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诗歌中善与美的自由
2017-07-12倪小山云南财经大学国际语言文化学院昆明650221
⊙ 倪小山[云南财经大学国际语言文化学院,昆明 650221]
雪莱诗歌中善与美的自由
⊙ 倪小山[云南财经大学国际语言文化学院,昆明 650221]
雪莱诗歌的自由主题含义深远,归纳起来一是大善的自由,人民为此而进行民族和个性解放;二是诗人笔下万物的自由,诗人通过想象和自由即美的理念来表现。这两大自由主题和雪莱的创作思维互为照应。雪莱的美学思想包含了柏拉图式的模仿说和心理学的表现说。善的自由的抒写受益于镜子模仿理论,美的自由受到灯光表现理论的影响。本文结合创作思维来分析自由主题深化了诗歌中自由的内涵。雪莱的自由刚柔兼济,善与美交相辉映,成为人类美好世界和美丽心灵的导向。
自由 善 美 模仿 表现
自由是人类思想长河中永恒的呼唤。欧洲文学源头之一的古希腊文学崇尚人的智慧和主观能动性,希腊人自由奔放、张扬个性,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人神同行,英雄们的凯歌奏出了鲜明的人性自由。文艺复兴倡导个性自由,但莎士比亚的悲剧演绎了自由的有限性和理性的必要性。古典主义注重自由规范,弥尔顿塑造了反英雄形象撒旦,既肯定了个体的力量,也强调了对自由的约束。启蒙时代的卢梭鼓吹心灵的自由,歌德的“浮士德难题”讨论了个人欲望的自由发展以及个人道德对其的约束。浪漫主义把自由推崇到了一个高峰,“自由、民主、博爱”思想推动了个性解放、独立与自由,催生了新一代浪漫主义诗人对自由的追求。珀西·雪莱正在此列,他尽管如鲁迅所评“时既艰危,性复狷介”,却是心灵自由的坚定卫士,并以诗人的力量捍卫着人类的自由事业。
雪莱的诗篇歌颂得最认真热情的就是自由。正如M.H.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里指出:在雪莱的《诗辩》中,种种传统观念不完善地同化在一起,因而可以在雪莱的美学思想中分辨出两个思维层面:其一是柏拉图式的模仿说,其二是心理学的表现说。雪莱诗歌的自由包含了两大方面,一是倡导政治自由和人民的个性自由的美好世界,;二是吐露诗人内心的自由,体现为诗歌中的想象和泛神论以及自由和美的结合。诗人模仿了自由在历史万象中的发展以及所受到的束缚,并呼吁人民为民族和自身的自由而奋斗,这主要通过模仿的诗歌之镜得以再现;灯光散发的自由光辉体现了诗人追逐自由的心境,以及由想象的羽翼和神性的美造就而出的自由精灵们。
一、模仿的镜子与表现的明灯
镜子说由来已远,把文学作品比作镜子的隐喻存在了两千多年。柏拉图开启了文学模仿物质世界的先河。艺术如同镜子,反映现实。在柏拉图看来,理念世界是第一位的,感性世界是第二位的,艺术世界是第三位的。因此一切诗人都是模仿者,诗人创作的是摹本的摹本。虽然柏拉图贬低诗人的地位,但准确道出了文学艺术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此后的艺术家们,对镜子说提出了新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和新柏拉图主义者柏罗丁都看重艺术家的创造性,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锡德尼《诗辩》的中心思想就是诗人是创造者。艺术家不仅模仿,也在创造。尽管各个时代的评论家对艺术家的创造性存在分歧,但镜子的隐喻体现出模仿的真实性一说在西方文学传统中是没有异议的。雪莱的诗歌体现了柏拉图的模仿说,他在《为诗一辩》中也把诗歌比作一面镜子。
