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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大理

2017-07-13夏莲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17年3期
关键词:苍山洱海大理

夏莲

大理新移民最爱说的是“慢慢来”“不着急”,好朋友之间不一定有彼此的电话号码,因为在大理没有什么等不了的事。当资金和奢华酒店品牌纷纷涌入丽江时,大理似乎仍商业化得缓慢。從丽江迁来的音乐人、从世界和中国各地来的“都市彷徨者”构成了大理新的生活圈。大理古城最好的旅行时代或许已经结束了,但向苍山行或去往洱海边,真正大理山水的诗意表达或许能从新移民的生活里找寻。

如今大理古城最洋气的地界一定不是“洋人街”,这条早年因云集外国背包客得名的街,现在挤满了手工银饰摊位、强说愁的弹唱和鲜花饼的叫卖。大理新移民真正的生活藏在长长的叶榆路上,一条路上开出了有机餐厅、披萨店、金工首饰店、咖啡馆、深夜食堂、文身店、机车店……这条路也许还汇集了大理品种最全的狗和国籍最多的人,甚至你见到羊驼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时下正是樱花季,明晃晃的日光一出来,樱花树下的露天座位便坐满了人,有游客,但更多是那些或长或短定居在大理的人。和惯常见到的游客不同,这些人都有一副懒散的、要把日光和樱花都融化进骨头里的软绵绵的味道。

我在小丽的彩虹农场披萨店门前,吃着美味的薄底披萨,她跟我表达着想砌一个窖炉,烤更正宗的那不勒斯披萨的愿望。对面柴米多农场餐厅的香港人Max过来打了个招呼,又跟小丽聊起农场的收成。来大理你会习惯这一幕,总是有人随时在街头停下,跟路遇的朋友寒暄一番,不分国籍、肤色。这也许是只在大理才能见到的奇观,原本在城市里跟邻居都不讲话的人,反而在陌生的地方过起了街坊邻里的生活。

归隐田园做农夫

大理像是新式生活的试验场,新移民们各自寻找着舒坦的生活方式,也许赖懒地晒太阳算一种,种田也是一种。这几年,种田形成了一股风潮。城市人对于食物安全的关心,让许多大理新移民亲自实践起“从农场到餐桌”,小丽的彩虹农场就是其中之一。

我和小丽的大金毛狗坐在吉普的后座,待我们拐入苍山洱海之间的平坦坝子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白族村庄,我立刻感到呼吸顺畅起来。车停下,一只牧羊犬从柴门后欢喜地扑了上来,门后就是彩虹农场,田埂两旁种满香草、鲜花、蔬菜瓜果,还有兔子窝、山羊、鸡窝。每片菜叶、红彤彤的兔耳朵、母鸡的肥屁股都带着阳光的生气。

“当时正好是落日,收水稻的季节,太阳光照下来整块地都是黄色的,这两个小白房子就在水稻田间,特别美。”小丽讲起初见这片地的情景,仍像描述初恋。这块地的大婶和兄弟姐妹早就厌倦了种田,见有人愿意租地,陆陆续续都说来租我这块吧,这片地逐渐凑到了一百多亩。

彩虹农场的理念是不施化肥、不喷农药,“一开始,帮忙种地的白族老妈妈还偷偷拿小喷壶喷农药,担心我这样下去会赔本”,现在连周围的农户都会买小丽的菜。她还有更大的梦想,在周边的沙溪、巍山寻找更健康的土地,按照彩虹农场的理念种植健康的食材。“让大家相信彩虹农场种出来的东西。”她说着,抓了几片芝麻菜放进嘴里嚼,又递给我一些,有结结实实的菜的味道,十分浓烈。这些新鲜的香草和蔬菜会直供披萨店,多余的就用来喂鸡、喂兔子。

土地的踏实感是城市生活难以带来的,这个曾经的珠宝设计师,现在手里抓着泥土、酵素、斧子、蔬菜,在苍山洱海间晒成麦子一样的肤色。农场里的一切动物都不屠宰,小丽说,要给她所有的鸡养老送终。

日本人六太郎是另一个富有创新精神的农人,他在银桥镇上银村用自然农法种植蔬菜、水稻,自制麻籽油、味噌酱和米酒,与妻子阿雅和两个孩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上银村是个老村,这里全是用石头垒成的普通白族民居。六太郎的家就是其中一处再寻常不过的院子,两层三开间,农具、胶鞋散落四处,虎头虎脑的两个孩子正光着脚玩耍。

在这方小院里,六太郎自18岁之后第一次过上定居的生活。他从年轻时就四处旅行、打工换宿,在泰国认识阿雅后,两人移居大理,还自己在家接生了两个孩子。“世界上没有对和不对。”这是六太郎最爱说的一句话,他相信每个人只要为自己的选择开心,那就是对的。就像他选择用自然农法种田,这种农法的理念是顺应大地,遵循平衡。杂草与作物一起生长,不挖地伤害虫子,甚至有机肥也不施。“有人说自然农法就是什么都不做嘛。”他揶揄道。此时阳光已从屏障一般的苍山背后隐去,六太郎的菜地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瑟,其中有几株菜是他留种子用的。六太郎让我嚼了一口从日本带来种植的芥末菜,刺激冲鼻,他哈哈大笑起来:“吃的东西好,身体就会健康,你的心也会健康。”

