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的线性艺术与文化基因
2017-07-12韦佳张品
韦佳 张品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071)
西周的线性艺术与文化基因
韦佳 张品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071)
线是人类最为古老的造型艺术语言,因为线的便利与直接,人类最早的造型行为就选择了线的语言形式。而在中国,西周作为华夏文明开始的时期,在这期间线性艺术又有怎样的发展?文章将以西周的典型造物为基础探究线性艺术在西周特定的文化基因影响下其线的记录性,审美性以及意向性的发展。
西周;线性艺术;金文;《周易》
【DOI】10.13867/j.cnki.1674-5442.2017.01.11
我国原始社会的传统观念在夏商两代一直变化不大,它支配着人们,使人们的头脑一直听命与神、听从于天命,受到盲目力量的支配而未觉醒,这样就难以在意识生产上跨出不自觉阶段。而周初 “以德配天命”的出现, “德”的统治思想的诞生,标志着意识的生产活动开始从不自觉向自觉的阶段迈进,中华民族真正进入了文明时代[1]。对此,有研究者认为艺术与文化相伴而生,也就是说审美起源的过程即文化起源的过程,所以西周作为中国思想意识文明的开创时期,亦可说是线性艺术在中国的最初发展定下基调的关键时期,通过对西周的造物研究,可发现其线性艺术的发展大致可概括为是循着三条轨迹,一条发展轨迹是线作为一种记录性的符号,进一步从形象化图绘的方式抽象化,继而形成了金文。另一条发展轨迹是线的装饰性得到进一步发展,日渐脱离它所反映的事物的具体形象,即削弱着他的认识功能转而追求着它的整齐变化、图案性等审美的感受。第三条轨迹是线已经开始融入了人的情感,被赋予了丰富的精神内容,突出代表为《周易》,其鲜明的体现了周人的哲学、世界观、人生观、审美趣向等,线在此处被赋予了“意象性”而仅在简单的两种线的不同排列之间就达到了“立象以尽意”的目的,尤其体现了线的艺术与智慧。下文将对以上三点展开讨论。
一、线的记录性
线的记录性源头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的萌芽时期,从最初的原始作品中所具有的线性特征可以发现用线记录是原始人最习惯的记录方式,究其原因,阿恩海姆曾说:“由于直接排列和线性展开是最直接、最简化的秩序感,使得内容便于记忆、认知和掌握。所以用轮廓线表现事物,成了人类心理状态的最简单和最习惯的技术[2]。因此以记录世界,达到认识世界目的的原始绘画便成了线的艺术的首次亮相,这在西方的岩画和东方的各种陶器纹路上都得到体现,但随着不断的模仿深刻感性认识,理性因素也就得到不断的发展,直至最后形成与形象思维互相联系而又能自成体系的抽象思维,也就是中国以“象形”为基础的“六书”造字法,从以图绘式记录到符号性的抽象,是一个经历了很长时间积淀的连续的过程,甚至可以在一件器物上看到两者并存的情况,有研究者发现在良渚文化陶质上,除了刻有一些几何纹、大自然花草及编织状艺术工艺的飞禽走兽纹外,在陶器口内侧或底部刻有象形文字,对此有研究者认为陶文就是汉字的起源[3],陈全方先生曾说:“从仰韶文化的陶器刻符到商周时期的甲骨文、金文是一脉相承的,甲骨文、金文是历代陶器刻符的发展①。商的甲骨文又名甲骨卜辞,顾名思义仍在巫术思想下保留着图绘性的线性表现,而周代将这种记录性的图案,进一步抽象化,规范化了 。与甲骨文比较而言,金文中一些象形字已由描摹事物本身的形象,演化为线性笔划交构而成的距离事物原形很远的“字”如甲骨文中的“首”字就画成一个动物的头形,而西周晚期的“首”字已写作”
图1 利簋及其铭文
图2 《毛公鼎》及其铭文
二、线“装饰性”的发展
由于西周开始从神治过渡到人治,人的因素被强调,人们开始关注人的需要,在物质要求得到满足的基础上,周人便开始探索精神需求,即美的需求,于是审美因素就开始出现了,毋庸置疑,只有在人的自我意识被开发后,才有“审”字一说,才有对美丑的感悟、认识、与判别。周代是真正意义上审美的开始,因为人的审美主要在于内、在于精神、在于德、在于以德对欲的克、节的状态。周初“节性”“敬德”以及仁、慈、慧、忠、孝、和的提出,标志着人的审美之重在内心、重在精神的开始[4]。商代早期的青铜纹饰,虽也是线的勾勒,但在其巫术思想背景下,线还是记录图腾描绘,塑造器物威严形象的一个手段。到了西周,不仅线的类型更加丰富,并且由于人的作用被肯定,人类能更自由的从自我意识去考虑线的运用,线的排列,线的搭配,而不再受神权范式的桎梏。