模仿源于生活,目的在于向各种社会力量做出反应,正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文学艺术的社会效益,以及贺拉斯的寓教于乐,雪莱称诗人是世间“未经公认的立法者”,诗人的职责在于襄助人类的进步。雪莱讨厌道德说教,但也坚信文学的社会功用。因此,《暴政的假面游行》和《自由颂》鼓励民众为自由而反抗反动势力;《麦布女王》和《伊斯兰的反叛》揭露了自由追求受到的阻碍。诗人也为人类自身的解放而呐喊,《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的泰坦成为自由之士的楷模,引领了一个自由与爱相结合的理想世界。
灯和镜的不同点在于:以镜子作为隐喻的艺术,侧重反映现实和再现自然。当然,模仿的对象也可以是心理活动,如诗人的情感和思想,但重点不在于此,镜子的主要作用是再现外界事物的印象。若以灯为隐喻,心灵成了发光体,并在艺术创作中起到主导作用。模仿是镜,表现是灯,心灵的力量照亮世界。艾布拉姆斯是这样来定义表现说的。“一件艺术品本质上是内心世界的外化,是激情支配下的创造,是诗人的感受、思想、情感的共同体现。因此,一首诗的本原和主题,是诗人心灵的属性和活动;如果以外部世界的某些方面作为诗的本质和主题,也必须先经诗人心灵的情感和心理活动由事实而变为诗。”
朱光潜以浅显易懂的语言定义了表现:“表现把内在的‘现’出‘表’面来,成为形状可以使人看见。”因此表现说侧重于诗人的内心活动对现实世界的影响。这和唯美运动“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有着相似之处,即生活的目的是成为艺术,而非让艺术反映生活。雪莱认为,不仅诗歌有着模仿外部世界的重要作用,诗人也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诗人的思想类似一盏明灯,光芒照亮世人的心扉。做一位诗人,就是领略世间的真与美,领略善。诗人首先领略世间的善,这主要得益于模仿的过程;而诗人得到心灵之灯的点亮,才能够把这份善传递到诗歌中去。
柏拉图“终极善”的理念照亮了雪莱诗歌探索的明灯,他在理念的真与美中不懈追寻,使得诗歌的自由与众不同。法国作家雨果说过:“浪漫主义其真正定义,不过是文学上的自由主义而已。”以雪莱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诗人,除了在形式上打破古典主义的严格戒律之外,其文学艺术在思想内涵上重视个性解放,表现自由的思想和情感。他们推崇情感,比如华兹华斯所言诗歌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但必须看到自由的心性是诗人能够流露情感的保证。以古罗马诗人朗吉弩斯论述的崇高的思想感情来类比,对崇高事物的向往和追求造就一个崇高的作家,作品由此有了崇高的思想;同样地,诗人的自由灵魂播种在诗歌中,生根发芽,作品因而充满自由的内涵。因此说诗人的创作思维和其作品思想是紧密相连的。这也是艾布拉姆斯所说的作品是作家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体现。
二、善的自由——普罗米修斯式的民族革命和个性解放
