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明诗》研究综述
2017-07-14蔡文清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蔡文清[集美大学文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诗文品鉴
《文心雕龙·明诗》研究综述
⊙蔡文清[集美大学文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文心雕龙·明诗》作为刘勰文体论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纵观20世纪70年代至今的《明诗》相关研究著述,其成果主要汇集在“持人情性”“感物吟志”“四言正体”“五言流调”“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五言之冠冕”等几个方面。
刘勰 《明诗》 持人情性 感物吟志 五言
鲁迅先生曾于《诗论题记》中言:“篇章既富,评骘自生,东则有刘彦和之《文心》,西则有亚里斯多德之《诗学》,解析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流,为世楷式。”将《文心雕龙》与亚里斯多德《诗学》相媲美,足见此部巨著在世界文学理论批评中的崇高地位。《明诗》为《文心雕龙》第六篇,是刘勰文体论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刘勰于篇中运用“论文叙笔”的方式对诗的古典意义、作用、源流以及有关创作问题一一进行了论述。此外,《明诗》还论述了周代以前、先秦、两汉、建安、魏晋、宋六个时期诗歌发展的情况,可以说是周代以前、先秦至宋六个时期诗的发展史。
纵观《文心雕龙·明诗》研究现状,虽然分门别类、专门探讨“明诗”的书籍尚未出现,但不少书籍中已或多或少提及“明诗”。如张文勋文集第3卷《〈文心雕龙〉研究》,第二辑的第二章至第五章分年代分文体论述了“明诗”篇。评点式的有黄霖先生《文心雕龙汇评》之《明诗第六》。译注类的主要有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郭晋稀《文心雕龙译注十八篇》、郑在瀛《六朝文论讲疏》、林杉《文心雕龙文体论今疏》,上述诸作皆有选录《明诗》;考据的主要有王利器《文心雕龙校正》以及杨明照的《文心雕龙校注拾遗补正》,两著皆有录《明诗》;风格类的有王柯平的《流变与会通:中西诗乐美学释论》之《〈文心雕龙·明诗〉篇三议》;辨疑类的有张灯的《文心雕龙辨疑》等。而关于《文心雕龙·明诗》的专篇论文也蔚然大观,从现存资料来看,20世纪70年代至今可查阅的《文心雕龙·明诗》相关论文共计138篇,其中硕士论文3篇,专篇论文20篇。本文即是在此基础上对《文心雕龙·明诗》的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分类,归纳分析各家著述,其成果主要汇集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持人情性
刘勰认为:“诗者,持也,持人情性。”范文澜之《文心雕龙注》云:“诗有三训:承也,志也,持也。”又说:“作者承君政之善恶,述己志而作诗,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坠,故一名而三训也。”刘熙载认为“持人情性”有内外之分。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内持其志”是就诗人本身而言,指诗人所抒发的情性必须“义归无邪”,即符合礼义规范;“外持风化”是就读诗之人而言,指诗歌作品能“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即诗应具有教化作用。卢佑诚认为刘勰诗学价值观与先秦两汉时的“教化”说基本相同,比较重视诗歌的政治伦理及经世致用的价值,这与刘勰的宗经、征圣立场是一致的。詹 认为诗者,持也。持有制义,“持人情性”就是节制人的情感,并认为刘勰的这种看法是因袭儒家观念,和《明诗》所说诗之“顺美匡恶,其来久矣”是有密切关系的。总的来看,上述论者都认为刘勰所述之“持人情性”观是对先秦、两汉“诗言志”观的继承。另外,有学者认为诗“持人情性”除了肩负重大社会功能外,还有针砭时弊之意图。甚至还有学者认为“持人情性”是讲诗的含义而绝非诗之政治教化作用,它不仅重申了刘勰的“自然”文学观,同时也与孔子的“思无邪”思想相符。
二、感物吟志
《明诗》谓:“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童庆炳认为这是对诗生成的简明的理论概括。而“感”“物”“吟”“志”即为诗歌生成的四要素,即客体的对象“物”——主体心理活动的“感”——内心形式的“吟”——作为作品实体的“志”,互为一个整体,并揭示了四要素之间的内在联系,是很有理论价值的。王柯平也同样注意到了“感物吟志”这一理论。他认为“感物吟志”从艺术的本质看合乎情理也令人耳目一新,但与文章前述的“诗言志”“持人情性”等说在逻辑上略显唐突。传统诗教偏于“持”,意在节制规约;彦和诗论侧重“情”,标举“自然”表现。这样,道德本位的情感节制(持)与自然而然的情感(情)二者便结为一对彼此相悖的诗学范畴。诚如童先生结论指出:“统观《明诗》全篇,刘勰的整个思想始终在继承‘古典’与肯定‘新声’中摇摆。”而在古典旧说与时下新声的两者关系的处理上,王柯平先生认为刘勰最终选择了折中和求通。石恪认为刘勰提出的“感物吟志”非“感物言情”,“感物”所吟之“志”也非单纯政教、美刺和道德礼仪之“志”,而是富含情感因素之“志”,并且内中渗透着理性因子和思想之光辉。“感物吟志”这一提法是刘勰为了给诗之情感作出道德、理性的限制,是针对当时文坛弊病的有为而作。但万奇认为,刘勰提出的“感物吟志”为核心的诗歌创作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儒家正统观念的束缚,是刘勰独特的发明,在某种意义上突破了先秦两汉的正统诗论范式,可谓是一个新的理论贡献。
三、“四言正体”与“五言流调”
