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厚重 妹妹甘愿做姐姐的“提血库”

希康璐

“姐，中午你想吃什么菜？今天是元宵节啊！”“我想吃那个小榨菜，凉拌的，不要大块的……”“好，我这就去买。”2017年元宵节，北京市丰台区万丰路一个胡同里，一间7平方米的小屋，一对姐妹正商量午饭的事。小屋的对面就是北京307医院，而姐姐是一名白血病患者，单凭这两点，就判定这对姐妹的经历不平凡……

没有姐姐，就没有我的今天

2001年6月13日，38岁的柏翠云接到姐姐柏翠霞的电话：“妹，医生说我得了白血病，唯一的办法是做骨髓移植……”柏翠霞话没说完，就变成了呜咽。

1963年，柏翠云出生在淮安农村，与姐姐相差两岁。小时候，父母忙于农活，根本无暇照顾孩子，姐姐成了她的“监护人”。姐姐还不到8岁，就会站在小木凳上煮饭、炒菜，那锅台比姐姐都高。后来，弟弟出生了，姐姐就经常搂着她和弟弟讲故事，故事讲完，他们也都睡着了。

姐姐初中毕业，从农村跑到南京，靠实力应聘到一家国有纺织企业工作。几年后，她与当地一名警察恋爱结婚，成为真正的城里人。柏翠云读完中学，姐姐就把她和弟弟一起接到南京。到了南京后，姐姐又照顾她和弟弟的衣食住行，帮他们找工作。

再后来，柏翠云到了恋爱的年龄，柏翠霞又帮她找对象，置办嫁妆。她生孩子的时候，姐姐也是从临产陪到坐月子，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儿子出生后，柏翠云忙于打工赚钱，没办法照顾儿子，柏翠霞经常把外甥接到自己家里，送他上下学……那年，儿子十多岁了，在一次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妈妈，他就打电话给大姨，让她去参加家长会。后来直到小学毕业，几乎每次家长会都是柏翠霞替柏翠云去的。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柏翠云的眼前，她一直觉得，没有姐姐，就没有她的一切。接完电话第二天，柏翠云就跟弟弟约到姐姐家中会合，商议一起去北京做骨髓配型。当天晚上，柏翠云跟刚检查出患有癫痫的丈夫刘永涛说：“老刘，你身体不好，咱孩子正值小升初，于情于理，我这时候都不应该离开你们，但大姐的病，实在不能拖……”刘永涛没等她说完，就十分理解地说：“你放心去吧，孩子交给我，还有老人帮着照顾呢！”可当柏翠云的婆婆得知此事后，却忧虑重重：“你要是给你姐捐了骨髓，以后身体会越来越差，老刘身体本就不好，斌斌又小，你们一家以后怎么办啊？”柏翠云顾不得说服老太太，简单收拾了衣物就走了。

2001年8月7日，柏翠云和弟弟柏建强陪着姐姐来到北京307医院。办理住院手续后，三个人进行了骨髓配型，结果，柏翠云和姐姐的匹配指数高达99.9%。柏翠云激动地落泪，拉着姐姐的手说：“姐，你别怕，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该让我照顾你了……”柏翠霞抱着妹妹，止不住落下眼泪。

柏翠霞被诊断为是“急性粒细胞白血病”，为了给姐姐顺利捐髓，柏翠云需要多次接受因子注射。抽血第一天，她就开始晕血;第二天，她感觉胳膊肘和膝盖都麻麻的;到了第三天，她开始失眠，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像有虫子在钻，无论坐、卧都难受极了。

可是，柏翠云不能把这些感受告诉任何人，她怕姐姐的心情受影响，也怕医生不让自己再捐下去。四个月的治疗后，柏翠霞的血象和骨髓指标恢复正常范围，医生说：“以目前的检查看，基本上是稳定了，出院后可以慢慢调理，再坚持定期检查。”这就意味着，姐姐的病慢慢好了！姐妹俩激动得抱作一团。她们坐车回到南京，姐弟三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快乐的团圆饭。

姐姐的命就是我的命

命运总是无常。2008年初，柏翠霞胸口长出鹌鹑蛋大小的包，做了切片检查，确认是恶性肿瘤。再仔细一查，两边腋下、腮下都有了癌细胞肿瘤。她这才意识到，白血病在髓外复发了。

柏翠云得知后，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准备随时陪姐姐去北京治疗。那时，柏翠云原来所在的纸箱厂倒闭了，她又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而此时，丈夫刘永涛的癫痫病加重，正在住院治疗。18岁的儿子刘斌正读高三。可为了姐姐，柏翠云只好放下这一切。

