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武风流韵事多
2017-07-11蔡登山
马君武是中国近代学者、教育家和政治活动家。当年中国学术界有“三马”,即指马叙伦、马浮、马君武是也。其中马叙伦、马君武皆在政治舞台上担任过重要职务,马浮则为单纯的学者。
马君武是中国留德学生第一个取得科学博士学位者。这位留德工学博士,精通英、日、德、法等数国文字,又写得一手好诗。曾用旧诗格律译拜伦、歌德、席勒等人的诗篇,编译了《德华字典》 等书。他还是第一个翻译并出版达尔文 《物种起源》 的中国人。其时,有人开玩笑说,“马君武”对上“达尔文”,真是一副绝世好联。
老实说,马君武在政治上是没有多大成就的,他的成就主要在文学与教育上。他后半生致力于科学教育事业,先后任上海大夏大学、北京工业大学、上海中国公学校长。1927年,应广西省政府之邀在梧州创办广西大学,任校长。在任期间,辛勤规划操持,聘请有才识之士和进步学者任教,提倡科学研究,作出了一定贡献。
马君武的旧体诗写得极好,但他却不是诗人,是则为他的政治、论学之名所掩,诗名反而不彰也。“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他坚主抗日,激于爱国义愤,写了 《哀沈阳》 诗两首,传颂一时。“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当行。”诗描写得虽然很深刻,但所言均非史实,曾使张学良、胡蝶、朱五 (朱湄筠) 蒙受不白之冤。
据1952年锺尧锋在香港访问胡蝶时说:“我当然不会错过她与张少帅的那一段莫须有的传闻,她笑得比较大声说:中国人有句俗话:‘誉之所至,谤亦随之,张少帅是高亦矮?是胖抑瘦?至今没有见过。……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她谈这件事坚定而微哂的神情,后来她还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现在执笔时余音仍萦绕耳际。”
与“义女”小金凤的往事
倒是马君武晚年有一段风流韵事,较张少帅与胡蝶间莫须有之事,更为轰动。只是当时时值抗战艰苦之期,前方战报较之后方的名士风流,更为重要得多,因此广西文人嘲讽马君武的诗,就远不如马君武嘲讽张少帅的 《哀沈阳》 诗流传得广了。锺尧锋说他当年役桂林军次,亲历其境,因此顺便告诉一代影后。而胡蝶对他这段描述,一直凝神谛听,讲完后她特别站起来紧握锺尧锋的手,感谢这得来不易的雪泥鸿爪,而且用笔记下那首诗,过几天她还亲笔写信向他致谢并附一张全家福照片。
锺尧锋对胡蝶所说的事,是马君武与小金凤的一段往事。据笔者查考确是真有其事,连香港武侠名家梁羽生都写过方块杂文。
根据关国煊的资料说,小金凤原名尹素贞,后改名为尹羲。祖籍广西桂林。生于1920年,自幼家贫,父亲任职酒家,酒家附设戏班,尹羲每日看戏,渐渐对桂剧发生兴趣。十岁入“小金科班”拜老艺人袁润荣为师,始学小生,两年后改学青衣、花旦,十一岁即登台献艺,在桂林火神庙演出 《双阳追夫》 (又名《狄青赶夫》),初露头角,其后随“小金科班”演出于桂、湘交界的平乐、八步等地,攀山越岭,作流动演出,被称为穿山班。1936年,年十七,在桂林南华戏院于 《虹霓关》 中客串饰演东方氏一角,引起轰动,跟着又客串演出 《张绣杀婶》,更为轰动,戏院老板钻天王邀小金凤搭班,从此声名大噪,与如意珠 (谢玉君)、金小梅、小飞燕齐名,被誉为“桂剧四大名旦”。桂系将领白崇禧的儿子、名作家白先勇在他的小说 《花桥荣记》中就这么写道:“以前在桂林,我是个大戏迷,小金凤、七岁红他们唱戏,我天天都去看的。”又说小金凤“那出 《回窑》 把人的心都给唱了出来”。白先勇还感叹道:“几时再能听小金凤唱出戏就好了。”
而对于白崇禧、欧阳予倩,小金凤晚年有文章說,1937年八月四日白崇禧从桂林飞往南京,著名戏剧家洪深带着李济深和冯玉祥两位将军的亲笔信求见。信的内容是推荐欧阳予倩和上海救亡演剧二队到桂林和广西的部队从事戏剧宣传工作。白崇禧看信后大喜,叫他的机要秘书谢作为打长途电话告诉正在桂林的李宗仁,征得李宗仁的同意,演剧二队到李宗仁指挥的第五战区工作。谢作为又代表白崇禧致电广西省主席黄旭初,以广西省政府顾问马君武的名义出面,邀请欧阳予倩从上海来桂林帮助改革桂剧。欧阳予倩接到马君武的电请后,于1938年四月十二日离开上海,乘船转道香港经梧州、柳州到桂林,从事桂剧改革达七年之久。小金凤特别强调说,如果没有白崇禧的支持和帮助,抗战时期的桂剧改革是很难想象的。
小金凤说:“以改革桂剧为宗旨的广西戏剧改进会 (又称桂剧改进会),由名人组成股东,白夫人 (案:白崇禧夫人—— 马佩璋) 也是股东之一。”另外一位股东则是马君武。
小金凤声、色、艺俱佳,马君武最为欣赏,以广西大学校长之尊将其收为干女儿,并发动桂林各大众传播媒体大事宣传,还举行什么票选“艺坛状元”。以马君武在当地的名望和影响力,当然是小金凤独占鳌头,于是乎红透南中国半边天。每夜马君武必至戏院,还邀一些名流同好,坐于台前第一排,大力捧场,小金凤对这位“干爹”感恩图报,在台上演出时的眼神,率多描扫她的“干爹”,于是也有骚人墨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仿效他当年嘲讽张学良一样,写了诗来讽谕他,诗云:
词赋功名恨影过,
英雄垂暮意如何?
