吧，当然还是喜欢往好处想。有时候拍戏的好处就是你可以不用面对现实生活。

人物周刊：为什么不想面对现实生活？

彭于晏：你觉得现实生活好玩吗？一点不好玩，无聊。你接触的东西是你每天得解决的问题，但是拍戏，你不用扮演自己。你扮演别人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多有意思啊。那个环境、那个枪，那个衣服那个语言，你从来没有做过。你可以在那边待好一阵子。拍戏我只要把戏演好就好了，其他就不用管，可以在一个世界里面专心就行。

人物周刊：生活中的琐碎会让你觉得疲倦？

彭于晏：要花时间想嘛。你得去想以前有朋友没见面，还有时间要陪陪家人。现在时间大部分都掏空在拍戏上，仅有的时间你就要留给你觉得比较需要你的人。如果不拍戏，你就要花很多时间在这上面。

人物周刊：陪伴家人和朋友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

彭于晏：但是每天做又有什么好快乐的，久了见面才快乐，对吧。当你知道你辛苦以后，再看到家里人才觉得珍贵。这就是人的问题，每天都有的东西你从来不会珍惜。当你在一个世界久了，你再回来会发现这个世界你拥有的东西特别好。你就会很珍惜。所以我喜欢拍戏，再回到自己的生活就觉得，哦我的生活很棒啊。做演员太幸福。

幼儿时期的彭于晏

人物周刊：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

彭于晏：每一刻都有幸福。好的导演会激发演员的另一面，他们会给你空间，同时也要你放松。演戏就是要放松，要处于一个自在的环境，如果你不自在，你就一直在演。整个人很自在的时候，好像被催眠一样，你讲的话都好像不是你自己在讲。现场那么多机器，几百人一直看着你，肯定不自在。所以有的时候拍戏，你得在组里多花点时间，不是拍完就走，休息的时候多跟他们聊天，当你慢慢发现他们都是朋友、都是家人的时候，你是无所谓的，脱光都可以，当你可以脱光在别人面前，你就会很自在。

人生就是接招拆招

人物周刊：做一名演员，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彭于晏：当然希望可以演一辈子啊。但这是一个谋生的技能。我很喜欢看有启发的电影，希望我能够多拍这样的电影。喜欢我的人看了这个戏，对他的生活或者周遭的人都有影响那就很好。能影响一些人，让大家往更好的方向走、更积极向上的话，那我的价值也高了。

人物周刊：你更在意对周围人的影响而不是自我满足。

彭于晏：我从很久以前就发现我喜欢给予，我不喜欢人家給我东西，喜欢把我喜欢的东西都给朋友，分享让我开心。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成熟？

彭于晏：成熟的人，对自己的理解还有生活的经验是比别人多的，不是说他对一件事情的看法，而是他对于自己的生活有经验，他不停跌倒，他又站起来，他成熟了。这不一定是指演戏，学煮咖啡、做小东西、学点书法、弹钢琴，这些其实都是一种成熟，慢慢学到东西就是成熟。

人物周刊：觉得自己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彭于晏：最好的时候，all time will come，哈哈。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最好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最好，也没有所谓最好吧。你去寻找一个东西，那个moment就是最好的时候。

人物周刊：期待怎样的未来呢？

彭于晏：不知道啊。我入行已经15年了，说不定下一个15年时我们可以再聊。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15年，it's crazy，我都不敢想这么远。如果真的还在演戏，那我不是50岁了，我会不会还有少年感？如果还有的话应该很难吧。如果没有，那我是不是已经变了？我不太想那个，我喜欢想当下的。

人物周刊：那你喜欢当下的生活吗？

彭于晏：也不是说喜欢，是必须得接受。就像刘黑仔，他碰到困难，危险的时候不是躲、跑，而是面对他、迎向他、当面接触他。跟我学武术一样，每一个招式都是迎向对手，你不能躲，都是接，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要去接，接了以后你就拆，化为自己的，就会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好。

人物周刊：你希望以后的人怎么评价你？

彭于晏：希望他们能喜欢看我的电影，不要骂我就好了，诶，骂我也没差，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