大理有许多像小丽和六太郎这样的新农人,每周六的柴米多农夫市集就是农人与食材的大聚会。大家会带上自家出产的最新鲜的食材来摆摊儿,有德国人Hendrik自制的德式香肠、弥渡松乐农场的伊朗人Faraz种的洋蓟、六太郎的味噌汤、稻米、法国女生烘焙的面包……这里甚至不像市场,逛集市的和摆摊儿的都随意坐在台阶上或者树荫下,享受食物、阳光、酒和琴声。“我们想用美味的食物串联大理社区,有时候摊主说他今天要陪小狗晒太阳,来不了,我们也完全接受。”柴米多的Max说。有的摊主这周不想卖东西了,就想以游客的身份过来吃东西,也是常有的事。攤主之间也会拿我的面包换你的面,或者拿你的炸鸡换我的香肠。

农夫市集是柴米多生活农场的主人嘉明一步一步实践出的想法。这个在大理定居了十年的资深移民从“被潮湿的海风吹来,一个激灵,决定盖一所房子”的那个傍晚到现在,不断尝试着大理的理想生活。他先是盖出双廊的海地生活民宿,再是租下下鸡邑村的90亩地做生活农场,再到2014年开始农夫市集。“我们做这件事是为了传达一种生活态度。选择离开城市主流价值观来到大理,我们认为这种选择就是一种有机的选择。”

面朝大海

“我真想把你丢进洱海里,看看你,上下黑,中间白,跟我去跑步吧!”素未谋面的皮划艇教练阿男看过我朋友圈里的比基尼照后说。第二天,天还黑黢黢的,我在喜洲镇沙村码头见到了土生土长的白族小伙阿男,一提他似乎大理戶外圈的人都知道,“就是那个连摆三天婚宴的家伙啊”。起初,阿男只是买了几艘皮划艇和朋友玩票,后来当了真,和发小做起大理诺布皮划艇俱乐部。

沙村码头是藏在海舌背后的一片宁静水湾。皮划艇滑入水中时,天边已经泛起暖光。每一桨入水,皮艇就轻盈地破开水面,扰起丝绸褶皱般的水纹,有时让人觉得像在用一把利刃划开一匹布。在这样的动中,苍山和它黑黑的影子依然沉寂着,反而让人感受到摄入心魄的宁静。直到太阳跃出山问,水鸟、树影、苍山、人脸,都笼络在金光之中。

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大理的一天让人心醉,不过,洱海的每一刻都有迷人之处,老K算是最懂洱海的人之一。他是那间红透了大理的精品酒店無舍的掌柜兼设计师。五六年前,这位南京来的建筑师和朋友环海经过,选中了一片只有云和海的天地作为自己的设计乌托邦。我在午后来到無舍所在的马久邑,此刻洱海已是透蓝如镜。最近洱海在进行排污整治,但这不影响骑车环海的小青年们的兴致,他们让狭窄的环海路有些喧嚣。白族农妇塞给过路客喂海鸥的零食,海鸥呼啦啦飞起又落入水中,水面上漂着发胖了的“B、H、Y、A……”字母饼干。洱海畔,双廊先热了,海西也热了,三年时间,海西的民宿已经雨后春笋般地包围起洱海。环境使然,老K的無舍也许不得已地离当初“无舍无得无我无舍,无得之得无我可得”的境界有些远了。但若你住在無舍,在清晨和日暮时,还是能从那著名的舍去墙壁的一池水中,延绵对洱海的静的遐想,欣赏枯树、云影、山峦的倒影。在那一刻,你会发现当初打动老K的那个洱海乌托邦,还在。

不过近一两年,老K去無舍的次数掰着指头也能数清,更多时候他在古城一处窗明几净的院落里,陪着一对牧羊犬放空,院里有棵老梨树,关上门自成世界。下午他会去自家咖啡馆“無花果”坐坐。对老K来说,一鸣惊人的無舍也好,现在的“無字号”民宿也好,都是他所认同的大理式生活的具象表达。“有慢节奏,有好空气。”所以每一间“無字号”民宿都以原生材料、光影和树为招牌,家具陈设也追求极简,让大理的风花雪月成为主体。

老K说,大理的妙处在于你会和一些不曾想到有交集的人成为朋友,比如钻研金工的王木匠,“無字号”的许多小物件都从他那儿定制,“無字号”系列的题字也都采自一位书法家朋友。还有些如钻研易经的、修炼武术门派的、急诊医生或者灵修人士。“我还认识一位在美国研究基因工程的,他来大理后解决了很多人的不孕不育难题”。

