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洛水汤汤
2017-07-10陈晓蕾
陈晓蕾
蒹葭苍苍细风,洛水清波浅漾。
谁的指尖沾染了浅浅沉吟意味,寸寸抚过小巧雅致的银匣,携着不可多得的如水温柔。曹植燃起“蒹葭引”,那香气如酒清冽,宛如往复缠绕的迷梦,足以使人三魂七魄皆缱绻沉醉,不问归路。
年命如朝露,如刹那烟花般流光溢彩后,终是难逃葬于世事冷灰的宿命。
薄雾流转,曹植寻着记忆的细水悠悠上溯,孤棹漾开清波,荡碎了如血霞光,宛如伊人朱泪。漫流的胭脂色自笔下晕染开来,好似天际浮云翩飞。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词曰……”
洛水汤汤,云萦烟缭。十里繁华长街,往来人声熙攘不绝。
他那日饮酒微醉,身形虚浮地信步游览,不经意间与她擦肩而过。
玉音清越,他闻声低眸,被地上冰碧的玉簪勾去了魂,他附身轻轻拈起,恍然回眸凝望。
一女子云袖凝雪,步生凌波,惊鸿翩若,暗香摇曳,一步踏尽蒹葭雪。
曹植的心弦被柔柔地触动,泛起温柔空灵的琴音。他遥遥地跟着那女子,从人潮如烟的长街直到一隅静谧巷陌,望着女子步入那扇门。
他端正好衣襟,轻叩流转着光晕的朱门,唇角漫开几分笑意。
门从里面缓缓地开启,女子眸中有一丝惊奇,待留意到他指间那支玉簪时,双颊晕染开一抹浅红,与天际挥洒开来的朱砂相辉相映。
她将他请进了庭院,奉一盏茶以表谢意。细风温润,翩跹过她鬓边绿云,清霜皓腕。
她从屋内抱出一张桐木琴,眸中蕴藏盈盈春水,浅笑道:“今日春光秀丽,得以在陌上邂逅如玉公子,实是今生之缘。甄宓愿为公子献曲一首。”
女子纤纤抬素手,曲调如流金小山般层叠明灭,又如胧月兰露般飘渺幽远。
曹植凝眸望她衣袂纷扬胜雪,不禁低吟:“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歌声泠泠似风摇玉佩,又如梧桐细雨,凝着化不开的百结柔情。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曹植一袭青衫,一番风流才子做派,细腻眉眼透着青涩,双眸幽深而温柔,自唇角泛开的浅笑莫名使她慌乱。
“姑娘娴静淑雅,安详静穆,想必是洛水仙子的化身。”
茶烟轻扬,与她身周香气交织着飘进曹植的心扉。那香清冽淡雅,总令曹植想起河畔那茫茫如烟的蒹葭,以及洛水绵绵千年的柔波。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时至深秋,洛川飞絮蒙蒙,水调柔婉如玉碎般清越。青峦染黛柳如烟,日暮千里寒水茫茫,微风拂落乱红似丝雨。
他与她执手相约,若有闲暇良辰,便于洛水之畔共赏美景。
人约黄昏后,曹植在水畔搭起檀木桌,指腹悠然地抚平如雪白宣,笔尖点墨轻蘸,站在甄宓身后,执着她的手,在一片雪色上勾勒出几缕墨痕。
墨色浅淡,悠悠流淌,绘的正是苍苍蒹葭,汤汤洛水。
“古人诗最是婉丽情深,使人难以忘却。《蒹葭》素来为我所喜爱,今日题在这画上也是应景的。”曹植略一沉吟,弯眸笑道,“甄姑娘容颜倾国,像洛水神女般气质出尘,怕是诗中那伊人与姑娘相比,也要逊色三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轻舞墨笔,笑着吟诵道,鼻息温润,染着写淡若烟水的柔情,在她桃花般秀丽的侧颊旁悄悄萦绕。
那字迹清瘦,笔锋流畅地舒展开来,雅致中隐约透露着潇洒气度,正写到“所谓伊人”一句,笔杆却被甄宓握住,突兀地停顿了下来。
甄宓的黛眉轻轻蹙起:“伊人宛在水中央,此美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为尘世所缚,空余悲叹而已。”
“放心,我们定然会长相守,植誓不与你一水相隔。”
泛黄暮光仿佛在和着洛水的绵软调子,吟着水磨清歌,在甄宓的面容上漫流,衬得她容颜如玉雕般明净,却也难掩她眉眼间落寞神色:“子建,你说……纷争乱世,何时才得以归于沉寂?”