19世纪前半段,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结成坚强的联盟。当亲眼看见革命的热情惨遭镇压,雪莱用诗歌这面镜子记载了人民的热血奋战,并满怀希望地创作出永不停休的自由诗篇。气势磅礴的《自由颂》模仿了人类历史上的自由之征。全诗总共十九节,从古希腊开始,直至雪莱生活的时代。古希腊沐浴在自由之神的哺育里。古罗马的卡密拉心怀神圣的自由信念,为保家卫国坚定地死去。而在遥远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自由哀唱着条顿族和凯尔特族两大民族故土的沦陷。千年之后,在西撒克逊国王阿尔弗列的时代,自由精神重现了。意大利自由之邦崛起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引领了人类探寻自由的灵魂。马丁·路德领悟了自由的召唤,争取日耳曼民族的独立和自由。弥尔顿纵使双目失明,也没有失去对获取自由的信念。法国大革命时期,自由精神得到了复活,但拿破仑利用了法国人民向往自由的愿望,滥用自由之神的权利,来实现个人的野心。
一个自由的世界在兴起,雪莱从历史的角度追溯了自由的发展过程,以模仿的笔调再现了自由的发展轨迹,令人感到自由的沉重。然而,自由的发展进程是曲折的,正如勃兰兑斯总结道:“自由在每一个新世纪都有一个新的名称。比如在中世纪,它在异端邪说的名义下被迫害;在17世纪,它作为巫术和无神论被送上火刑架;到19世纪,它又被守旧派加上了一个‘激进主义’的新别名。”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人类经历了巨大坎坷,饱受暴君、宗教、奴隶的聚集者、恶霸和教士的压迫,但人们终将惊醒,正如1820年西班牙人民起义,自由的伟大精神以生命和爱使万象更新,西班牙的革命鼓舞了希腊人反抗土耳其的奴役,召唤英格兰为着共同的命运,向永恒的岁月呼吁自由。
为自由而战的革命离不开流血和牺牲。雪莱的长诗《伊斯兰的反叛》中勇敢的情侣莱昂和茜丝娜被普遍认为是雪莱和玛丽的化身,他们追求真理、自然和光明,为人类牺牲而获得新生。自由的敌人,是现实世界的罪恶和纷争,犹如被地狱魔鬼统治的世界,使得新的一代苍生劳顿奔忙,饥饿、流浪、疯狂、憎恨充斥人间。他们折磨人民,任厄运欺凌。诗中再现了荒凉而残酷的现实,一如当时欧洲国家人民百姓面临的窘境。正如雪莱夫人在《伊斯兰的反叛》中的注解:“我曾一度认为,诗人的见解是过分夸大了专制君主制复辟的罪恶……1823年法国侵入西班牙后,由于教士们及其爪牙得势而出现的局面,就和《伊斯兰的反叛》对于爱国志士遭受屠杀的描写惊人地相似。”
这一切由善的精灵莱昂和茜丝娜与恶魔争战和牺牲自我得以拯救天下人民,而拯救的结果也只能带来人们的觉醒。雪莱是客观而乐观的,英雄的牺牲若能改变整个世界,那只是乌托邦的希望,莱昂和茜丝娜的牺牲唤醒人民与恶魔争斗,是人民走向自由世界的第一步。这正如哲理长诗《麦布女王》中,女王带领伊昂珊回顾过去几千年的人类历史,看尽了血泪斑斑的现实以后,展望了未来的秘密。那是一个由爱和自由代替暴政统治、到处充满智慧和祥和的未来。自由的实现过程是曲折的,它可能姗姗来迟,但终究会出现在未来的某一天。
既然人民意识的苏醒是通往自由至关重要的一步,雪莱在《暴政的假面游行》中强烈呼吁英国人民联合起来,用行动反抗压迫——“起来吧,像雄狮初醒!”这成了所有英国革命者最爱引用的诗句。诗歌创作的背景是英国国内的血腥事件圣彼得卢大屠杀,谋杀、欺诈、伪善和毁灭这一系列臣民在暴政的带领下参加的游行。暴政宣布了“我就是上帝、法律、君王”的弥天大谎,律师、主教和杂乱的人群却顶礼膜拜。雪莱在诗中记录了封建统治集团犯下的罪行,希望唤醒人民,在少女希望的引领下,为了正义、智慧、和平、自由和爱,团结起来,像雄狮初醒。