风流契女多情甚,
频向厢房送眼波。
马君武闻之,一笑置之,不以为忤。
又马君武出任广西省长时,广西省当局在桂林湖滨路建了一幢洋房送给他。黄旭初并在房门额上书有“以彰有德”四个大字。马君武自己写了一幅对联,联曰:
种树如培佳子弟,
卜居恰对好湖山。
据说有人影射嘲讽他与义女的关系不寻常,便跟他开个玩笑,把对联改了。在上下联各添加四字,变成上联:春满梨园,种树如培佳子弟;下联:云生巫峡,卜居恰对好湖山。所谓“春满梨园”,当指他和小金凤之事;所谓“云生巫峡”,则以马君武的洋房正遥对城外的“特别区”(当年广西当局所指定之妓馆名称)也。妙的是横额“以彰有德”的“有”字中间的两横被涂去,“有”字变为“冇”字 (粤语“没有”之意)。听说马君武见了也为之大笑,连忙教人涂去与改正,但这一韵事已传遍桂林城了。
1938年七月,国民参政会在湖北汉口举行一届一次大会,马君武离桂赴汉出席,深以一日不见义女为苦,在火车上写七绝一首给小金凤,诗云:
百看不厌古时装,
刚健婀娜两擅长;
为使梦魂能见汝,
倚车酣睡过衡阳。
情真意切,颇为感人,但他与义女的关系却也引来了非议。
1940年,马君武因胃病逝世于广西,义女小金凤抚棺痛哭,如丧生父,并挽以联云:
抚我若亲生,慈父心肠,大人风度;
现身而说法,桃花旧恨,木兰新辞。
从此离开舞台生涯,以报知音,不少人为小金凤的真情感动。小金凤尹羲后来积极从事桂剧艺术的教育工作,1972年转入广西艺术学校进行教学,先后兼任校长和名誉校长,培养出大批的桂剧新人。2004年3月25日病逝于广西南宁,享年84岁。
情钟富家女张竹君
其实马君武在少年时期就留下不少风流韵事。1901年秋,他在广州英文夜馆任教期间,有广州富家女张竹君,小时候在教会女校读书,光绪二十五年 (1899年) 毕业于广州博济医院医科班 (中山医学院前身),在广州行医济世。张竹君是基督徒,又是爱国主义者,常在福音堂讲道,更定期举办演说会、讨论会,传播新知,阐述时事。当时经常来聚会的有胡汉民、马君武、卢少歧、宋通儒、程子仪、周自齐、王亦鹤、张蒿云等人。
马君武去福音堂听道,对张竹君的伟论非常佩服,从此每逢张竹君讲道,马君武必往“捧场”。久之两人渐熟,马君武时露爱慕之意;但张竹君早已和东莞富绅卢宾歧的儿子卢少歧过从甚密,卢少歧俨然以恋人待之,今见马君武有问鼎之意,几欲挥以老拳。而马君武在对张竹君百般暗示都得不到明确回答的情况下,便用法文写了一封求婚信,词藻典雅,情词纯挚,使张竹君看了感动不已,终于张竹君给马君武回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希望马君武多为国家社会尽些力量,一旦结婚以后,不但为家务所累,也将受儿女牵缠,所以婚姻问题,暂时不要作考虑!
马君武经此打击,黯然离开广州而远走南洋,后来追随孙中山到了日本,可马君武总记着张竹君的好处,不能忘情于她,曾以“马贵公”的笔名在1902年的 《新民丛报》上写了一篇 《女士张竹君传》 称她是“中国之女豪杰”,文末附赠竹君诗二首:
其一
沦胥种国悲贞德,
破碎山河识令南。
莫怪初逢便倾倒,
英雄巾帼古来难!
