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失踪中国留学生的24天

张珺

“基于调查过程中发现的事实，我们认为，章莹颖很可能已经遇害。”6月30日，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发布的消息几乎击碎了章莹颖父亲的心。

二十多天之前，6月9日，刚从中国来到美国不到两个月的访问学者章莹颖失踪；当地时间7月3日上午，嫌疑人布伦特·克里斯滕森身穿橙色囚服，站在了联邦法院的审判席上，因绑架罪被起诉。

整个受讯过程，克里斯滕森多是低头不语，只对绑架章莹颖的指控予以否认。检方数次询问他把章莹颖藏在哪里，他都表示要找律师，并保持沉默。

从确认失踪到法院开庭，这焦灼又彷徨的24天中，章莹颖的家人、朋友、老师、同学试图各方寻人，可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半点她仍存活于世的消息。

亲友们坚持着最后的希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还没找到呢，也许此前的消息不对。”他们说。

绕圈子的司机

6月9日，周五，伊利诺伊州天气不错，阳光正好，处于传统农业区的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像往常一般，安静祥和。

4月26日刚刚来到这个著名院校的访问学者章莹颖同往常一样，早起、晨跑、吃早餐，上午8点30分，她来到名为特纳大厅的实验室，一头扎进研究中。

章莹颖出生于1990年，本科在中山大学学习生态学，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深圳研究院，出国之前还曾在中国科学院任助理研究员。据她的姨妈称，这个“学霸”外甥女正在申请伊利诺伊大学的博士生候选资格，并想在博士毕业后回到国内执教。

她的老家在福建南平，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家庭情况远算不上富裕，只靠当司机的父亲一个人的收入养活这个四口之家。章莹颖的日子也过得节省，来到伊利诺伊州一月有余，她已稍稍熟悉了环境，便准备搬离学校月租金700美元的宿舍，租住四人合租的公寓，一个月400美元。

中午12点半，章莹颖离开了实验室，回到宿舍吃罢午饭，便忙不迭地赶了出来，1点35分时，她在学校附近的果园丘陵站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在车上，她发信息给公寓的大楼经理，称会晚一点，2点10分过去签租约合同。

1点52分，章莹颖走下公交，并在几分钟后试图拦下另一辆公交车，但因为站在了相反的方向，车并没有停下。

中午的烈日灼阳下，章莹颖就要赶不上刚刚改定的时间，在FBI公布的视频中显示，此时的大街上没有其他行人，她似乎有些迷茫。据章莹颖的男朋友侯霄霖称，章有点儿“路痴”，当时，初来乍到的她沿着道路直走，在一个路口短暂停留。

就在此时，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里的年轻司机看到了她。

这是一辆土星牌阿斯特拉轿车，车子第一次经过她身边时并没停下，而是绕着街口又转了一圈，再减速停车，来到章莹颖的身旁。

司机名为布伦特·克里斯滕森，也曾是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学生。两个人车里车外交谈了近1分钟，2点零4分，章莹颖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车辆启动，一路向北。

2点38分，等待良久的公寓大楼经理给章莹颖发讯息询问方位，却没得到任何回复。

这是FBI在事发后根据视频监控整理出的章莹颖最后行迹。此后，她就再也没能出现在任何镜头之中，也没人找到过她。

晚上9点38分，一位副教授报警，警官推开章莹颖的宿舍房间，空无一人。

这时，人们已经能够确定，章莹颖失踪了。

“完美绑架”

布伦特·克里斯滕森出生于1989年，比章莹颖年长一岁，也曾想成为伊利诺伊大学的博士。

2013年，克里斯滕森开始在伊利诺伊大学最为著名的凝聚态物理研究项目中学习，成为物理系博士生候选人，并身兼物理系助教。在职业社交平台“领英”上，他的工作经验一栏中写着，曾负责助教工作，带20个学生，解答他們在物理方面的问题，批改试卷等等。

“他在这个项目中做得不错。”据凝聚态物理研究项目的主管老师兰斯·库伯称。可一年之前，克里斯滕森找到他，“他决定退出博士项目，转而申请硕士学位，离开是他个人的决定，我们没有开除他的意思。”

助教工作，克里斯滕森也做得不错，在执教的每个学期他都获得了“最佳助教”的称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任何问题。”库伯称，“我从来没有听到有学生或是老师抱怨过他。”