这一革命性的观点已经和雪莱创作初期《告爱尔兰人民书》中提倡爱尔兰人民通过“道德和智慧的增长”来获得自由的观念大相径庭。当年由于《论无神论的必要性》掀起的波澜,且因和贵族父亲关系决裂,雪莱被迫中断牛津学业;当他以骑士风范拯救了身陷牢笼的哈莉特之后,雪莱在爱尔兰试图唤醒爱尔兰贫苦人民的独立和自由意识,以改变他们真实处境。他提倡不依靠强力和暴行,摒弃一切暴力形式。即克制、清醒、善意、独立自主衍生道德,阅读、议论、思考、探索赋予人智慧。目睹了暴力迫害事件的不断升级,雪莱的政治论文中不再出现依靠精神的力量改变社会的空想思想,而是坚定地号召人民站起来为自由而战。
雪莱力图为世人展示出一个自由而美好的世界。自由的世界需要民众得到政治上的自由为保障,然而自由不仅指免于暴政压迫,获得民族解放的自由;免于剥削、获得温饱和舒适的自由对普通百姓尤为重要。正如亚里士多德指出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区别:历史学家模仿具体的事物,而诗人模仿的是普遍性的事物。自由属于人间普遍性的事物,雪莱歌颂的自由,也并不仅限于民族独立的自由。雪莱主张的自由还指劳动者的面包,可口的菜肴,衣食炉火。是正义,受到无私法律的保护;是智慧,和平和爱。这才是一幅自由世界的蓝图。因为正如约翰·穆勒所说,个性自由是幸福因素之一,并且对个人和社会进步十分重要。
“自由是什么?但是,你们/善于回答的,却只是奴役。/因为,奴役这一名称本身/已经成为你们姓名的回声。”《给英国人民的歌》激励英国人民摆脱奴役的思想。因为奴役,辛勤劳动只能勉强糊口,住地窖,妻儿饿,财主的狗食可望不可即,身体成为犁铲、刀剑和织机。正是因为心甘情愿成为奴隶,并且在灵魂深处放弃了自由的权利,暴君才得以凌虐百姓,自由成了骗子宣称的“转瞬即逝的阴影”。如果能够回答出来自由是什么,暴君们必定像暗影般逃遁。
雪莱清楚地看到人民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如果有领袖的引领普通人解放个性,凝聚力会更大。因此,雪莱在自由的蓝图中塑造出一位英雄,激励人类,净化人心。为了人类的自由而牺牲自我的普罗米修斯是雪莱塑造的“道德和智力两方面都称得上是最完美的典型”。普罗米修斯代表了完美的人格,集人类灵智和永恒灵智为一体。普罗米修斯代表的自由,不只是为摆脱暴君的奴役而斗争的自由,而是心灵深处屹立不倒的精神支柱。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了火种,点亮思想的明灯,引导着人类的个性解放,追求至真、至纯、至善。
普罗米修斯是神话人物,但雪莱却把他塑造为现实世界中有血有肉的好汉,而且英雄绝不会赞同剧作家埃斯库罗斯和朱庇特和解。因为在雪莱的诗剧中,这位为自由而战的泰坦之神对背信弃义之人深恶痛绝。普罗米修斯把智慧给了朱庇特,交给他治理广大天国的权威,而仅有的条件是“让人类自由”。朱庇特上台后,却把饥荒、劳苦、疾病、仇恨、死亡送给了人类,“真理、爱和自由”的呼声遭受倾轧。朱庇特和人间的暴君以类似的方式倾轧自由和爱,普罗米修斯拒绝说出那个秘密来终结炼狱般的折磨,纵使“每一刻都漫长如一年”。人身自由诚可贵,正义真理价更高。自由捍卫者的艰辛和不屈正是为了人世间的最终解放和自由。精神领袖的牺牲赢得了人民对个性解放和自由的理解,希望和爱把人心结合起来,美德成为了自由的基石。