如西周晚期厉王时期现存铭文最多的毛公鼎(图3),仅口沿下饰着一周十分规整的重环纹(图4)。线条的运用并不再像商代那样作为“填充的”形式,商代的“满”与周代的“空”说明了周人在运用线条进行装饰时有了更多思考,能考虑到与整个器物造型的协调,而做出增减的选择,这也是周人对欲能有所节制的体现,从这也可看出西周重德的哲学政治观念对中国审美文化的深远影响。此外,西周对于线的排列搭配的审美趣向从西周被称为簋王的天亡簋(图5)可见一斑,该簋器底座上饰竖条瓦楞纹,腹上部和圈足各饰一圈钩云纹,腹中部饰竖条状瓦楞文。直观来看器身直接用竖线形式的瓦楞纹整齐排列,将线性排列具有的规律性的美发挥到了极致,而其耳则是被西周当成“帝德”的象征的凤鸟形态[5],立体镂空的形式使得线性的柔美曲则得到更高的发挥,直线的瓦楞纹规则排列与曲线动态的凤鸟纹相呼应,两者曲直结合,动静适宜,刚柔相济,不得不说此簋线性的应用是周人对线的审美已达到一定高度的体现。当然对于某种线的选择,排列的偏好从而体现出的审美倾向也是由当时的思想意识所影响的,如此簋腹部的线条规则排列是源于周人对秩序礼仪的崇敬,曲线的应用则体现了周初从重神到重人的转变,人们思想上得到更多自由,少了殷商狞厉之感,而更多了柔和亲人之善。
图3 毛公鼎
图4 重环纹
图5 天亡簋
三、线的“意向性”
意向,本身就是一种造型艺术,而且正是在“意象”艺术中,奠定了造型艺术以线条为主要艺术手段的基本特征[6]。而意象的形成也必须是在具有概括性抽象性以及身心合一的基础上,才能做到似形非形,心形合一,留下写意的空间。首先,在西周线条的高度概括性发展到了极致,典型的代表就是《周易》。通过直接用爻的不同排列来叙述事物,《周易》不仅将人们对线的热爱根源—秩序表达的淋漓尽致且体现了周人对于线的抽象性所能概括万物的能力有了更为透彻的理解与大胆的尝试,其仅用阳爻(—)、阴爻(——)两种线性符号叠成八个卦象分别代表八种基本的物质形态,以及由此引发的一切现象和事物,后又由八卦两两相重形成的六十四重卦,表示八类不同物质、事物、现象组合之后的关系和相互作用。实现这套系统的因素正是由于线所具有的抽象性,不确定性,从而才能使《周易》达到天地万物,无所不包的境界。所谓“言不尽意”确定的概念难免要指向确定的事物,“达意”就会受到局限,唯有 “象”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由此及彼,由物到人,联线生发,直至无穷[7]。第二点周易在包罗万象的事物前,仍然井然有序,其原则就是在线的排列中有“死”有“活”,即固定的用一种线性来表达概念,通过灵活的排列这些有着固定意义的线来表示包罗万物的象,而关键是如何定义这固定意义,能够与天地人都产生联系,这就涉及到对于抽象是否能提取到核心本质?《周易》的卦象用基础符号中的“-”来直观表述太阳的阳性作用,用“--”来直观表述月亮反射太阳对地球的作用和月亮自身对地球的作用,即两个“-”表述阴性作用。作为一对矛盾的象征,以它们为基础的这套无所不包的符号系统,诠释了辩证哲学教科书中矛盾无所不在的基本原理。所以其虽具有天地万物与社会人事相互联系的完整模式,天人合一,包罗万象,却不是杂乱无章[8]。从此看出,周人不仅能用线的不同排列来安排分析事物,并且对于联系人与自然宇宙的奥秘有了初步的认识与探索。由于周易将线条的抽象性发展到一定高度,使得线条已不仅仅是再现客观事物的手段, 而是作为“有意味的形式”蕴藏着大量的社会历史内容和深不可测的哲理变化, 反映了当时的人们从单一的事物开始观察自然到以更为整体的眼光发现自然,寻找事物之间内部规律,形成较为系统的世界观。除此之外,它更是周人浪漫精神和炽烈情感的象征形式,《周易》作为一本算卦的书反映了当时的人们已有了吉凶祸福的概念,简单的爻体现了人们已经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这些简单的线条中,如泰卦卦辞为:“泰:小往大来,吉,亨。”北宋易学家邵雍解此为小往大来,通泰吉祥;泰极转否,事宜固守。由此看出线的意义延伸到了人的思想层面,心理层面,成为了人的寄托夙愿的方式。周易无疑是最高的抽象代表,其线形式的概括性为意象的形成奠定了基础,而西周开始所提倡的重德重和的思维特点对审美认识的方式,表现形态的影响也颇为深重。重内重和则有意境韵味生,意境既非单纯师物亦非单纯师心可得,而是师心师物,天与人、情与景的辩证统一,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即”和”的产物。[9]作为周易核心的卦象,代表了意象以意味著成的宗旨促使中国艺术与美学趋于重神轻行,重心轻表,重视艺术内在的魅力,要求艺术形象重点表现主体性情,而不拘泥于具体物象,是中国艺术和美学的主流[10]。