他抬眸将漫江烟波尽收眼中:“纷乱杀伐,早待英才来终结了。”
他那双墨瞳往昔温润无瑕,沉沉静静地好似生烟良玉,藏尽诗家美景。眉间又蕴三分孤芳,比清冷脱俗的谪仙更胜七分灵秀,自是凌霜白衣,春风词笔。而只此一瞬,却好似有风云烈烈飞扬。他那幽深的眼底辉映的,是云涛烟浪,江山如画。
他解下腰间玉玦放入她手心,玲珑白玉,温润无瑕。
“待我平定四海,便許你朝暮相守,生死不离。”
咫尺之外,叶蔓投落下参差的黑影,曹丕脱力地斜倚于树下,惨白的五指颤抖着握起,玄色衣袂在暮日残烟中勾画出斜影孤长。
他抬眸远眺,青山叠翠,有双双鹧鸪相逐而飞。
山河破碎,衰草连天。深秋蒹葭被白霜染遍,仿佛还是不曾逝去的旧景,而洛水畔早已是几度枯荣。兵荒马乱中,光阴尘梦匆匆飞逝。
建安九年,袁绍兵败。
折断的剑刃斜插于黄土之上,鲜血将青石板染成殷红。
四周凄厉的惨叫刺穿厚重夜幕,甄宓冷眼斜视着在火海中狼狈地哄抢金银首饰的家仆,他们脸上沾满了肮脏的污垢,头发因失措逃窜而凌乱不堪。
甄宓长身玉立,玉容寂寞。也罢,乱世如斯,谁又不是人生如寄,又有几人能放下荣华,清净地来浮生一游?
火海肆虐地翻卷着鲜红血浪,在凄艳的残阳下袅袅升腾起绯色光焰。甄宓歌声杳杳,白衣如水,孤寂得好似万丈云阁上的月,皎皎清影若隐若现,仿佛即将随风消失在滔天烟尘里。
乱世何处是香丘?只是不知痴心焚尽,还能否留一缕白月华,照他雪衣韶光?
混乱中有纷纷沓沓的马蹄声传来,马上之人腰佩长剑,清朗剑眉间萦着孤傲之气,玄冷铁衣在残月下寒光泠泠,浩荡长风中,他星辰般幽远的瞳中折射出俊逸的风姿,更晕染开似叹息般的哀戚。
子建……?