英雄带领人民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雪莱再一次证明,自由的新世界将统领全人类。现实之镜反射出的是踽踽前行的自由之路,但是自由最终将和爱合二为一,并成为世界上的法律。
爱、忍耐;希望,直到希望
从失望中创造出它所为之向往;
不变心、不灰心,也不后悔;
这就是要泰坦,就像你的荣光,
善良、正真、无畏、美好而坦荡;
这才是胜利和统治,生命和欢畅。
三、美的自由——云雀与精灵的自由欢唱
雪莱承认自己怀有“改造世界的欲望”,因此希望人类走向一个自由美好的大同世界。而雪莱本人恪守自由的理念,并运用于创作生活中。安·沃尔写作的《成为雪莱》从诗人雪莱的角度,探寻诗人的内心历程。她描述雪莱的无拘无束:
苏格拉底,雪莱心中的英雄,在他的身上闪烁其影。他穿着简单,惯用素食,常常沉浸在思想的世界里,忘乎所以。阿里斯托芬形容苏格拉底为悬挂在热气球篮里的人,思考着宇宙和太阳。苏格拉底戏言只要探出身去,自身的灵魂和同宗而生的空气融为一体,这时更能靠近太阳。霍格认为雪莱同样洒脱不羁。他捉摸不定,变化莫测,如同幻影飞逝的色彩,短暂地停留在白板上,然后消失而去。
英国浪漫主义有一句名言:“诗是什么?这无异于在问诗人是什么?”诗人行踪捉摸不定,诗绪无拘无束造就了诗歌缥缈的神韵,诗人的率性亦体现在其诗歌创作中。心灵是发光体,想象是自由发光体的重要构件。想象是浪漫主义诗人们共同的宠儿,柯勒律治在《文学生涯》中标举想象力的重要性,认为诗以“想象为灵魂”。诗人发挥想象来感受即将来临的社会变迁,凭借语言的力量重新塑造了读者大众看待世界的方式。因此,艺术的想象和创作所凭借的与其说是外在的自然,莫若说是内在的心灵。作为表现说的代表人物之一,雪莱强调想象的力量,想象是创造力,它的对象是宇宙万物与存在本身,诗歌因而成为想象力最高级和最有力的表现。
《致云雀》唱响雪莱淋漓尽致的想象。云雀或一跃而起,唱响流畅音符,或神秘悠远,不知爱的悲伤。云雀如同一团火云,在金光彩云中滑翔,直到我们的肉眼再也看不到,仍旧感觉得到它的存在。正如丹麦童话大师汉斯·安徒生在《夜莺》故事中塑造的拥有婉转歌喉的夜莺,一只宁愿舍弃富贵生活,也要栖息树林,倾吐自由乐音的鸟儿。诗人极力推崇云雀的歌喉,坦言从未听过如此神圣的狂喜暖流。因为云雀只有明快的欢乐,从未有烦恼的阴影靠近身旁。
诗人想象云雀的歌声如同名门闺秀的幽婉琴声,犹如流萤散发出的柔辉,宛如玫瑰的芬芳、闪光的春雨。掩卷沉思,读者不禁希望亲耳聆听云雀的歌声。当多维度的通感丰富了云雀的形象,云雀已不再只是绿林之中的鸟儿,它成为了理想的诗人原型。云雀就是一位诗人,他在智慧的光芒中,放歌啸吟,感动世人。云雀超凡脱俗的歌声力量,源自于一颗自由和纯真的灵魂。雪莱只愿得云雀一半之欢乐,想象使得情感化为诗,让世人一起静听诗人内心的歌唱。
云雀是欢乐精灵“blithe spirit”。除了云雀,雪莱的诗歌中还布满了各种精灵。《祈求》里有欢乐精灵“spirit of delight”;《心之灵》跳跃着甜美精灵“sweet spirit”和明丽精灵“starry spirit”;《阿多尼》哀挽敏捷的文豹精灵“pardlike spirit”;《赞智力美》赞颂美的精灵“Spirit of beauty”;《咏夜》里穿梭着夜的精灵“spirit of night”。根据《雪莱传》里的描述,雪莱在少年时代乐于使日常宁静的事物充满神秘的色彩。他常常要求自己的妹妹们打扮成精灵,并向这些追随者们讲述妖魔鬼怪的故事。精灵意象的使用来源于诗人大胆丰富的想象,精灵无拘无束,拥有人类无可企及的自由,超脱于物质的人类世界。他们栖息于和唯物世界相并存的现实世界中,由诗人想象出的理想世界,想象出来的东西不一定不是真实的。自由精灵试图为人类的内心点亮明灯,带给世人心灵积极的影响。这是表现说的创作机制对诗人和诗作产生的影响。