像老K这样的都市彷徨者和雾霾下的“气候难民”构成了近年大理移民的主体,CC则堪称移民潮中的拓荒者。13年前,在上海任英文杂志主编的她跟丈夫Jason移届大理时,这里还是土土的“五线城市”。“看我一根打人的棍棒,一根法棍,这就是我的武器。”CC握棍,大步流星走向大理床单厂艺术区的二楼。白天,她在那间“阳光好到要爆炸”的墨龙厨房里教授欧式面包和古法果酱,其他时间或耍棍,或练瑜伽,或跳肚皮舞,忙得不可开交。“我的生活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光瑜伽课就有三个教室供我选。”说话间,楼下的咖啡烘焙室飘来咖啡香和烟雾,被她称为“生化武器”。

或许因为在大理容易全身心投入,所以即便两天打鱼,也能做到精专,CC的面包课、果酱课就是如此。她会用上大理当季的所有色彩熬制果酱,那是李子、树莓的红,柚子、柑橘的黄。Jason还为CC的每款果酱创作了水果龙插画标签。时下是草莓季,每天送孩子上学的路上CC会路过两三个草莓园,不盖大棚、自然生长,这是她果酱原材料的来源。我来到面包课的时候,料理台已经围满了人,一群人围着面团有时大笑,有时发愁。今天发愁的是超市又换了新面粉,所以“还没摸清这种面粉的性格”。在CC眼里,食材甚至烤箱都有生命,揉面团也像是用面粉、水、盐、酵母玩魔术。“你要用手去感受沙拉的温度啊,这样能感觉跟食物的联系。”她语重心长道。

望苍山

习惯了陽光爆炸的大理后,冬天的一场大雨就会让一切面目全非。灰蒙蒙、湿漉漉,黑蒙蒙的苍山成了一堵高墙。这一天关于苍山的样子,我是在“SEED大理集合展”上见的。圆鼓形的皮包上,深深浅浅的蓝氤氲出层峦与雾气,这款包名为“望苍山”。

第二天,在苍山脚下见到“望苍山”的设计师古婕和李恬时,阳光已经把偷走的大理还了回来。一切是彩云之南该有的模样,花木扶疏,光影变幻。两人的猫“齐刘海”先迎接了我,然后是肥墩墩的萨摩耶,三层小院就是谷田设计的所有天地。

早年,嬉皮士给大理套了一副迷幻不羁的皮囊,但从成都定居大理三年的古婕、李恬更像是把苍山洱海融进了自己的气质和手作里,“我来大理前也没有这么安静的”。谷田设计的手工皮具打动人心的是细节,你从匀净的色彩和细腻的手感中似乎能看到每一笔勾勒、每一次缝线。包和小玩意的设计通常来自灵光一现,比如古婕喜欢的鹿、棒棒糖或宠物,但实现要经过原皮挑选、板型设计、裁切、染色绘制、缝制等一系列工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漫长的在内心,对于手艺人来说,“标准”全凭内心的一把尺。这把尺,换成处女座的李陆来放,真的有点儿苛刻。走在大理古城,总能见到“手工”标榜的棉布衣裳或是银饰,有时那两个字真像“皇帝的新装”。李恬不强调自己是“不插电”(纯手工)的。“关键还是你的‘手艺’值不值得被称为‘手工’。最后你用‘手工’来呈现是为了什么,是你用机器不能替代的效果,而不是一个标签。”

跟两人相处一会儿,就能不自主地静下来。我们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齐刘海”也在落地窗前挤扁了脸晒着太阳。小楼正对洱海日出,背靠苍山白雪,大理的任何一栋小楼都能容下这样的山水。两人就这样守着四季生活,古城的商业化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每次进城又会发现店铺换了。我们喜欢大理的自然,所以住得比较偏远,做自己的事情。像苍山,永远都有想去上面走一走的感觉。”寂照庵是两人最爱去的地方。“大理的氛围自由,连尼姑庵都自由,师太设计的茶室像咖啡馆。”

我循李恬指的方向上山,绕过感通索道,松柏密林深处便是寂照庵。庵门外已是一片鸟语花香。庵内是排山倒海的多肉植物,香炉周围、大雄宝殿外、屋檐垂下的吊篮里、山坡上,密密地挤满了师太悉心照料的多肉植物。佛堂少了寡淡和清寂,更像生机勃勃的大千世界。落地窗的斋堂和茶室里一切免费自助,自己烧水、沏茶、洗杯。每到饭点,师太会敲着盆说开饭啦。谁的斋饭没吃完,就要去殿前罚跪一炷香的时间。

在大理久了,就自然而然阳春白雪起来,用Max的话说:“有许多事在城市里做太作,在大理就非常自然。”曾在香港广告公司拼命的Max在大理学会了花时间喝茶。不是简单坐下来,更像一期一会。通常茶主会花一小时去山上的无为寺打两桶泉水,路上顺便摘几枝三角梅布置茶席。大家边喝边聊,有仪式感,但又自然。他还喜欢像当地人一样去赶街。“有卖动物的,马、鸽子、宠物,也有卖生活用具的,比如背篓、农具,还有补牙的、卖蜂蜜的,一路走去就能看到生活百态,就像过去的马帮一样。”

生活在大理似乎是容易满足的,你会结交到最有趣的人,找回“过好自己生活”的那份责任,也就自然而然容易放下一个社会人的责任。“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海子的诗如今真的成了大理移民的生活写照,也可能只是我们自己把生活的诗意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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