但一系列的证据很快就让克里斯滕森和章莹颖的失踪挂上了钩。

失踪第三天，美国FBI公布章莹颖最后出现的街道监控画面，确定嫌疑车辆是土星牌阿斯特拉四门轿车，根据伊利诺伊州车辆数据库，香槟市符合描述的同品牌车辆只有18辆。

当晚，FBI赶到克里斯滕森家中，6月12日，他接受了第一次询问。

第一次回答FBI的问题时，这位高材生先是称想不起几天前的事情，又改口说自己从未出门，“我整天都待在公寓里，要么是在睡觉，要么是在玩游戏”。

不过，他很配合地让FBI特工搜了他的车，并且承认自己就是车主。

第一次查证几无所获，不过两天后，通过反复观察监控视频，FBI特工发现涉案车辆的右前轮轮胎罩有破损，且这辆车拥有可以完全打开的遮阳罩（sunroof），这两点皆与克里斯滕森的车完全吻合。经核实后，FBI确认克里斯滕森名下的黑色土星阿斯特拉轿车为涉案车辆。

6月15日，当FBI以及伊利诺伊大学警方第二次来到克里斯滕森家中时，已被列为犯罪嫌疑人的他依然淡定，并同意到FBI的香槟市办公室接受询问。

到达办公室后，克里斯滕森先是承认了那日事发的开端——据他陈述，当天中午，他看到一位背着包的亚裔女性站在街角，神色焦急，说自己有约，就要晚了。他主动称愿意搭她一程，女生上了车，并用手机地图软件告诉他自己的目的地。

“我想我拐错了一个弯，那个女生开始变得惶恐、焦虑。”克里斯滕斯说，接下来他就在上车地点不远处的一个街边把她放下了车。

询问克里斯滕森的同时，FBI的特工还与他的室友进行了对话，还从克里斯滕森的房间内领走了多台电脑以及一部手机，并于当天申请了伊利诺伊州中央地区法庭的搜查证，获得搜查权。

据鉴定，克里斯滕森的手机里，留有许多痕迹——据FBI公开的文件显示，克里斯滕森曾访问过一个名为“绑架101”的论坛，键入包括“完美的绑架”以及“如何计划一次绑架”等关键词。

此外，克里斯滕森还曾访问过一个名为FetLife的网站，其中涉及监禁、奴役、捆绑、调教、施虐等内容。

而在其社交网站页面上，也显示出克里斯滕森对科幻小说、死亡金属、恐怖漫画的喜爱，其中包括一本著名的犯罪小说《美国狂魔》，这本书描述了上世纪80年代末，一个美国华尔街精英同时也是变态杀人狂的双面人生故事。

FBI还查扣了克里斯滕森的那辆黑色的土星牌阿斯特拉轿车，据FBI探员称，涉案车辆的副驾驶车门被精心清理过。“根据我们受过的训练和经验，我们认为这种行为显示了一个人试图毁灭证据。”调查文件中指出。

尽管有浏览的证据和清理的痕迹，但作为逮捕证据这仍嫌不够。自此，FBI开始对克里斯滕森实施监听，并监视其一切个人活动。

电话中的“坦白”

6月17日，章莹颖失踪的第8天，父亲章荣高和姨妈叶丽钦来到美国。

这是章荣高第一次出国，“多亏校友们帮忙。”章爸爸说。

伊利诺伊大学是一所著名的综合性研究型大学，中国留学生多于5000人，占据留学生总额的一半以上，是所有州立大学中中国留学生最多的一所。

章荣高到达伊利诺伊州当天，校方便组织活动为章莹颖募捐，家人通过FBI悬赏1万美元寻找有关章莹颖的信息。仅仅两天后，捐赠金额就已超过5万美元，悬赏数字也相应提高到5万美元，这是当地31年来最高金额的失踪案悬赏。

而无论是在伊利诺伊大学校内还是校外，越来越多陌生人加入到“寻找莹颖”的队伍中来，有人注册了“寻找莹颖”主页，为章莹颖的失踪提供线索。

6月29日，伊利诺伊大学的校友为章莹颖举办了步行活动和音乐会，邀请公众参加——人们沿着章莹颖的实验室一直走到她在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再走回音乐会现场。

那里，章莹颖的男朋友侯霄霖走上舞台，他唱了一首写给女友的歌，“曾经的曲折，难言的快乐，还有这首，曾為你写的歌……我有孩子一样的梦想，我也能飞到远方，就算黑夜再漫长，我也能等到阳光。”

就在侯霄霖紧闭着双眼站在台上自弹自唱的时候，FBI的调查终于有了突破——在监听中，克里斯滕森在电话中与友人说，他绑架了章莹颖，“把她带回了公寓，囚禁了她”。

第二天，FBI宣布正式逮捕克里斯滕森，同时，在其通告中也提到，FBI认为章莹颖已经遇害——尽管时至今日，章莹颖的家人仍不相信，他们等待着庭审时，犯罪嫌疑人能够说出女儿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