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观远近

汤飞

我的双手每天和键盘长时间地亲密接触，还时时与之“眉来眼去”，按理说应该对它十分了解，但仍是不够。某天中午，我照常趴在坚硬的办公桌上打算做个温柔的美梦，就在等候被周公俘虏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平日没注意到的现象：每一个按键上面的字符都有一道边痕。若非身处一年里“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的季节，又近距离从这个角度去观察，只怕我就与这个很多人不屑一顾的秘密擦眼而过了。

这是近观所得之妙处，虽未必真能明察秋毫，却也可收获许多妙不可言的小确幸，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也。唯其近，方可探求细节。

苏东坡也许不会同意。他在《题西林壁》里写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意思是靠太近，难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进而偏听、偏信、偏言。不过，他没把话说死：“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同，并非不好，各有妙处。

管中窥豹是近观，据此推测全貌，从“见一斑”到“见一般”；自细微处能够预测全局的显著变化；点是近，面是远，以点带面是一个由近及远、由小至大的过程；将梦想分解成阶段性目标，把抽象的战略化为可操作的战术，阅读时先通读再精读，则是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的转换。说明远近是可以相互演化而非对立隔绝的。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咱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当局者身处其间，自然能掌握一些脉络性的内情；旁观者跳出了“局”的范围，所以能看到更多的外在联系。必须要澄清的是，“迷”往往带有贬义，但近观并非目光短浅，而是注重细节。迷好？清好？我认为，它们是局部和整体的关系，完全可以互补。好比一方父母官，既要站在宏观的战略高度把控全局，同时还要坚持亲临一线、深入民间，才能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否则不过是瞎指挥、乱弹琴罢了。

文化之远近更有趣味。书山有路和学海无涯是战略式远观，勤为径与苦作舟是战术式近观，一远一近方成体统。陶渊明的“每读书，不求甚解”和诸葛亮的“观其大略”属于远观，他们抓住了书的核心要点，对细枝末节忽略不计，通过广泛的阅读寻求横向突破。远，则视野广阔、海纳百川，得之在于“博”。而贾岛、孟郊等人乐于咬文嚼字，为一个字或一句诗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故有“岛寒郊瘦”之誉，通过锤炼字句占得纵向深度。近，则咬定青山不放松、钻研经纬避俗同，得之在于“精”。千古以来，两派各有追随者，绝无优劣之分。假如能在博的基础上精进三分、在精的前提下博学三分，那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三步，不得了了。

当然，远近问题一旦上升到品质的高度，就会“出大事”。周敦颐在《爱莲说》里说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还好“亵玩”强调的是“不庄重”而非“亲近”，否则近观就罪无可逃了。以宋时“近视”角度观之，作者托物言志，憧憬美好、崇奉高尚、憎恶庸劣，正派人士的形象跃然纸上。以现今“远视”角度观之，这篇短文分明是一位热血之士写给心中女神的情书，字字含情、句句有爱。不信你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点明这位女神来自是非之地，对手有牡丹这样的豪门豪放女和菊花这样的端装女，“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说明她有身材、有美貌、有氣质，明星范儿十足。因此，作者感叹说，面对女神只能远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