去北京那天，凌晨4点，柏翠云就赶到了印刷厂。人家吓一跳，说：“最早的报纸还没印好呢！你咋这么急呢？”当讲明原委后，印刷厂的工人感动了，赶紧破例给她开印，印好时5点刚过，柏翠云马上去送，送完报纸，她再迅速奔向火车站和姐姐、姐夫会合。

上车后，柏翠云把姐姐安顿好后，自己就累得趴倒在床上，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好好睡一觉，或者大哭一场。为什么快乐那么短暂，而不幸又来得这么突然？她感到上天不公，却无可奈何。

到了307医院，医生凝重地对柏翠云分析了柏翠霞的病情，她说：“这次复发很凶险，周身癌细胞达86%，你们家里人要做好心理准备。”柏翠云连忙说：“我还可以给姐姐捐髓啊，我的骨髓要多少有多少！”医生说：“人的一生只能换一次骨髓，再捐恐怕也没用了。”不过，她顿了顿，又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可以让姐姐试试免疫治疗实验。”当时，307医院刚巧获卫生部批准，开展免疫治疗实验，医生说，妹妹可以选择尝试为姐姐做免疫细胞治疗，代价是，妹妹可能会成为姐姐的提血库。姐姐每次發病，都要从妹妹的血中提取免疫细胞，输入到姐姐体内，然后杀死癌细胞。这就意味着，只要姐姐活一天，妹妹就随时都要做好供应免疫细胞的准备。除非姐姐不再发病，妹妹才有得休息。

医生对柏翠云说：“这件事你要慎重，一旦答应，就意味着你时时都要扛起姐姐的生命。”柏翠云不假思索地说：“我的命就是她的命。”

确定方案后，柏翠云不敢把实情告诉丈夫和儿子，只是打电话对他们说：“姐姐要继续治疗，我要在北京照顾她一段时间。”而当柏翠霞得知方案后，坚决不同意。她对柏翠云说：“妹妹，我不能太自私，我这样太连累你了！”柏翠云握着姐姐的手说：“老天爷要我们一起活，你只有好好活着，才不拖累我！”柏翠霞听完这番话，眼泪一滴滴落在妹妹手上。

2008年3月，免疫治疗开始了。柏翠云第二次躺在捐髓床上。两支针头扎进她的手臂，鲜血从左臂缓缓流进分离器，再从右臂回到身体中。两个小时过去，50毫升血浆提取完毕。一周后，这些血浆里的免疫细胞经过特殊培养之后，将分4次，输入到柏翠霞的身体里。

三个月后，柏翠霞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这让姐妹俩精神振奋。为了更好地照顾姐姐，柏翠云在医院对面租了一间7平方米的小屋，每天做饭往医院送。

2008年10月，柏翠霞接到家人的电话，丈夫刘永涛在医院去世了。当她赶回去，看到丈夫蜡黄干瘦的面容时，她抱着丈夫的遗体大哭不止：“老刘啊，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她为自己错过丈夫的最后时光感到无比愧疚。儿子刘斌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妈，别难过，爸爸没了，我以后就是这个家的男子汉，我会撑住的，年底我就去参军，不会让你担心。”听了儿子的话，柏翠云哭得更加伤心。

在整理丈夫遗物时，柏翠云发现他有好几封没有写完的信，感觉是要从南京寄往北京307医院。丈夫在一封信中这样说道：“翠芸，这些年，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常常生病拖累了你，真的很想帮帮你啊，你看咱孩子，你忙，我也病，他大学都没能考好。你一直在陪着姐姐治病，其实，我有时病了，也很想边上陪着的人是你，可是我不能把你叫回来，和你姐姐的病比，我的病没什么……”还有一封信是丈夫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话：“翠云，我感觉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斌斌说让你回来，我把他劝住了，怕你扛不住两头跑，你安心在北京，如果我能好起来最好，如果我不行了，你一定要和儿子好好活下去。”捧着这一封封没有发出的信，柏翠云哭干了眼泪，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丈夫了，对不起儿子，对不起这个家，可是为了姐姐的病，她必须得坚强。

一周后，柏翠云处理完丈夫后事，立刻又赶回了北京。怕影响姐姐的治疗，她在姐姐面前从未表露出伤心。

2008年12月底，经过9个月的治疗，柏翠霞的病情终于得到有效控制。主治医生对姐妹俩说：“以后如果身体没异常，就定期过来做一次检查，输一次免疫细胞。”她还偷偷对柏翠云说：“为了姐姐，你也要保重身体。”柏翠云点点头。

甘愿做姐姐的“提血库”

