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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佩金法和他的《午后枪声》

2017-07-12周宝东

世界文化 2017年7期
关键词:西部片斯特恩山姆

周宝东

山姆·佩金法(Sam Pekenpa,一译萨姆·佩金帕)有两部影片会载入西部片的历史,一部是《日落黄沙》,这部电影对于后来的导演有很大影响,里面有关暴力美学的技巧为吴宇森、昆汀·塔伦蒂诺等后来者所借鉴,成为西部片的一个界碑,从而跻身于经典之列。另一部就是《午后枪声》(Ride the High Country),这部电影则开启了西部片故事主题的一个新时代。

山姆·佩金法1925年出生于美国加州,因为不爱学习,经常逃课,进而认识了外公农场里的一些牛仔。上大学时恰逢“二战”,1943年参军入伍。1945年8月,他所在的海军陆战队从塘沽登录,驻扎在天津,主要任务是解除投降日军武装并安排遣返。虽然赶上了“二战”的尾巴,但他在中国并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战斗。因为海军陆战队的待遇较高,和其他年轻士兵一样,山姆·佩金法在中国度过了一段神仙般的生活。他很爱喝酒,日后的酒精依赖很可能就是在天津时期养成的。据说在南斯拉夫拍摄《铁十字勋章》的四五个月中,他几乎每天都要喝掉五瓶烈酒。美国军队在驻扎天津期间,对维护社会治安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他们本身却成为不稳定因素。据统计,自1945年10月1日到1947年9月两年间,驻扎天津的美国军人共发生了犯罪案件三百余起,却没有一名美国军人受到实质上的刑事追究。这种生活经历对山姆·佩金法的创作还是有一定影响的。1947年他退役并回国,从而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1961年拍出处女作《要命的伙伴》。1962年,山姆·佩金法37岁那年,拍出了《午后枪声》这部杰作。

《午后枪声》讲述的是在一个远离经典西部的时代里关于尊严、友情和成长的故事,也是不合时宜的反英雄的故事。

史蒂夫·居德在美国淘金时代曾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被捕入狱,出狱后改邪归正。他年纪渐长,又无所长,只能干一些用枪吃饭的工作,现在他就是一家银行的保卫人员。要去一座位于山顶的威尔斯金矿,将那里价值两万美元的金子运到银行。虽然往返加起来只需要四天时间,但是却危机重重,已经有六个从事相关工作的矿工毙命。为了改变自己目前经济上的窘境,为了获得每天20美元的报酬,居德决定铤而走险,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为了增加成功的把握,他说服了银行总裁萨鲁德森先生每天多出20美元,找来了两个帮手,一个是自己的老朋友维斯特恩,他们二人一起坐过牢,只不过维斯特恩出狱后并没有从事正经行业,依然以骗人为生。另一个是跟随维斯特恩三年多的赫克,赫克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对玩枪和泡妞都很在行,对老年居德有几分轻视。

令居德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有去金矿收金子,他的两个帮手就已经筹划着要将金子抢走了。只不过是通过“软”还是“硬”的方式抢走,还没有最终确定。所谓“软”的方式就是通过说服居德,让他成为同谋;“硬”的方式就是拿起武器,枪枪见血。年轻人主张硬来,而维斯特恩则一直试图说服居德。在各怀心事中,他们结伙上路了。

上山行路第一天他们经过约书亚父女的小农场,并借宿在他们的谷仓里。约书亚的妻子Hester英年早逝,死的时候才四十岁,就安葬在农场边上。失去妻子后,约书亚把女儿娥莎抚养成人,在他看来,农场以外的世界充满了罪恶,因此对女儿严加管教,希望她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年轻人结婚,而那样“体面的年轻人”,还没有出现。虽然库尔斯金矿上有个叫比利·赫尔曼的矿工已经多次向娥莎求婚,但都被约书亚拒绝了,他认定比利是魔鬼。

赫克对娥莎很感兴趣,约她晚上见面。娥莎赴约,却被父亲给冲散,并打了她一耳光。第二天早晨,居德一行三人继续赶路。没想到,和父亲赌气的娥莎也跟来了。她要上山去找比利,并且举行婚礼。到了晚上,赫克又想亲吻娥莎,因为没有过这种经历,娥莎大喊起来。居德将赫克打倒。

四人到了矿区。三个男人开始收金子,娥莎则找到了比利。比利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他们有一个小团队,共有五人。看到娥莎主动投怀送抱,比利很高兴,其他四个人也不怀好意地笑了。

矿区上独特的婚礼开始了,地点选在凯特酒店。酒店里洋溢着一种暧昧的情调,人们的狂欢、轻浮的音乐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魔鬼世界。在一个醉醺醺的法官托利弗的见证下,娥莎和比利成为合法夫妻。然而,娥莎發现这桩婚姻和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比利的四个兄弟都对自己动手动脚,更可怕的是,比利还打了她。于是她决定逃跑,酒馆里一阵骚乱。