袁府的漫长岁月里,她被拘束在高耸的朱墙之间,仰头间只能望见被屋顶飞甍僵硬地勾画出的四方天空,独在异地,人潮汹涌,却相顾无相识,心有千般情思欲与他倾诉,而萧郎人面不知何处。
“子建,带我离开这乱世……”她再也不想将芳华付与倚栏独望的万千黄昏,远眺狼烟弥漫,闻画角哀转如泣,受过尽千帆之苦,纵使风雨如晦,依旧孑影斜长。
来人怜惜地抚上她凌乱的鬓发,将染血的指尖迅速擦干净,抹去她眼尾挂着的泪,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 “跟我走,我能许你一世长安。”
三日后,曹丕公子大婚。
曹植应邀前往赴宴,眼前不知为何总环绕着那苍苍蒹葭。愁绪在心间缠绕不绝,思念如丝线般绵绵游走。
在兄长的府上望见甄宓的那一刻,汹涌肆虐的苦涩将整片天地化成了一张漫无边际的网,狠狠地落向他华彩离合的洛神。
甄宓身后跟随着宝马香车,玉制鸾铃叮咚作响,她嫁衣的罗袖如火艳丽,口含朱砂,却衬得她皮肤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她从他身前走过,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他哀伤的目光,睁大的眼眸在瞬间凋尽神采,整个人不由得停顿在那里,如坠冰渊。
年少岁月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席卷而来,令人刹那间近乎窒息。曹植不可置信地摇头,他挺直背脊,浑身肌肤都颤栗起来,猛地伸出手去,想要挽留那将要飘飘而去的衣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牵住了她。那双手的指侧有轻微的薄茧,被风霜镌刻上了几缕细纹。来者剑眉微挑,唇角得意地上扬着,正是曹丕。
纯净的蒹葭在岁月长河中死亡。
曹丕牵着甄宓的手,携着她并肩而去,徒留双影斜长。
跳动的烛火发出噼啪轻响,他一颗疼痛到抽搐不止的心被利刃划开,绽出斑斑驳驳的暗红血迹。他僵直地矗在原地,只觉有刺骨寒气侵入四肢百骸,烛泪一滴滴烫在手背上,都无法唤醒他丝毫温暖的知觉。
宫灯将烈焰般的澄红光辉洒上青石板,像是谁心尖的伤口被利刀割裂,血花溅落满地,染成三途畔殷红的曼珠沙华。
他与她之间被簇拥的人山人海分隔开遥远的距离,如蒹葭茫茫,隔开河岸与水中沚,隔开今生来世。
一阵剧痛哽在曹植喉中,千百个心心念念的日夜顷刻间分崩离析,只觉苦涩的泪在眼眶中汹涌积蓄着,伸手一摸,泪水却早已在风中干涸。
情深不寿,奈何陌路缘浅。
天道无常,洛水大梦一场。
建安十九年,曹丕随师远征,曹植留守邺城。
洛水古道残烟萦绕,哀雁声声如泣血,鸣断西风。
曹植前去送别,望见她与兄长的瞬间,他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只见曹丕低眉轻叹,目光温柔而怅惘,细细流淌过她每一寸容颜,周身铠甲在血色余晖中闪耀着霜雪般冷冽的寒光:“宓儿……沙场之上无私情,剑影铁马催人老。我断不能陷你于流离掷命之所。”
“烽火连天,乱世离散。这便是你我不可更改之宿命。”
“为我唱一曲送别吧,就那首《蒹葭》,如何?”
伊人歌声袅袅回荡着,洛水苍茫的波涛之上,“魏”字旌旗猎猎招展,蒹葭在残阳下满地殷红霞光中摇曳……
相思绵延无际,日夜煎熬着曹植的心魂,化为清冷烈酒浇入愁肠,曹植醉意朦胧地向洛水走去。
秋雨凄凄冷冷地落了一夜,徐徐吟咏着哀婉词章,徒歌一曲人神殊途,情愫悲恨何堪当?