其二
推阐耶仁疗孔疾,
娉婷亚魄寄欧魂。
女权波浪兼天涌,
独立神州树一军。
张竹君是中国第一位女西医,她创办的禔福、南福两医院是中国人最早创办的西医院;她首开中国妇女登台讲演之风,倡立演说会,“指论时事,慷慨国艰”,名噪当时。张竹君一生致力于女权运动,终身未嫁。“一·二八”和“八·一三”淞沪战争中,虽年事已高,但她仍积极参与救伤工作。上海沦陷后,张竹君除任教妇产学校外,偶尔也为人治病,后息影家园,安度晚年。
为“羽衣女士”所捉弄
而马君武在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留学期间,另有一段被戏弄的“艳事”传出,当时他是个穷学生,经常要靠卖文贴补生活,因此常为保皇党所办的 《新民丛报》 写些文章。而这刊物因拖欠稿费,许多作者就不投稿了,以致常闹稿荒,这使主编梁启超头痛不已。
梁启超有个同学叫罗普 (孝高),也在 《新民丛报》 社里,便向他献计道:“马君武近来不常来稿,必是见我们发不出稿费了,待我耍他一下,不怕他不源源投稿。”梁启超问他计将焉出?他便附在梁启超耳边,如此这般,梁启超拍手称妙,叫他立即照做。
其时马君武正是二十一、二岁的青年,感情丰富,罗孝高便利用青年人的心理,化名为“羽衣女士”,大写艳体诗及小说,刊在 《新民丛报》,梁启超又用编者名义,在作品后加上按语:“羽衣女士,为广东顺德人,才貌双绝,中英文皆有极深造诣,现在香港某女校执教,本报承其惠稿,至为荣幸,经承其垂允为本报特约撰述,今后女士大作,将源源在本报发表。”
马君武读这羽衣女士的诗,觉得很好,以为是个才女,居然为之倾倒。一天,见着罗孝高,便问:“那个羽衣女士的作品写得很好,不晓得模样怎样?”罗孝高道:“靓得很!难得的才貌双全。”马君武不信:“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她不成?”罗孝高哈哈大笑道:“怎么不知?她就是我的表妹呀!我不知谁知?”边说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羽衣女士来函,说:“她呀,不久就要来日本留学了,不信你看!”马君武看了信,看得晕陶陶的,便说:“她到之后,请你给我介绍,如何?”
罗孝高心里窃喜,这回你可上钩了!便道:“她暑假后才能来,算算还有三四个月呢。她读过你的文章,叹为天才,曾问起你的身世,如果你愿意,我可先介绍你们通信,你可以先赠她几首诗,登在报上,她一定很高兴,从此鱼雁常通,先建立了友谊,然后我这红娘才做得容易呢。”马君武大喜,立即作诗,加以通信。羽衣女士回信,对马君武大灌迷魂汤,还再三叮嘱他,要时时写稿登在《新民丛报》上,以便拜读。马君武奉命为谨,日夜拼命作诗文,源源送往发表。
如是者过了几个月,《新民丛报》 不愁稿荒,而马君武的脑汁却荒了,便向罗孝高追问:“你那位表妹,为何姗姗其来迟呀?”罗孝高没法,只好骗说:“快了,快了,下月初她就要搭东京丸到横滨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船,怎样?”马君武信以为真,届期一打听,东京丸已定期開抵横滨,便逼着孝高同往,孝高不得不硬着头皮同赴横滨,觑个便,偷乘下一班车溜回东京。马君武在码头上望穿秋水,找罗孝高不到,以为他把表妹接走了;即赶回东京,深夜去敲罗孝高的门,说他把羽衣女士藏起来了,不让相见。罗孝高再也撒不出谎来,只好默不作声,一任他发脾气,马君武赖着不走,把罗孝高弄得没法子,只得把实情说出,连连作揖道:“请你原谅,羽衣女士正是不才在下也!”马君武无端被他哄了几个月,气极败坏地大骂他们混账王八羔子,拿出口袋里写好的欢迎羽衣女士的诗笺,撕了个粉碎,还啐了几声,愤然离去。自然,以后 《新民丛报》 再也看不到马君武的大作了。
不二日,这一段艳事传遍东京,平江不肖生向恺然尝摭之入其小说 《留东外史》,加油添醋,渲染一番。另刘禺生的 《世载堂杂忆》 中亦有 《马君武受绐》 一节,记载此事。
梁启超还作诗两首,对马君武极尽调谑戏弄。原诗题为 《题东欧女豪杰代羽衣女士》:
磊磊奇情一万丝,
为谁吞恨到蛾眉?
天心岂厌玄黄血,
人事难平黑白棋;
秋老寒云盘健鹘,
春深丛莽殪神蠄;
可怜博浪过来客,
不到沙丘不自知。
天女天花悟后身,
去来说果后谈因;
多情锦瑟应怜我,
无量金针式度人;
但有马蹄惩往辙,
应无龙血洒前尘;
劳劳歌哭谁能见,
空对西风泪满巾。
看来曾痛斥少帅张学良好色误国的马君武,不独有偶,早年及晚年也曾因风流韵事,屡被他人嘲讽。
(选自《重数民国往事—— 从傅斯年到梅兰芳》/蔡登山 著/中华书局/ 2017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