四、结语
“线性特征”是在自然规律中产生和发展的, 虽然刚开始出现或许是无意识的,但不同时期的审美气质都会给他赋予不同的内容。与此同时西周作为“观乎人文, 以化成天下”的大时代、孕育中国美学的胚基,可以说中国美学思想的基本观念和范畴都是在此时期萌芽和成形: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敬天保民的社会观念,宗教礼仪的文化制度,所彰显的理性、人文精神等[11],这些都为线性艺术的发展注入了思想境界的养分。以文章所讨论的线性艺术的三个特性为例,西周的“崇文尚礼”催生了线条作为记录性工具的“金文”的发展与系统化。西周的“天人合一”思想通过《周易》将简单的两种线性的不同排列体现出物象与意象浑然合一,人与自然规律的相生相契。西周的“尚德尚实”使其线的装饰性表现得更以人为本,亲切生动,取舍有度,区别于殷商“满缀”的风格。而最重要的当是“和”的概念,这也是华夏文明最核心的思想,《乐记》有云: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金文从形象化到字块规整化的发展得源于西周的“和”与“序”思想的影响。铜器纹饰则突破殷商宗教意义更多探索人文取舍之道,和谐生美的规律。《周易》的线性规律排列也是“秩序之美”的最高表现。总之,西周的礼乐文化所诠释的和而不同的思想为西周线性艺术的发展提供了蓬勃旺盛的生命动力也正是有了“和实生物,同则不济”才有了西周之后线性艺术不断的衍化发展,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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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inear Art and Culture of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WEI Jia ZHANG Pin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Line is the most ancient modeling art language of mankind. Because the performance of line is convenient and direct, human took the linear language form as the earliest modeling behavior. How did the linear art develop during the Western Zhou period when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began? This paper takes the typical modeling in the Western Zhou as the basis, exploring the linear recording, aesthetic and intentional characters of linear art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specific Western Zhou culture.
Western Zhou Dynasty; linear art; Chinese bronze inscriptions; the Book of Changes;
J06
A
CN22-1285(2017)074-078-05
韦 佳(1992-),女,南开大学文学院艺术设计系2015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设计美学。
张 品(1959-),女,南开大学文学院艺术设计系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工业设计。
(责任编辑:姜 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