《明诗》篇谓:“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挚虞《文章流别论》曰:“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言,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韵之正也。”因四言诗音韵纯正,用语典雅,结构雍容,而又通常被用于表现宗庙祭祀和庄严礼仪等重大内容,所以在挚虞等时人看来是雅正润泽之体,刘勰亦受此雅正审美观念的影响。但《明诗》篇中仍有将近一半的论述是关于五言诗的,这和当时五言诗繁盛的现实情况有关。魏晋以后,四言诗的逐渐没落和五言诗的日趋兴盛已成为明显趋势并涌现出许多优秀的五言诗人及作品。提倡“宗经”的刘勰虽然推崇四言诗,但尊重文学事实的他并没有忽视五言诗的存在,甚至非常注意总结五言诗现实创作的经验。这一点张冰《浅析刘勰对五言诗的批评》一文已详细论述。王柯平认为“四言正体”是说四言诗是正宗的体制,四言诗以“雅润为本”是风格特征;“五言流调”是说五言诗是当时流行的格调,五言诗以“清丽居宗”,这也是风格特征,是符合当时五言诗的实际风貌的。“雅润为本”“清丽居宗”,各领风骚,没有扬此抑彼的意思。由此我们可窥测出,刘勰的思想常是矛盾的,他既十分注重对古代儒家“雅正”传统的继承,也对魏晋以来“巧丽”的“新声”抱以肯定的态度。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对待四言诗和五言诗的评价上。
四、庄老告退,山水方滋
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谓:“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后世学者多据此说,指出玄言诗和山水诗本来就有共同的生活基础和思想基础,玄言诗中孕育着山水诗的成分,后因山水诗渐由附庸蔚为大国,从而使玄言诗逐渐衰退。如张可礼认为:“一种诗歌的衰退,往往伴随着新的诗歌的产生。没有新的,旧的难以衰退。”至于“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发生时期,目前学术界主要有三种观点:一是发生在晋宋之际;二是元嘉时代;三是东晋末年。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庄老告退,山水方滋”这种说法不准确,诸家有不同见解,总的来说,又有两点:一是山水方滋,不在宋初。如钱锺书认为“当在汉季”,方勇认为以自然山水等为主要对象的作品,在先秦、两汉时就已经方滋了。而魏宏灿认为“当在建安”;二是山水方滋,庄老未退。如葛晓音言:“‘庄老告退’如果仅指文学中玄言成分的消退,确乎不错,如果理解成思想界玄风的告退,则又未必然了。”总而言之,对刘勰“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理解和判断,学术界历来看法不一。但无疑问的是“庄老告退,山水方滋”这一概括指明了东晋后期至刘宋初期诗歌从玄言诗向山水诗转化的史实。
五、五言之冠冕
刘勰认为五言诗中最优秀的作品是《古诗十九首》。《明诗》篇中对《古诗十九首》的评价为“实五言之冠冕也”。《古诗十九首》的风格和行文,质朴而不粗野,既善于曲折婉转地写物,又能够缠绵凄恻地表达深厚感情,这简明扼要地写出了《古诗十九首》作为脱胎于民歌的早期文人五言诗的特色。对于五言诗的起源,李长徽认为刘勰否定了五言诗起源于李陵和班婕妤的说法,而认为起源于民间歌谣。《古诗十九首》反映了一部分中下层文人的苦闷彷徨,艺术上质朴自然,委婉含蓄。因此,刘勰说“古诗”是“五言之冠冕”。高林广认为后人对五言诗初期创作状况的描述和探讨,大多依据刘勰所作的结论。有人以“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千古五言之祖”等论《古诗十九首》,显然都延续了刘勰的《古诗十九首》“实五言之冠冕也”的观点。
此外,学术界对《明诗》篇的探讨还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论文叙笔”的结构方式,如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书中的“论文叙笔”的具体内容,就以《明诗》为例论述;二是《文心雕龙·明诗》文论观,如冷冰《〈明诗〉与刘勰的诗歌批评观念》提及“诗言志,歌永言”“持人情性”“义归无邪”的诗教观等等;三是以新视角新方法来对文本进行解读,如朱贺琴的《诗论〈文心雕龙·明诗〉与〈诗品〉的生态诗学观》以及雄祥军、任菊的《从〈明诗〉看刘勰对两汉文论的接受》从生态学和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解读《明诗》。其余论文如王运熙《刘勰论宋齐文风》,认为刘勰肯定建安诗歌富有风骨,而对文采繁缛的汉赋、西晋以及刘宋文学不满,是因为它们有伤风骨。刘勰对宋齐文学有褒有贬,但不满之辞较多。再有王宏林《纪昀评点〈文心雕龙·明诗〉之辨析》认为纪昀评刘勰《明诗篇》没有考虑到近体诗的成熟是在唐代之后,而对六朝时的刘勰有明显的苛求之嫌。再有陈令钊、丁宏武的《〈文心雕龙·明诗〉篇对陶渊明五言诗的偏见》认为刘勰在论述五言诗时对陶渊明只字未提,原因在于刘勰与陶渊明两人对“自然”有不同理解以及刘勰对玄言诗的误解等等。
回顾《明诗》的研究历程,可谓是成果颇丰。20世纪70年代以后,学术界围绕《明诗》篇进行了一系列的论证,尤其是本文所提及的诗者“持人情性”观、“感物吟志”观以及“四言正体”“五言流调”“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五言之冠冕”等最为详备。然而《明诗》篇的相关论文多而冗杂,如“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出现了重复研究的现象。加之,虽有学者以接受美学与生态学等新视角切入研究《明诗》篇,但论文屈指可数,大部分学者所研究的议题皆比较陈旧,缺乏新意,这多少令人觉得有些遗憾。总而言之,《明诗》作为《文心雕龙》文体论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在辨明诗歌的意义、作用、源流以及有关创作方面仍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而对于《明诗》篇的研究,我们也不应只局限于前人所论述的狭小天地,而应注重学科的交叉与方法理论的创新,以期取得更为惊人的学术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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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蔡文清,集美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