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鲁迅故里(上)
2017-07-10宋乐乐
宋乐乐
深冬,萧瑟的天气里,我走在喧嚣的大街上,身上却微微冒着点儿热气。也许是因为激动,或许是别的什么,脚步显出一种轻盈与活力。景区入口,游人麇集,大家都闹哄哄地往里去。正四下吵嚷着,我突然感觉一瞬间,人群静了下来,宛如那湉湉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顺着大家的视线,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幅巨大画像。那绘在景区入口广场一侧墙壁上的半身人像,似乎正深沉地凝视着我。那面容是每一个步履匆匆的游人都须仰了头,深深膜拜的。只听一个小孩子兴奋地叫喊起来:“快看!那画在墙上的可是鲁迅哪!”
那可不就是鲁迅嘛。我站在他面前,仰头去看他的眼睛,世界于是安静了。街面的喧嚣,车铃的尖锐,游人的吵闹,似乎都听不见、寻不着了。我眼前那双眼,那双深沉的带着些许悲悯的眼睛,怅然地遥望着远方。我不明白,那流露出让全世界都驻足凝望的眼神的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只能静静地肃立在他的面前。
鲁迅原姓周,名树人,自小便生活在绍兴。绍兴是一座水城,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美誉。在鲁迅故里的一个小巷中,便有一条曲曲折折的河道,放眼望去,水清浅得很。岸边有几棵葱郁的树,难得的是,冬天也这样绿。而两边粉墙黛瓦的人家,供妇女洗衣的水码头,都伴着诗意一同织入那梦境中去了。年少的鲁迅就生长在这样的水城,在水乡的静谧与杨柳依依的风情中长大。也许便是这水乡的灵气,滋养了鲁迅吧。
鲁迅少时家境还未衰落,从周家的几座府邸便可看出周家兴盛时的景况。周家老台门是周家在绍兴的第一座处所,后来又购得周家新台门。鲁迅便是在新台门出生的。
我们先去拜访了老台门。沿景区大街向里走,不出几十米,就到了老台门了。所谓“台门”,我似乎曾确凿地听导游介绍过,不过却已忘了,也许便是对府邸的称呼吧。
走进去,迎面便是一道长长的廊。廊左边是一溜儿空闲的屋子,右边的台阶下也是屋舍,不过其中总会漏下一段空隙,像是特别为那些矮松或蜡梅留下的。站在这边,远远看见的也还是房屋,一时只感觉四处都是房屋,它们在朝我挤压过来。也许童年的鲁迅曾在此玩耍过,当他抬起头,看着那终日都围立四周的建筑,是否也会感到一丝压抑与烦闷呢?
周家老台门是江南传统的官宅。转过老台门,便到了鲁迅故居,我们都称之为周家新台门。鲁迅少年时的生活,便像画卷一样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
新台门依旧很讲究,有厅有室。估计是受小学课本的影响吧,书中出现过的屋舍我格外关注。眼前便是一间小小的昏暗的厨房,这与刚刚在老台门见到的厨房似乎一般模样,不过是小了些。厨房,这般称呼似乎并不应景,照旧时说法应称之为“灶间”。厨房西北角是一口三眼大灶,我乡下的爷爷家至今还用这样的灶烧饭。我品尝过爷爷用大灶烧出来的饭菜,那青菜的甜美和米饭的清香,都是城里的厨房烹调不出的滋味。眼前的三眼大灶,便勾起了我对乡下饭菜的美好记忆。
就是多年前的一天,那个“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的闰土,便和当年的迅哥儿在这里相识。我仿佛看见圆脸的闰土从灶后探出脑袋,分外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鲁迅。也许那日阳光正好,缎子般的日光从窗罅间筛下一嘟噜一嘟噜圆圆的光影,点亮了灰暗的灶间,点亮了所有的一切,也点亮了那一双黑莹莹的眼。几声清朗的鸟啼,伴着微微摇曳的老树的背影,一同沉浸在那金灿灿的日光下。渐渐地,吵闹声远了,闭上眼,向后仰去,我想起了鲁迅笔下那一切美的人和美的事。
紧接着来到一个窄小的过廊。廊尽处,便得一室,室有小门,仿佛若有光。复前行,原来是间极素雅朴实的卧室。室内中央有一红木雕花床,靠床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鲁迅的相片,不难看出谁是这间卧室的主人。靠南面的窗下设了一桌一椅,鲁迅的第一篇文言小说《怀旧》便是在此写成的。写作并不需太多工具,也许只要一支笔、一张纸,便足以开始一场旅行。鲁迅的写作历程,或许便是从这张极普通的长桌上开始的呢。
