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的保姆故事

孔冰欣

多年以后，面对镜头，“老娘舅”黄飞珏先生将会回想起，母亲王晓玉女士与他就“保姆是否能够成为女朋友”议题展开精彩辩论赛的那个遥远的日子。那时的上海还处于魔都再次孔雀开屏前的半梦半醒状态，高楼、洋房、小巷、穷街在黄浦江两岸渐次延展，流得不紧不慢的江水半浊半清，野蛮生长的水葫芦与可疑的浮游物悠哉游哉地漂来移去。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东西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阿姨、爷叔们用手指指点点。

以上为《百年孤寂》版的楔子，而近来“保姆火烧千万豪宅致四死”的新闻配得上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头。无论是哀叹人心不古世道沦亡，抑或是热泪盈眶保持乐观澎湃，都难以对所谓时代、所谓人性下一个能够简言概之的易解注脚。

那就从根据王晓玉女士著作改编的电视剧《田教授家的28个保姆》说起，讲讲影视作品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保姆们吧。虽然儿子坚持母亲写这本书有点儿讽刺自己的意思，但最终呈现在荧屏上的角色，顽强地依靠各自突出的特点摆脱了扁平化单调符号的嫌疑。

毕竟，“保姆”其实只是个职业而已，保姆首先是个“人”。

国内海外两手抓，生活麻辣烫

《田教授家的28个保姆》呢，也算是典型的海派电视剧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体现在精心设计的各种细节上，可见阿拉王老师当初动笔的时候脑子里清清爽爽，丁是丁卯是卯，叙述杂而不乱，草蛇灰线，独具匠心。

当年吃瓜群众看的时候光顾着摇头笑笑，并对李立群的戏路之广、顾永菲阿姨的美貌和保剑锋嫩得掐出水来的脸津津乐道;如今再次回味，田教授家的保姆们实则分别对应了若干转型期涌现的社会问题，经由特意抽调出的浓缩样本，用相对刮三、逗比的调侃范式，煲出了一锅锅新鲜闹腾的生活麻辣烫。

荧屏上的中国保姆们还不甘寂寞，走进了外国人的家庭，《涉外保姆》正是如此一部视角颇为新颖的片子。依稀记得，此剧中保姆巧云是个集中华传统美德于一身的女纸;保姆香草与雇主大妈类似欢喜冤家，互怼是家常便饭;其中尤以杨昆饰演的保姆吴根兄最为出彩，嘴硬心软，外刚内柔，虽不齿于雇主黄太太“贱人就是矫情”的作风，但真心疼爱黄太太天真无辜的儿子，还在黄太太作死吸毒后一心一意地照顾起小家伙，充分凸显出上海再就业下岗阿姨的善良天性。

至于《钟点工们》里的家政服务人员，就好像个个是从“感动中国××××”现场拉来的模范先锋了。且看这剧情简介：梁大华不计前嫌，辞掉做了多年的老雇主，当了瘫痪在床的富家太太白美燕的保姆;钟点工洪月娥拼命供养“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为了一句承诺;年轻的周薇为照顾失去母亲的法国小女孩乔娜，忍下眼疾的痛苦，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用打工的钱为乔娜支付昂贵的药费……

完全能够理解编剧宣扬和谐正能量的心，深深期待着一个满是天使保姆的理想国。不过比较起来，许鞍华的《桃姐》故意平平淡淡，仿似更加真实，而主仆（母子？）情的纯度不变。子欲养而亲不待，总有还不清的债、难两全的憾。当桃姐找出Roger还是婴孩时的物什时，Roger迷茫怅然的表情告诉了我们，桃姐终将变成他不可挽回的失去的记忆;当Roger孝子般为桃姐整理发型和袜子时，我们突然发现，每个人应该都拥有过一个“桃姐”吧——絮叨，倔强，关键是，她真的在乎你。

所以千万、千万珍惜。

专家级保姆空降，麻烦终结者

回到现实世界，问题：怎样的保姆是一个好保姆？

《保姆911》（Nanny 911）是美国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在央视曾播出过。节目中，美国有个机构名唤Nanny 911，成员清一色資深保姆。当某个家庭在孩子管教问题上陷入僵局，就可以向Nanny 911组织发出求救信号。Nanny 911首先会通过一些录像资料对矛盾问题作初步诊断，然后派出具有相关经验的保姆入驻家庭一周，帮助解决问题。这些资深保姆们与其说是保姆，不如说是专家。她们观察记录，分析原因，制定对策，然后同相关人员沟通，指导其进行“拨乱反正”。