其实雪莱诗歌中大量的自然元素浸染着世间万物共有的灵性和美,崇高的如勃朗峰,蕴蓄了物质的神秘力量;秀美的如无名小岛,绿草如茵,碧波环绕。这种美,比真实的美更美。雪莱秉着“诗歌使万象化为美丽”的观念,撕开这个世界的陈腐面幕,露出赤裸的、酣睡的美,点化物质世界中的万象成为美的极致。美的极致,是一种理念美。雪莱歌颂人世间美轮美奂的人和物,意图达到理念的美。徐志摩评论雪莱道:“他之所以成为伟大的诗人是因为他对于理想的美有极纯挚的爱。不但是爱,更是以美为一种宗教的信仰,他之所谓美不是具体的。他以为美是宇宙之大灵,美是宇宙的精神,美的精神便是上帝。宇宙万物以美而生。换言之,雪莱的美是有柏拉图的观念的意味的。”
雪莱被称作新柏拉图主义者,因为他的信念高于物质层面。比如他格外青睐直觉。雪莱曾翻译柏拉图的《会饮篇》,在《论〈会饮篇〉》中谈到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不同:“直觉是他的殊异之处,正是这一天赋使他远远高于亚里士多德。两者相照,亚里士多德的天才虽然也富于活力、变幻多姿,却是黯然失色的。”直觉往往存在于诗人一瞬间的感触,这也是表现的本质所在。直觉是理性的对立面,对直觉的推崇意味着诗人把创作的灵感归于心,而非脑。脑是理性区域,心是感性区域。直觉和理念美来自于心灵世界,借着明灯的光辉表现为诗歌中的美。理念之美必是自由无拘束的。济慈认为,雪莱的自由与美同义。雪莱对自由的探索进一步表现为自由与美合二为一。可以说,理念的美约等于理想的自由。因此,当诗人无拘无束的灵感和美的理念汇合,诗人笔下的世间普通事物也变得自由不羁,灵性十足。这也是为什么王佐良曾经如此评论:拜伦的影响最广,雪莱的探索最深,济慈在增进敏感上用力最勤。
《云》和《含羞草》都是极美的。云在晨星隐熄的光芒中飘荡,在落日的光华中合拢了翅膀,为明月铺上了羊毛地毯,给太阳的宝座围上了火红的缎带。它为干渴的花朵送去甘霖,给绿叶带来凉爽的庇荫,它筛落雪花到松林中,在蓝天的微笑里沉湎。《含羞草》的第一部中,园中百花齐放,香郁的紫罗兰、亭亭玉立的郁金香、娇艳的铃兰、多彩的风信子、醉人的玫瑰、洁白的百合、艳绝群芳的月下香、光彩夺目的莲花和漫开的雏菊。众芳争奇斗艳,美轮美奂。这种美,是升华之美,是自由之美。对于雪莱来说,是世间种种前进的精神,同时也是自由精神的重叠。云和含羞草园经由诗人心灵力量的触发,在美的文字下赋予了自由的精神。
雪莱的抒情诗轻灵而深刻。有大自然奏出的咏叹调,有风、雨、云、月、花、鸟和四季,也有衔接人类感情的音乐、歌声、回忆和爱。诗人通过想象,赋予了万千美自由的内涵,然而,另外一个理念是必须的,否则有“为作新诗强说自由”之嫌。那就是泛神论在诗歌意象中的体现。即神存在于自然界一切事物之中,万物皆有灵。郭沫若曾把雪莱看作重要的“泛神论”诗人。自然神论的观点使得雪莱的诗歌在玄妙中多了一份底气。诗歌中那么多精灵,那么多美轮美奂的意象,争奇斗艳,和谐共处,毫无违和感。因为神性,一切和谐共存。再美的花草和人心,皆源于上帝的圣灵。虽然《论无神论的必要性》竭力证明上帝的不存在,但准确说来,在雪莱的思想中,上帝是无所不在的。因此,当这一切通过诗人的内心表现在诗歌中时,自由之神已化身为飘浮的云彩、多姿的百草园,欢乐的云雀和强劲的西风,驰骋于整个自然和人世,如同一个精灵,穿梭在理想和凡人的世界之中。正如《爱的哲学》中指出的世上的一切都不孤零,万物融于一体,紧密相连而和谐。西风的遒劲自由之势引发了诗人无限的遐想,诗人愿做一片枯叶、一朵流云和一席海浪,和桀骜而骄傲的西风前行,成为其心灵之友,分享力量和自由。
