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岛诗歌的意象及意象组合

⊙陆孝峰［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论北岛诗歌的意象及意象组合

⊙陆孝峰
［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从中国的古体诗、近体诗至现代诗，意象一直是诗学理论的基本元素。北岛诗歌创作源于“文革”时期，碍于权力话语的束缚和压抑，诗人不能直接表达对时代的反抗意识，而又必须忠实于自己内心的真实，意象便成了诗人表达思想、呈现诗歌审美理想的艺术表达方式。北岛诗歌的意象既具有中国古典诗歌的内敛和含蓄，又有西方意象主义诗歌的直觉思维特性，重瞬间、重潜意识，迸发出超越理性思维的神性内涵。采用多种意象组合的方式，推进诗歌表达的陌生化和思维跳跃性，使北岛的诗歌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意象 意象主义 发散式意象 叠加式意象 串联式意象

北岛诗歌创作的年代，始于“文革”时期。面对时代的束缚，他不能直接表达真实的内心，只能借助诗歌隐晦地表达被压抑的思想。他曾坦言自己走上诗歌道路是受食指的影响，受食指的影响北岛走上诗歌创作的道路，把个人的声音重新带回到诗歌之中。把内心的苦闷压抑和寻求释放的情绪用艺术的方式展现出来。

北岛诗歌中的“意象”运用营造了一个象征世界，继而通过诗歌中建立的虚幻世界感知现实世界的真实和残酷，以冷静的思考方式和唯美的思想进入读者的视野，以睿智和唯美诗意提升主体的人格境界和开阔视野。他的诗歌深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既是个体性灵的审美绽放，又是理性思维下的大胆叛逆。

一、北岛诗歌中的中西方文化因子

西方的意象派诗歌盛行于1910年至1920年，此派诗人强调写诗要用鲜明的意象，要简练、含蓄。意象派运动的产生，受到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但给予意象派运动更大影响的是中国古典诗歌。其宗旨是要求诗人以鲜明、准确、含蓄和高度凝练的意象生动和形象地展现事物，并将诗人瞬间的思想感情融化在诗行中，它反对发表议论及感叹。意象派的产生最初是对当时诗坛文风的一种反拨，代表人物是埃兹拉·庞德，他对中国古典诗歌有着较为浓厚的兴趣，其在1915年的《汉诗译卷》出版后，受到英美人的极大赞誉，以致在英美诗坛掀起了一阵“中国热”。可见，中国古典诗歌对英美意象派诗人有着极大的影响。

意象派诗人注重意象，他们欣赏中国古典诗歌中新颖、生动的形象。其次，中国古典诗歌的简练、含蓄为意象派诗人所推崇。最后，中国古典诗歌中常有的意象叠用的方法，即连用几个名词而不是动词的方法，意象派诗人对其非常感兴趣。正是中国古典诗歌这些独特之处，吸引了意象派诗人的眼球，为意象派诗人的诗歌创作提供了较为新颖、独特的方式。由此可见，中国古典诗歌所说的“意象”与“意象派”所说的意象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它们都是“物象”与“情感”的整合物，但“意象派”诗歌注重“意象”产生的瞬间性，更加注重感性和思维的不确定性，认为意象产生适宜很强的偶然性，是“一瞬间”的爆发，而不是经久的酝酿，“意象”是在不断变化的。

北岛是在阅读中国古典诗歌的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他的诗歌既具有中国古典诗歌的凝练、含蓄，富有节奏美，又有意象主义诗歌中意象产生的重直觉、淡化理性的传统。意象产生的瞬间性使诗歌的思想品位带上非理性的爆发力和存在的真实性。北岛曾坦言在20世纪60年代末就阅读了西方现代主义的书籍。“在上山下乡以前，我们就开始读书了。那时受周围同学的影响，读的都和政治历史经济有关，准备为革命献身嘛。当建筑工人以后，我的兴趣开始转向文学。当时最热门的一套为高干阅读的内部刊物，即‘黄皮书’。我最初读到的那几本印象最深。”

叶嘉莹先生曾说：“诗歌贵在能有可具感的意象，则是古今中外之所同然的。在中国诗歌中，写景的诗歌固然以‘如在目前’的描写为好，而抒情述志的诗歌则可贵在能将其抽象的情意概念化为可具感的意象。”表现时代与心灵之间的关系，这是文学作品永恒的话题。心灵与时代之间永远存在着距离，诗歌的表达方式就是找到最佳的距离。而“意象”的隐晦、含蓄、包容和不透明、多义性恰好构成了诗歌最唯美的思想表达方式。北岛说：“我的诗受外国影响是有限的，主要还是充分表达内心自由的，时代造就了我们这一代的苦闷和特定的情绪与思想。”诗歌是表达个人的，而个人的自然性总会不知不觉地被人的社会性所淹没。自然性要从社会性中脱离出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文革”在北岛心灵上的撞击，使迷惘、孤独、痛苦、绝望在他的诗歌中以夜的意象呈现出来。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使北岛成为一位“午夜歌手”。

