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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空对话

2017-07-10

青春 2017年6期
关键词:诗歌

本期主题:信仰观察

臧棣,1964年4月生于北京,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2009)、2015星星年度诗人奖(2015)等奖项。出版诗集《燕园纪事》《未名湖》《骑手和豆浆》等十余种。

臧棣的诗

赛巴寺

高原还在延伸,连日来的颠簸

突然急停在无尽的靛蓝中。

偎依在半山腰,它的对面,

青山开阔在神秘的友谊中。

四周,用脚踩过的每块石头

都垫高了善恶皆不成立。对像我这样的

习惯了在平原上看山的人来说,

它的僻远,甚至让遥远也暗自吃惊。

乌鸦和藏獒相安在阴影里,

从观音巨像上飞下的鸽子

仿佛也知道萨迦派:我是我的雏形;

或者,我只是你的雏形。

或者,离开之后,回到平原,

敢不敢让诗也自性一回。

敢不敢,这样使用词语一

我们只是语言的雏形。

意思是,这见地本来也很平常——

除了心,真实根本就没成立过。

啊呜,1982年生,江苏海门人,现居舟山。入选浙江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库。作品散见于《诗刊》《北京文学》《诗选刊》《汉诗》《中国诗歌》《诗潮》等,著有诗集《反复播放的夏天》。

啊呜的诗

石佛记

时钟定下若干点:昨日午时

今晚亥时、明晨卯时

地图把南门、北口、西街

都卷在我们院中

像已经过去的水陆法会

烟气缭绕,重又上演一遍

年轻的小和尚们

笼罩其中,用木鱼定神

分身,瞧一瞧玄衣的居士们

正小心地穿过一群群游客

日正当空,慈云却关门了

弥勒在屋内照样笑

偶尔孤身的行人杵在门外

隐约要化身为石,令人心惊

而眼下,我们这儿

还要重复一场往生的仪式

供品、念珠、香烛

郎木寺入门

滴翠的深山提携的

明明是溪流,但一眨眼,

却变身为醒目的白龙江。

从甘肃到四川有多远,

只需从小桥上迈出一只脚,

就能知道过去的底细在哪儿。

更称奇的,明明远离大海,

却能频频看见一群海鸥

现身于湍急的浪花,比野鸭

更懂得如何吸引我们的目光。

用溪水泡过的茶叶里翻滚着

江水的味道;一抬眼,

一只金鹿已跃上庙宇的屋脊,

在高原的阳光中,總结着

安静的时间。一切都逃不过

因偏僻而美丽,而我不可能不感觉到

陌生的心动;就好像半小时后

当地人告诉我,按地名的本意,

这里也曾是老虎的故乡。

白马寺入门

半雾半霾。但好像被雾霾埋过

一千遍,也不能算是半死。

刚刚下过的秋雨按下

银亮的弹簧,女贞的树叶

清洗好小小的笛子;而报应

已堕落成游戏,神秘得

就好像流向洛神的回水

能让牛生出比马还漂亮的骆驼。

都提到嗓子眼了,所以

天禅只好迁就天机;稍稍偏心

人间一点,桂花的秋香

便浓烈得如同一张收紧的网

已经穿戴整齐,等着

老妇催促女儿上前三拜

好念一段抑扬顿挫经

虽然了无生趣

我们三个还是认真看了看

落雪不寒融雪冷

人都缩回佛龛里,饱食供品

长长的叹息,随香烟袅袅

哦,这阴冷的融雪之年

可有暗夜之兽,前来献祭?

登狼山

山脚下

骆宾王写完战斗檄文

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并不理会墓园里的千军万马

如何冲入寺门

院里

腊梅花瓣早已在地砖上

默写完经文

“诸法空相”

“心无挂碍”

“究竟涅槃”

众生才好踩过院落

上山、上山

在圣严法师出家的刹那

顺着石径写

歪歪扭扭的之乎者也

千八百字

也不过诗词歌赋

纵情一时的欢愉

等读书人擦了细汗

山顶上

米芾已经落笔

“第一山”

将你裹紧在无神论的漏洞中。

就自我改造而言,意志越孤独,

越好使;但其实,私下的虔敬

能带来更多,也更友好的启示。

鸽子盘旋时,狮窟陌生一块匾额。

忽然间,我意识到我浪费过的

最多的东西就是:我是猫

即我是你。拐角处,假牡丹人工

每朵真牡丹不仅不过瘾,

还不讨巧风俗的虚荣。

不过一圈走下来,客观地讲,

几尊石马确实比白马的替身

更过硬,完全经受住了

风雨的撒娇史。请想象

在历史的困境中有过一件东西,

它曾帮助时间克服时间——

骑上它之前,你是一个人,

骑过它之后,你是另一个人。

没错,大多数场合中确实

没几个人能认出这前后的变化。

巴松措入门

川藏公路,一个急转弯

将最陌生的我抵押给

奔腾的绿浪;需要补全手续时,

翱叫的沙鸥冲着青冈树播放

领略一次天心,你究竟

还要干掉多少顽念。

越接近源头,河谷越像峡谷。

深入到这地步,自然的面具

注定也是生命的面具。

比最的美景还美;更惊心的,

它比我面对过的所有仙境

还准确。它圆满于你我

却被朱漆的横梁遮挡了门第之见

而不再问第几的“一山”