居德三人听到酒馆里发生了意外。赫克第一个冲了进去,却被众人打倒。正在这紧急关头,居德持枪赶到,救下赫克,并带走了娥莎。

比利一伙将此事告上矿区法庭,维斯特恩则巧施妙计,胁迫法官托利弗否认自己的合法资质,于是他们赢得了胜利,将娥莎和收到的金子一起带离矿区。

这时候,随着了解的深入,赫克已经放弃了抢劫居德金子的想法。但维斯特恩则要偷走金子。但他们的行动在居德意料之中,居德将二人捆了起来。

比利一伙得知真相后,于半路伏击居德的队伍。居德让赫克帮忙,二人合作后,比利一伙损失了两人,其余三人则逃跑了。居德等人则毫发无损。年轻人赫克已经彻底转变了,他不仅赢得了战斗,还真正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维斯特恩在下山过程中逃跑了,居德、赫克和娥莎则再次到达了约书亚的农场。哪知约书亚已经被比利一伙杀害,而他们三人正埋伏在房屋中,等待给居德一行人致命一击。机警的居德识破了比利的圈套,但是还是晚了。赫克想去取长枪,结果腿部中弹,居德为救赫克,自己腹部中弹。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逃跑的维斯特恩拍马赶到,加入了战团。僵持一段时间后,双方同意由两个老头儿与三个年轻人在农场里进行公平决斗。

枪声大作,三个年轻人当场毙命。居德也受了重伤,没有生还的希望。维斯特恩答应居德会完成其未竟任务。居德不愿意让两位年轻人看到他这副样子。目送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四周的青山绿树,居德倒在了地上。

不同于以往西部片中的人物定型化,《午后枪声》在表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方面,让人印象深刻。随着西部拓荒时代的结束,旧世界已经被一些新的资本主义力量所侵入,如铁路、银行等。那些曾经在西部叱咤风云的英雄,面对着这些新生事物,显得有些慌乱和力不从心,从而成为现代社会的反英雄类型的代表,居德就是其中之一。

居德这个人,曾经从事过许多荒诞不经的事,入过狱,出来后改过自新。并以“问心无愧地走进家门”为自己行为的准则。他是一个经济上捉襟见肘却堪为道德楷模的老年牛仔。花白的头发让银行总裁父子对他的能力产生了疑虑,而签合同前,他躲进卫生间戴上眼镜看字,也表现出了他的英雄迟暮。这些细节一方面传达出他确实上了年纪,另一方面也引起观众的好奇心:他这样的状态究竟有没有能力完成任务?这个疑问要一直到他一拳打倒要非礼娥莎的赫克时才解开。同时,更为奇妙的是,导演山姆·佩金法用了一系列细节的叠加来强化他的落魄。第一个细节是他第一次出现在电影中时,衣服后面是一片尘土;第二个细节是他到银行时,见总裁前,扯掉了外套上的一个线头;第三个细节是当银行副总裁和他握手时,镜头给了他已经被磨烂的衬衫袖口一个特写;第四个细节是在河边洗脚后,维斯特恩拿起居德的靴子,发现底下有一个破洞。这些细节叠加起来,向观众传达了居德连最起码的衣服和鞋都买不起的信息,其经济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面对如此这般的境遇,居德依然秉持了“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君子之风,感化了走上歧途的老友和年轻人,使得他们迷途知返,重新做人。居德作为西部传统英雄,在现代社会中无所适从,能在经典的决斗中死去,成为他最完美的结局,这也是所有反英雄类型人物的宿命。

维斯特恩则是一个性格方面更为复杂的人,是天使和魔鬼的复合体。他和居德是好友,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经历过人生的起起伏伏之后,他并没有像居德那样找一份正式工作谋生,而是继续行骗。影片一开始他装扮成“野牛比尔”的形象,靠和人比枪赚钱。在他的手下赫克不把居德放在心上时,他提醒年轻人不要低估了老年居德。加入居德团队后,他们又在一起行动了。二人经常回忆起以前的种种故事,或笑得开心爽朗,或感慨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尤其是他们共同的朋友老迪支的死,让维斯特恩自以为看透了这个社会。老迪支是一个制靴匠,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人提供服务,通过自己的手艺,维持住了许多人的体面。但是当他死去的时候,却只有三个人参加了他的葬礼:牧师、挖墓工和维斯特恩。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积聚起来,造成了维斯特恩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通过这件事,也说明他还是珍视友谊的。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基础,他才设法使居德一行人顺利带着娥莎离开金矿,他才会在居德的生死关头挺身而出,拔枪相助,而且在居德死后,很有可能将自己送进监狱。这是一个骨子里有情有义的男子汉。维斯特恩的扮演者是兰道夫·斯科特。相比于居德的扮演者乔尔·麦克雷,他也许更为中国观众所熟知,因为他在《午后枪声》之前已經主演了多部西部片,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巴德·伯蒂彻导演的《七寇伏尸记》,法国新浪潮代表人物安德烈·巴赞对这部电影评价很高。