蒹葭摇落露沾衣,水畔立着伊人的清影。
心中灵犀是留情的红线,牵绕出洛水幽会与百结柔肠,使他们的命运相交出千古佳话,又是冷酷无情至极的枷锁,明知彼此注定为殊途过客,仍用剪不断的相思愁情将他们苦苦束缚。
曹植快步上前,等夙夜思挂的容颜近在咫尺,却又一时喑哑无言。
甄宓向后退了两步,长睫默然垂下,在眼睑上晕染开青黑的阴翳。
曹植刹那身形虚浮,眸中泛起颤抖的水波,心中疼痛如烈火燎原。
疏远终究是避不开的归宿,可他还想再好好温暖她冰冷的手指,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想抚平她这十载战乱的创伤,想问她兄长待她如何……
纵然流年无情,前夕恍如隔世,汤汤洛水之畔那誓言……他从未忘记。
倘若可以,他愿抛却邺水朱华之笔,遗弃建安风骨之名,徒求能成一介乱世英才,以不负洛水之畔那海誓山盟。
为卿平定四海,许卿生死不离。
奈何道阻且长,宿命如斯。
他们的目光慢慢地彼此靠近,最终绞在一起,以近乎痴缠的姿态维持着静默的气氛。
她轻启朱唇,打破了沉寂: “我为你舞一曲,今夜之后……种种情思,皆成过往。”
甄宓单手扯落发髻,青丝流泻下来,似拢在烟雨里泼墨写意的飞瀑,在夜风的吹拂下凌乱地缠绕着她的脸颊。
她轻捻纤细的玉指,绵长水袖悠悠飘飞,皎皎月华般的容颜时隐时现,轻云闭月般迷离,低回翩跹间如惊鸿照影,裙袂纷飞间婉若游龙,婀娜曼妙的身段旋转飘忽,绽成一朵潋滟碧波间的无瑕芙蕖。
曹植摸出怀中的箫,轻放在唇边,箫声哀凉,似幽咽的泣语,诉说一场魂萦梦牵的情劫。
舞至淋漓处,长袖将夜幕划出两道素白的弧度,恰月色空明,光晕流转,好似白霜秋水一般刹那倾泻而出,指尖挽成一双翩飞蛱蝶,月华下玲玲然如玉骨冰肌。
清莹的泪水自她的侧颊滑落,顺着下颔的线条没入雪色衣襟中,似是草木上坠的朝露,光彩璀璨,却于日出之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如戰乱年岁中一枕做人间痴狂客的梦,终归沉寂。
秋风萧瑟,夜露幽幽,溅落在蒹葭上,凝为苍茫白霜。
惟愿来世长开眼,不梦黄粱不遇蝶。
故梦杳然,奈何灯火已阑珊。
硝烟连年,流年荏苒。
曹丕称帝,改元黄初,曹植左迁晋地,郭氏独承恩泽,受封为后。玉颜不及寒鸦色,甄宓的命运走向了凄凉的结局。
洛水汤汤长流不绝,所谓逝者如斯。
千帆过尽,杨柳含烟,似凝聚离愁,却无从倾诉。
蒹葭千叠,恰似白雪。宛若谁的泪滴倾洒,染就蒹葭。
一世芳华将散。
梦随风万里,曹植鞠一捧清水洗过脸庞,眼前换了熟悉的景物,正是未央宫,他朝思暮想的轻云闭月所在之地。
终得故地重游,他暗自欣慰,被沧桑磨平的风流意气转瞬灼灼毕现,风姿绰约。
耳边有宫人细语,他朦朦胧胧地听了一会,又似是什么都没听懂,悠然向宫殿的石阶走去,却见皇兄一袭玄衣迎面而来,神色严肃地吩咐着侍从要做的事。
有宫人手捧琼觞而来,曹植看着那杯中鲜红如血的液体,心口寒意千云:“皇兄,这是做什么,未免太残忍了些。”
曹丕双眸空洞得像丢了魂魄,良久的沉默皆化为一声长叹。
皇兄脸上已有苍老的细纹蔓延开来了。
潮水般的悲哀涌入曹植的心扉,如洛川聚拢的白雾,化不开,散不尽。
他强作镇定地踏入宫殿,目光尽头,甄宓孑影端坐着,墨绸般的青丝安静地垂落,挥笔写着一首《塘上行》。