自有一江,映照安宁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他都没力气再看一眼天空

天空只好下起雪来

白白的,又夹杂了一些

睡眠不好的人才有的血丝

耶稣两条舒展的胳膊

便把雪接住,臃肿

一直到那些雪片黏糊糊地

从胳膊上垂挂下来

一个看完行刑仪式

又溜出来玩雪的小孩大喊:

“瞧,他有翅膀!”

这样,耶稣才缓缓地飞起来

而回家的人们,甚至

他们辽远的后代

也再见不到这个邪恶的死徒

鲲鹏化处

——题小洋山同名石刻兼怀庄子

长年沉眠,蔚蓝的困倦

大鱼在梦里饱食,在梦里酣醉

梦里,又充斥着耳鸣

是一架机器

还是另一条喋喋不休的小鱼

三千里的愤怒,拍打出

波澜壮阔的酒花

轰鸣中,它跃出梦的海面

日光晒下来,一身的盐晶洁白

轻盈,折射喧嚣以外

仿佛可以来自任何角落,

即便是错过了青春,也依然

可以混迹在垃圾人生中,

凭伟大的自性去捕捉

心中的蝴蝶。它为我做的事,

也许我终生都无以回报;

但也可能,连这样的念头

都是对它的一种误会。

我们的出现,对它来说

太过偶然;但它为你准备的倒影

和它为四周青山准备的倒影,

看上去,并無本质的差别。

自由以内,是九万里的高度

可以彻底摒弃沉重

因为隐藏的石头被挤出体外

它们纷纷扬扬,像雪一样

飘落,堆成小洋山

堆成回忆的壁垒

沉默,便随同时间累积

任由鹏鸟跌落

大口喘息,推动下一季的洋流

奔向无从命名的南方

歌里便唱:“汗水溶化了翅膀,

匍匐导引无人品尝的快意死亡。”

主持人的话

诗人们既然都要针对心灵书写,也必然要进入心灵或灵魂的终极处境进行探问与触摸。哪怕这仪式来得并非正式,并非庄重,那一掠而过的红尘呀,有无呀,虚空与实相呀,慈悲与放下等等相对于俗世生活迥异的出世法则,必然在诗歌里累积婆娑痕印。所以,到寺院,人大抵会安静聆听,是在聆听自己的心,那么,观念之外的水珠滚动,诗神一体,界限模糊了。

六十年代中期出生的臧棣对宗教的体验和认知,与八零年代初出生的啊呜各自是怎样的呢?我们发现,臧棣带着诗思面对庙宇,到一处处寺庙或灵境时,觉知为之变化(诗情自会勃发?),或澄净清澈或调侃入静。都是被一种并非正面承认的佛性之光围拢并甘于陷入。可以感觉到神明的力量,那种隐约的定力为他接受并嵌入真实的心性中。哪怕其诗歌语言腾挪游转,技艺高超,空间开合抻拉得意,也是在明确观念下的戏剧性推展。调侃与展现,主动与被动,确定了臧棣诗歌的哲学思想为诗歌的音乐性,能指的多维性调和,征服。我们被带入深宫时,感受那神秘而舒展,意味深长又通透无比的人神进退。且看《赛巴特》这首,结尾如此阐明:诗歌也许仅仅是语言的雏形,除了心,一切都不成立。“或者,离开之后,回到平原,/敢不敢让诗也自性一回。/敢不敢,这样使用词语——我们只是语言的雏形。/意思是,这见地本来也很平常——/除了心,真实根本就没成立过。

相对于臧棣,啊呜的写作显示了定力不错的沉稳睿智。文字以旁观的视角,对自性和神性的考量,与臧棣的参照性考察与关怀不同的是,啊呜的诗歌更多的是呈现和展示,等待答案或任客观物自答。如这首《石佛记》:“日正当空,慈云却关门了/弥勒在屋内照样笑/偶尔孤身的行人杵在门外/隐约要化身为石,令人心惊……虽然了无生趣/我们三个还是认真看了看”在《登狼山》这首里:“山顶上/米芾已经落笔/‘第一山/却被朱漆的横梁遮挡了门第之见/而不再问第几的‘一山/自有一江,映照安宁”——客观自有中自说自道,意在笔端。而《鲲鹏化处》却是自在任行庄周托梦追蝴蝶般的恣意潇洒,鲲鹏万里唯逍遥的道家之学,老庄之境,在貌似云雾里的文字里解读其意吧。

——李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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