事实上，《保姆911》里一切问题的源头基本都出在父母身上：有因为感情不和睦影响到孩子的，有因为生太多没法面面俱到影响到孩子的，有因为太过宠溺放任影响到孩子的……当父母不需要考试的确可怕，瞧瞧这些“小恶魔们”都成什么样了！《保姆911》给所有不合格的父母们补上了育儿基础课程：父母必须体现权威，又释放亲和力;必须奖惩分明，又言而有信。唯一遗憾的是，节目中的孩子普遍偏小，非常期待专家级的保姆们与青春期的骚动少年斗智斗勇呢。

“父母皆祸害”的论点也在《保姆日记》（The Nanny Diaries）中得到体现。影片里，雇主家庭由装腔作势的社交精英加刻薄小气的家庭主妇、冷酷无情的投资银行家加道貌岸然的好色之徒组成。母亲有充足的时间去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做SPA做美容，却没有时间亲自带孩子;父亲宁可和秘书鬼混，额外出钱请法国来的小丑为过生日的儿子表演，却不耐烦多给儿子一点真正的呵护。在这种情况下，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美丽保姆一现身，那还不是克服各种不利情况，成功俘获淘气boy的心啊。

归根结底，专家保姆、天才保姆、超级保姆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不能做问题家庭一世的倚靠。6岁前的小朋友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小喵小汪，眼神湿漉漉，脸颊胖嘟嘟，一不留神给点阳光就上房揭瓦，为了博取关注疼惜会绞尽脑汁使阴招耍诡计（尽管分分钟被识破）。你对他们好，和他们互动，他们就会自然萌发亲昵依恋的态度。

因此，为人父母者，需要审慎再审慎，用心再用心。血缘的纽带远没有想象中的牢不可破，有付出才有回馈，世界遵循着能量守恒的准则，这一定律同样适用于“爱”。

别让孩子觉得，你的表现甚至都不如家里的保姆。

不同俗流清奇派，看不穿套路

前文所述保姆如过江之鲫，繁花乱眼，但终究按套路出牌，无甚新奇噱头。于是，也有编剧剑走偏锋，决定给观众加上几勺调味料，脑洞大开勾勒出骨骼清奇、不同俗流的神秘保姆们。

比如面瘫保姆。日剧《家政妇三田》（家政婦のミタ）招揽来女神松岛菜菜子担纲主演，却暗搓搓地让菜菜子面瘫了好几集，吝于展露一丝一毫的微笑。本剧里的三田是个机器人一样冰冷高效的女管家，能记住AKB48全部成员的名字，能做诸多拿手好菜，无所不知，绝对忠诚，甚至连主人下达杀戮的命令也可以完全服从。

《家政妇三田》的开篇设定很显然是在反“萌”、反“热血”、反“温情”，反其道而行之的剧情与恰到好处的悬疑元素使得收视率节节攀升。三田的言行举止纵然完美，但常常释放出冷淡疏离的气场，好在蜡烛不点不亮，分崩离析的家庭因神奇女管家的介入开始发生难以预见的变化，“人”这种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受到教训、服下猛药，未必就是坏事了。

日本大地震后，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被重新认识解构。《家政妇三田》通过家务解决家庭问题，增加家人间的感情，交出了一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卷。

比如男保姆。《男保姆》（Un amour de banquier）里的“男保姆”安东尼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接近爱慕的女郎妮科，利用正式开始新工作之前的短暂间歇，应征了妮科家保姆之职。本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心上人的小女儿极是傲娇难搞，安东尼用尽洪荒之力，才让小萝莉慢慢敞开心扉，也让妮科对自己愈发信任。渐入佳境、花好月圆之际，安东尼骤然发现新工作的地点正是妮科所在的银行，面对男保姆的谎言，妮科会作出什么反应呢？

好了不用猜了，巴黎是个浪漫的城市，全片以男女主人公相拥接吻、小萝莉甜甜一笑结束。

比如会魔法的保姆。《魔法保姆麦克菲》（Nanny McPhee）约等于《小鬼当家》佐《哈利·波特》调配出的童话鸡尾酒，寓教于乐，基调欢快，老少咸宜。McPhee的脸本来粗糙丑陋，但在孩子们变得富有教养、懂得感恩的时候，她的面容也随之变得舒心悦目起来。魔法保姆的颜值走势图就是一面魔镜，若感应到急躁、埋怨、愤怒，便千疮百孔;若感应到安宁、谅解、喜悦，便光亮滋润。McPhee给孩子们上了五课，但教给他们的，绝不止按时睡觉、按时起床那么简单。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现代社会中，上品的雇主、保姆关系，应该是君子之交，互相尊重，各取所需，反映在影视作品中同样概莫如是。做不到这点，那么就必须把界限划分清楚，明确雇佣关系。雇主不必一边说着“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的漂亮话，一边焦虑地计算着保姆又多吃了几个水果、多看了几集肥皂剧。保姆更不必一边咒骂雇主抠门，一边消极怠工;或索性铤而走险，一边唱作俱佳博信赖、百种殷勤笑藏刀，一边策划着“火烧豪宅刷存在，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黑色陰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