二、北岛诗歌意象组合的方式

意象与意象的组接并不是简单的相加或罗列，而是每个意象都作为诗歌整体的有机部分，是一个美的意味和形式。克莱夫·贝尔说：“艺术品中的每一个形式，都确证它有美的意味，而且每一个形式也都得成为一个意味着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为，按照一般的情况，把各个部分结合成为一个整体的价值要比各部分相加之和的价值大得多。”所以，意象的组接在诗歌创作中非常重要。

北岛诗歌的意象往往是按照美学原则，根据视觉或想象的生活画面形成一个密集而精致的意象群，它们之间有隐喻、暗示、象征、对比、反衬、夸张、递进等艺术效果，呈现出富有生活气息的生活画面，从而引领读者进入诗人创设的艺术氛围中，唯美而诗意地理解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常见的意象组合方式有并列式、发散式、叠加式、串联式、对比式和交错式，等等。

（一）并列式意象。意象之间没有时空的限定和关系的承接，只把相同性质的意象并置在一起，以引起读者对这个相同部分的共性进行关注，忽略了不同意象之间的个体差异，从而使思维呈现整体性质。

在诗歌《一切》中，诗人运用命运、烟云、微笑、泪痕、语言、交往、往事、希望、信仰、爆发、死亡等意象表达自己在那个年代对生活的独特看法。这种意象中既具有生活场景的具象，又具有特殊含义的抽象物质，用自己所有的感官——耳、口、舌、身、意，最大限度地接触生活的原生态，用感性思维的方式把它们排列在一起，表达生活中既互相联系又互相矛盾的关系，思考爱情、自由、欢乐、苦难、希望以及死亡等人们共性的因子。《日子》一诗，用抽屉、喜爱的书、行人、邮箱、电话间、钓鱼的老头等意象并列起来，用自己的视觉眼光和行踪线索，表达个人生活既单调又无聊的状态，暗示着生活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被动行为，没有激情，没有欢乐，更没有幸福。

（二）发散式意象。由一个主导意象裂变出一系列意象，从而推出一个新的意象复合体，读者可以从不同侧面去把握意象，领悟诗人的情感。裂变意象的产生，可以是客观物象的铺陈，也可以由同一意念或情感进行联想和想象，产生一系列的意象。

如“贫困是一片空白/自由是一片空白/大理石雕像的眼眶里/胜利是一片空白/黑鸟从地平线涌来/显露了明天的点点寿斑/失望是一片空白/在朋友的杯底/背叛是一片空白/情人的照片上/厌恶是一片空白/那等待已久的信中/时间是一片空白/一群不祥的苍蝇落满医院的天花板/历史是一片空白/是待续的家谱/故去的，才会得到确认”（《空白》），诗人要表达的情感是内心中不会留下痕迹的“空白”，这里的含义并不是词汇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由“贫困”“自由”等意象联想展开生活的场景，在希望、爱情、时间、历史等层面产生出枝杈，引起想象，形成辐射状结构。

（三）叠加式意象。意象的叠加，是一种隐喻，由于喻体与本体之间省去了联系词或两者之间本身有着外在的或内在的联系，故而两个具体意象就叠加在一起了。一个意象之上投影着另一个意象，这两个意象之间互通有无，一个意象同时具备另一个意象的功能和特征，并产生更强的艺术表现力。阅读时，读者必须摆脱常规的思维进行跳跃想象，才能找到意象之间的微妙联系。

在北岛《太阳城札记·人民》中，“月亮”和“闪耀的麦粒”重叠，这两个意象虽然放在一个诗句中，但表达的含义却是两者的混合体，可谓有种子才会播种，只有月亮才会照耀天空和土地，因此，出现第二句诗“播在诚实的天空和土地”。“是他，用指头去穿透/从天边滚来烟圈般的月亮/那是一枚订婚的金戒指/姑娘黄金般缄默的嘴唇。”（《黄昏：丁家滩》）“烟圈般的月亮”和“订婚的戒指”指的是同一个事物，出现在一首诗的同一小节中，初看时是找不到关联所在。然而这是一个颇具灵性的隐喻，没有出现喻体词“像”，而是本体和隐体分开出现，“烟圈般的月亮”就是指订婚的戒指。

关于诗歌，北岛曾经这样说过：“诗歌面临着形式的危机，许多陈旧的表现手段已经不够用了，隐喻、象征、通感，改变视角和透视关系，打破时空秩序等手法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前景。我试图把电影蒙太奇手法引入自己的诗中，造成意象的撞击和迅速转换，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来填补大幅度跳跃留下的空白。另外，我还十分注重诗歌的容纳量、潜意识和瞬间感受的捕捉。”

两个意象之间的陌生联系所产生的新思维，诗人不通过中间的思维和想象过程，而是直接把两个意象放在一起，道出内在的本质与联系。其间留给读者思考的空白越多，诗歌的耐读性越强，这种写作模式也可以说成是“障碍式写作”，它打破了传统的诗歌理念。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也是意象的艺术，诗歌的思想和情感的达成需要借助意象，而不是靠诗人直接表达。

[1]北岛.失败之书[M].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4.

[2]赵毅衡.意象派与中国古典诗歌[J].外国文学研究，1979（4）.

[3]丰华瞻.意象派与中国诗[J].社会科学战线，1983（3）.

作 者：陆孝峰，硕士，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编 辑：康 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