在以往的西部片中,一般都是好人好到底,坏人好到底的模式,而维斯特恩这种在善恶之间转换的角色是很难见到的。然而维斯特恩的转换还算不上是最彻底的,赫克的转换要远远超过他。

赫克是维斯特恩的手下,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以作弊谋生,生活上也很随意,是个情场高手。他靠作弊,骑着骆驼跑赢了马。和居德第一次见面时,他根本不把一个老年人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那个酒馆侍女,他肯定在想着怎样与她寻欢作乐。当见到娥莎时,他依然是轻浮的人。但是娥莎的不谙世事和天真却感染了他。居德的拳头也改变了他对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年人的看法。当居德持枪救出他和娥莎后,他已经从内心深处发生转变了。所以当维斯特恩和他商量偷走金子时,他才会犹豫再三;当遇到比利一伙伏击时,他才会冒险出击,并打退了敌人。在和居德相处的日子里,他的荣耀感和做人的自尊渐渐被唤醒,于是他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他的行为赢得了居德信任,更赢得了娥莎的芳心,最终抱得美人归。他还是一个年轻人,通过榜样的力量,避免了重蹈前辈的覆辙。可见,佛魔一念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一念觉悟,就能浪子回头金不换。

娥莎这个形象也值得一提。以往西部片中的女性多是作为陪衬,不是导演着力塑造的重点。因为如此,娥莎的形象才更见精彩。她一直被父亲严格管束着,认为父亲的话夸大其词,从而具有强烈的逆反心理。在逃脱家庭经历了幻想及幻想的破灭后,她才知道父亲所言非虚,幸好遇上了具有相似心路历程的赫克,在患难与共中,重新树立了生活的信心。

正因为塑造了这几个性格鲜明的人物,才使得电影显得厚重、耐人寻味,好评如潮,获得多个电影奖项,为山姆·佩金法的导演之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除了出色的情节和饱满的人物形象外,电影中还有两个有趣的花絮。

第一个是关于伊尼欧国家森林公园(Inyo National Forest)的。在拍摄该片过程中,得到了美国农业部森林局的支持,将伊尼欧国家森林公园作为其外景地。为了表示感谢,山姆·佩金法在电影中投桃报李,投放了一些软广告。一是在赫克吃东西时随手将包装纸扔在地上,居德告诉他说这里不需要垃圾。这个细节是个了不起的公益广告,充分利用现代媒体来提升人们的环保意识。二是居德团队到达库尔斯金矿时,几个人大赞山中景色之美好。这是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赞美,其实电影中随处可见的河流、丛林和怪石等传统西部景观早就成为无言的宣传。

第二个有趣的地方在于,影片中居德三人会面的酒馆被设计成了中国人开的酒馆。19世纪到20世纪初,中国人在美国谋生,除了作为淘金汉和铁路工外,基本是靠三把刀谋生,即厨刀、剃刀和修脚刀,还有就是开洗衣店,从事的是服务业中较为低级的行业。我们知道《大地惊雷》中有中国人开的杂货店,见过《决斗犹马镇》《独行侠》里有中国的修路工人。而能在美国开酒馆,还有很多外国人光顾,是很难做到的。这可能就是因为山姆·佩金法到过中国,留下了中国记忆的缘故吧。酒馆里的陈设也充满了中国味道,有中国式茶壶和餐具,更为令人瞩目的是,店内还张贴着许多中国书法写就的格言,如“有志者竟成”“业精于勤”等,都充分说明了他的中国情结。

《午后枪声》中居德这种反英雄的类型,在1976年唐·希格尔导演的《英雄本色》和1992年伊斯特伍德的《不可饶恕》中得到了进一步发挥,并取得了更为耀眼的成就。《日落黄沙》更是为山姆·佩金法赢得了“暴力美学宗师”的称号。虽然享有如此盛名,却因为他过于鲜明的个性,难以合作,招致一段时间内无人理会。

1984年12月28日,这个从故事主题到影像技术都开启了西部片的一个新时代的导演,死于心脏衰竭,时年59岁。他死后,骨灰被洒向沙滩。他没有墓碑,也未能将自己心仪的墓志铭镌刻其上。多年以后,我们只能在虚幻的影像中细细品味这个曾经真实的人。也许,他的电影,才是真正的墓碑吧,而《午后枪声》,则是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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