当然,自由精灵触动人类心灵的过程并不容易。雪莱在诗作中高歌自由,却被后人看成是天真的空想家。浪漫主义的精神之父卢梭早已意识到人是生而自由的,却身处枷锁之中。每个人都需要参与一场自由与枷锁的斗争。雪莱在与世俗的一切枷锁抗争,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却难以企及西风那样自由不羁的精神。雪莱经历过不自由的艰难时期。被大法官剥夺了年幼孩子的抚养权,为了幼儿流离异乡,躲避国内对他的迫害。他到意大利、希腊、瑞士多国旅居,经济拮据之时,还需友人赞助方能渡过难关。斯宾诺莎说过,当命运掌握于他人之手时,个人的自由就只存于自己的内心,表现为不为外界的威胁所动,坦然面对比自己远为强势的各种外来压迫。当雪莱背井离乡,旅居异地,仍未丧失积极乐观的心态,一如普希金所歌唱的那样,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快乐之日就会到来;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使自由免于沦落成为虚无之象。如果诗人都丧失了追求自由的心,他关于自由的作品毫无诚意可言。正如他企图在自然界中和西风融为一体,获得“天人合一”的自由感,这其实是一种审美的自由。当然,雪莱并非刻意把自己塑造为自由卫士。“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行诗是他写给普通人们和自己的励志铭。雪莱本身就是一个榜样,以歌者之心,在残酷的现实中,作为“世间未经承认的立法者”,引领大众追寻自由美好的明天。
四、结语
雪莱追求理念世界的完美,善的极致包含了最高层次的自由。他被称为理想主义者,因为毕生追求一个由“自由、平等、正直、无畏、美好而坦荡”统治的美好世界。当然,自由并非只是雪莱诗歌的高频词。华兹华斯和拜伦也呼吁维护欧洲各国的独立自由。但湖畔诗人歌咏的自由和民族自豪感混杂在一起。拜伦为了希腊的自由战斗,然而他的战斗彰显着英雄的优越地位。雪莱,这位“最不自私的人”,希望法国大革命成为启蒙和指引人类思想活动的最佳主旋律,号召所有的人争取自由、真理和爱。
理想以现实为基石,虽然雪莱的诗歌模仿了人民争取自由之路遭遇的暴政阻挠,真实地反映了民众麻木的现实,但自由之路是曲折的,也是光明的。因此他的心中始终相信自由美好终将取胜未来,一如对理念世界美和善的坚持。而正是内心向善和向上的动力化身成为诗歌中的一连串自由音符,如同云雀的自由飞翔、云朵的随性飘游、西风的强劲之行。因此,雪莱的诗歌通过镜与灯的模仿和表现的创作手法从不同角度,即广义到狭义、外视到内视、现实到浪漫深化了自由主题。模仿使自由更接近现实,而表现的手法,更接近人心。其诗成为号召世人追求自由生活的号角,成为光明和温暖的源泉,也为追寻心灵自由的人们增添了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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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小山,云南财经大学国际语言文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