那年年底，柏翠云的儿子刘斌真如他说的那样，跑到徐州当兵去了。而回家以后，柏翠云除了每天照顾姐姐，又重新跑起送报业务。

2009年6月，半年过去了，柏翠霞的身体平稳，柏翠云按照之前和医院的约定，赶到北京第三次躺在捐髓床上。2009年12月，第四次;2010年6月，第五次……

因为捐血，柏翠云的脸色越来越暗沉，脸上也早早生出皱纹。姐姐柏翠霞却因为营养摄取，家人照顾得周到，皮肤更有光泽了。柏翠霞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拖累妹妹太多。

2013年4月，柏翠云跑来问姐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去医院了？”柏翠霞一脸轻松地告诉她：“急啥，还没通知呢，通知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柏翠云听罢安心地回去了。

2013年8月，柏翠霞的女儿出嫁，柏翠云说：“姐，这下你也安心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医院了？”柏翠霞却笑着说：“医生都不催我，你催我干吗？让我先高兴几天。”柏翠云看姐姐情绪比较好，就没再多问。

到了2014年1月，柏翠云又来问姐姐什么时候去北京，柏翠霞依旧说医院没通知。柏翠云心里有点不踏实，软硬兼施，终于逼着姐姐同意再去北京做个检查。

她们到了北京，结果出乎柏翠云意料：姐姐身上又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医生摇着头对柏翠霞说：“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现在才来？”

原来，早在一年前柏翠霞就接到了医院的通知，要她到北京复查。她却对丈夫说：“我活一天，妹妹就跟着受一天罪。你答应我，千万别跟翠云说。”所以，妹妹每次来问她都极力掩饰、搪塞。

听闻真相，柏翠云气得站都站不稳了。她近乎咆哮地指着姐姐吼道：“我就是抽点血，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又不是要我的命！你想死可以啊，你把之前我抽的血都还给我，我就不管你死活了，否则你赶紧跟我老实点！”柏翠霞第一次见妹妹发这么大的火，她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妹妹，把头埋在妹妹胸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妹妹在姐姐面前发火。妹妹的吼声，也震醒了姐姐，耽误了治病比什么都麻烦，柏翠霞有些后悔没有听妹妹的。

果然，这一次，姐妹俩都遭了更大的罪。

柏翠云再次为姐姐而战，救命的免疫细胞流入柏翠霞的身体里。一个月后，移植成功，柏翠霞还要继续放疗化疗。柏翠云再也不忍对姐姐吼叫了，她轻声细语地对姐姐说：“姐，以后再别瞒我了，好不好？”柏翠霞点点头。这一次，姐妹同心，再次击退病魔。到这时，姐姐知道了，这次不光姐妹俩受罪，还花了不少钱，都是因为自己不及时去治病才会引发的缘故。但柏翠云见到姐姐情况有所好转，她没有再对姐姐发脾气，她十分清楚，姐姐心里在想些什么，要不是她的坚持，姐姐早就不想治下去。柏翠云对姐姐说：“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一定要这样做下去，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手的。”

2014年9月，柏翠霞的女儿生下儿子，两个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同一年，刘斌从部队回家，看到母亲后，他不由感慨：“妈，你老得太快了，大姨看上去比你可年轻多了！”直到这时，柏翠云才告诉儿子全部的真相，她这些年给姐姐一次次捐髓的事情。刘斌的内心深受触动，他动情地搂住母亲的肩膀说：“妈，你太伟大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淘气了，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你！还有大姨！”柏翠云欣慰地笑了。

刘斌说到做到，他自己创业，办了个小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有了点盈利，就做慈善，帮助贫困生读书，成为街道里出了名的好人。有人夸奖他，他谦虚地说：“比起我妈妈来，我所做的這些只是很小的事。”

柏翠霞的病一再复发，这些年为了看病，花了三十多万。柏翠霞的老公把乡下的房子卖了，再加上柏翠云的积蓄，勉强维持着柏翠霞的治疗。姐妹深情，感动着她们周围的所有人。医院为她们减免费用，还安排了最好的病房。主治医生说：“迄今，柏翠云已经是全国捐献骨髓最多的人，这真是一个奇迹！”2015年，柏翠云的事迹感动了众人，她当选为“中国好人”。同年底，她又被推荐为江苏省第五届道德模范候选人。

2016年，年逾五旬的柏翠云连续获得“感动南京”和“江苏好人”两项荣誉。7月，柏翠霞再次住院，柏翠云第15次躺在了捐髓床上。从2001年起至今，已经有16个年头，柏翠云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姐姐的“提血库”，把一个人的命活成了两个人。她说：“能和姐姐一直这样走下去，此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