这台门,曾是鲁迅儿时的整个世界。所以鲁迅先生晚年时,仍深深地眷念着这乐园。每一位到此游访的旅人,大概都读过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吧。就是这篇小散文让一个普通的荒芜小园誉满全世界,成了文学爱好者们朝拜的圣地。看了鲁迅的卧室,再向宅子深处走去,就到了百草园。
百草园仍带着冬日的空旷与疏朗,并没有让我感到一丝的惊艳。甚至我第一眼瞥见它时,似乎还听到了来自心中的深沉叹息。几个旅客带着麻木的神情从我身边走过去,他们有些无奈地交换眼色,感叹一声:“百草园不过就是个菜园子了。”
的确,冬天的百草园确实比较乏味无趣,灰冷的青石板更为这个园子添了一层冷意。园中几棵高大的皂荚树,也没精打采地支棱着萧萧的叶。只有园中几块种满了油绿的菜的菜地显得有些生机,青菜们密密匝匝挤作一团,好一副闹哄哄的模样。但百草园的古朴之态,宁静之美,似乎都被这聒噪的青菜们给破坏了。游人们只顾着在此照相、留影,似乎谁也不曾理会那寂寂的百草园。那肥胖的黄蜂呢?那唱歌的云雀呢?那紫红的桑葚和攒成小珠的覆盆子呢?我寻觅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但就在此时,仿如阴沉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漏进来般,我听见了一个极动听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给这枯燥无味的园子添上了一点奇妙的色彩。咦,是谁在诵读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有了它,似乎整个园子在我眼中都变了样: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蹿向云霄里去了……”哦,原来是导游阿姨在轻柔地低声念着。导游阿姨看着这百草园的一切,眼里盛满阳光。她的声音像金甲虫,飞过花丛,飞进了那个五月的夜里。
于是我再看不见那被我称之为无味的百草园了。我只看见两株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的皂荚树,它们的树荫参差如夏云头;我只看见那轻盈的鸟儿,从菜地这边蹿到菜地那边去了;我只看见那熟透了的桑葚和覆盆子挂在枝叶间,像玛瑙,像星星,还一闪一闪地发着亮。
嗬,这才是我记忆中的百草园!
我终于寻到了那真正的百草园。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幻想中,这个菜园子都因鲁迅朴实而神奇的文字变得与众不同。一篇文章,竟使得这个湮没在市井之中的小园焕发出别样生机,真是令人惊叹。
停留良久,我们终于不舍地告别了新台门,往街对面的一条小河去了。
补充说明:
台门 初到绍兴的游客几乎都能听到“台门”这个词,有的人感到很新鲜,不免要打听一下是什么意思。其实,在绍兴凡是比较像样一些的房屋都称作台门。台门乌瓦粉墙,砌有石阶和石门框,显得古朴、庄严、肃穆。里边一般有三至九进房子,大抵是大门、仪门算一进,厅堂各一进,加上正屋、后堂杂屋,便至少有五进了。大门、仪门及各进之间,没有定规。台门有以姓氏命名的,如寿家台门、李家台门、秦家台门等等。有以功名命名的,如状元台门、探花台门、解元台门等等。旧时绍兴习俗,凡中举的人,便可立旗杆。所以,绍兴的旗杆台门为数不少。也有以开过的店号命名的,如开过当铺,人们就叫它当台门了。还有以方位命名的,如坐南朝北,就叫朝北臺门。建造台门时,风水先生认为台门不能完全朝南,于是出现了歪摆台门。台门的结构大小不一,有些小台门建筑简陋,格局与北京的四合院一样,安桥头鲁迅外婆家住的朝北台门便是这样的。而朱家台门则是明清时期典型的江南民居,除部分地面和立面墙外,门窗、瓦片、梁柱、长廊等均用铜建造而成,所有的装饰,全是用铜手工打造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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