“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从君只独乐,延年寿千秋……”有炽热液体落上白纸,氤氲开浅浅墨色。她唇畔漫开一抹哀凉笑意,捻起那盏盛了鸩毒的琼觞。
曹植不顾一切地疾步奔向她,粗重的喘息声末尾的颤抖被恐惧无限放大。
他伸长手臂,却只能看着指尖与那雪色衣袂交错而过。他如漂浮在虚空的魂魄般,径直穿过了她的身影。
白玉杯从甄宓指尖滑落,跌落在清寒的宫阶上,徒染苍灰尘埃。
她缓缓倾倒下去,唇角依旧含笑,嫣红鲜血滴上素色衣襟,如霜间红梅。
九重纱幔外,江雨暮暮寒星湿,雕栏玉砌下,霜晚白露清似雪。
曹植心中钝痛汹涌肆虐,他狠狠地掐上虎口,猛然睁开了双眼。
残酒剩在孤零零的酒盏里,衣冠佩剑整齐地放在塌边。他推轩向外探望,却见自己正孤舟漂泊于茫茫洛川之上,时洛水夜涨,汤汤东逝。
他愣了许久,神志模糊间有侍从道:“王爷,有信使自京师而来,奉陛下之命带来甄氏的消息。”
那人递过一方金缕玉带枕,还有一个雕花银匣,已被血迹浸润成了暗红颜色。
“王爷切莫过度伤怀,甄氏一死,才能消除国后对太子身世的疑虑,保太子一世长安……”
原来蒹葭却作了战乱与鲜血的祭奠吗。曹植笑得苦涩,颤抖着打开银匣,里面洒出了些细腻的香末,一封信笺掉落出来。
如雪尺素,上面书的是熟悉的清瘦字迹。
“宓举红颜韶光而付鸩酒一盏,了无悔怨。惟长恨者,乃宓尝许君飘零荣辱,浮沉共之;无奈年命如朝露,世事为冷灰,而自辞去,负君然诺。宓合白檀沉木,添以蒹葭,制香數支,名之曰蒹葭引。燃而入梦,可溯前尘旧事,聊解君相思之愁。
刀剑无情,名利污浊。我立水中央,徘徊独叹。君与我之距不过一水相隔,奈何流光纷乱,未待君溯洄抵岸,此情已成枉然。
宓知君眼底山河,怀中万卷,纵怀无奈长相守之苦,亦愿与君相知,以为慰藉。
深宫寂冷,尘世黯淡。君傲骨如梅,纵已为萧郎路人,宓此情亦芳洁犹存。宓愿寄浮生于洛水之畔,铭此世冰心痴情,不肯妄自相遗,终不负君久思之意。”
《蒹葭》起,魂散尘断,大梦绝迹。
黄初三年,曹植朝觐京师,还渡洛水,大醉忘归。
暮霭沉沉,时骤雨初歇,洛川烟波千里。
银河宛如舟尾晕开的波纹,隐隐荡漾在寂寥的墨空。
曹植燃起那盏“蒹葭引”,淡雅香气如轻纱般披拂萦绕,曼舞出一场往复缠绵的幻梦……
深秋寒露凝为苍茫白霜,在残月笼罩下悄然泛起,弥漫开一片白茫茫的温柔,如雪色纱衣,安静地拢在染着苍青忧郁的蒹葭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耳畔依稀有人曼声吟唱,音韵袅袅若洛水烟霭,珠玉般的清脆雅致,却萦绕着淡淡离愁。
恍然似梦,江渚之上,一女子缓歌而舞,浅笑嫣然,幽深墨眸中拢了一帘无边愁绪般飘渺的烟雨,仿佛只消寸缕夜风,便会化作洛水之畔朦胧清浅的烟霭,随波流散无迹。
曹植眸色逐渐迷离,抬腕执笔,泼墨淋漓。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洛神惊鸿照影而来,眉染远山之黛,瞳凝秋水之明;云袖翩跹,华彩离合;微步凌波,身后蒹葭盛放成雪。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若此浮生注定无法为你平纷争乱世,守山河荣枯,许你凤凰于飞……
便允我倾一世文墨,摹你洛神玉颜,雪衣韶光。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