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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词语外延与内涵演变的符号学阐释

2017-07-06吴琼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 2017年5期

摘 要:本文运用符号学理论对汉语词语外延与内涵的演变进行讨论,并着重对“走狗”一词的意义及感情色彩的发展变化过程进行了分析,认为该词的感情色彩经历了由中性到贬义再到褒义的发展变化过程,其内涵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除“走狗”一词外,汉语中还有很多词语的意义都在不同的社会及时代背景下发生了变化,词义的扩展是词义发展演变的一种主要趋势。

关键词:词义演变 符号学理论 词义扩展

一、引言

在汉语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变化更新最快的当属词汇。现代汉语词汇在继承古代汉语词汇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几千年来,有些词语虽一直沿用至今,在结构上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在意义及感情色彩方面都发生了显著的改变。比如“走狗”一词,最初并不带有贬义,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带上了“贬”的色彩。本文以“走狗”一词为例,对汉语词语外延与内涵的发展变化展开详细的论述。

二、“走狗”词义的发展变化

“走狗”一词来源于《史记·越世家》:“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在此句中,“走狗”是“猎犬”义,既无褒义,亦无贬义,为中性词。从这一时期开始,一直到晚唐结束,在这段时间内的文学作品中也多见“走狗”表示“猎狗”的这种用法。例如:

(1)袁盎,文帝时,为楚相,病免家居,与闾里浮湛,相随行,斗鸡走狗。(《史记·卷一百一·袁盎晁错列传》)

(2)田猎驰骋,弋射走狗,贤者非不为也,为之而智日得焉,不肖主为之而智日惑焉。(《吕氏春秋·贵当》)

(3)景公走狗死,公命外供之棺,内给祭。(《晏子春秋》)

大约到了明清时期,“走狗”一词的词义出现了变化,开始用来表示受人豢养的帮凶、谄媚的人或阿谀奉承的人。如:

(4)正排着低品走狗奴才队,都做了高节清风大英雄!(孔尚任《桃花扇·听稗》)

(5)操杖隶皆绅家走狗。(蒲松龄《聊斋志异·田七郎》)

(6)大人官员,如同走狗一般,一时不及讲尽。(李春芳《海公小红袍传》)

到了近现代,“走狗”的语义逐渐变为贬义,文学作品中罕见其表示“猎狗”义。该词义一直沿用至今,在现代的许多文学作品中都可以见到“走狗”的这种贬义用法。如:

(7)两国相争,尚不斩来使,遑论草寇的走狗,何足污我斧钺。(许啸天《明代宫闱史·第一一一回》)

(8)他也许更堕落下去,做一个军阀派的走狗。(胡适《我答汪先生的信》)

(9)不仅广大劳动群众沦为任人宰割的亡国奴,连同助纣为虐的汉奸走狗们一样被作为异类随意蹂躏。(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9册)

(10)利用我替他练兵打仗,利用你替他办学校培养走狗。(《彭德怀自述》)

上文描述了“走狗”一词感情色彩由中性到贬义的发展演变过程,这个过程背后蕴含的符号学观点可用罗兰·巴特的理论进行解释。

三、“走狗”词义及感情色彩变化的符号学解释

罗兰·巴特是法国思想界的先锋人物,著名的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和符号学家,他的符号学思想深受索绪尔和叶尔姆斯列夫等人的影响。在其代表作《符号学原理》一书中,既继承了索绪尔的“二分法”形式,将全书分为四大部分:语言与言语、所指与能指、体系与结构体、所指意义(denotation)与附加意义(connotation),又深受叶尔姆斯列夫ERC观点的影响,认为所有符号系统包括一个表达方面(E)和一个内容方面(C),而意义则相当于这两个方面之间的关系(R)(罗兰·巴特,1988)。这样我们就有了ERC体系,而且它反过来之后又可以成为一个第二体系的延伸成分,成为第二体系的表达平面或能指。

罗兰·巴特把第一体系定义为“外延系统”,第二级体系定义为“内涵系统”。他认为,内涵系统的能指由外延系统的符号构成。至于内涵的所指,则同时具有一般性、全面性和分散性,可以说,它是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这些所指与文化、知识、历史密切交融。正是通过它们,世界才进入符号系统(罗兰·巴特,1988)。符号的外延意义相当于一个符号的字面意义,这个意义是直接的、被普遍认可和接受的,它是言语交际中所表达出来的词语的本义。因此,第一体系也被称为“直接意指层”。与“直接意指层”相对应的是“含蓄意指层”,即第二体系。之所以将这一层称之为“含蓄意指”,是因为内涵意义在符号中是隐而不显的。利奇(Leech)认为,词的“内涵意义”依附于“概念意义”而存在,社会、文化、政治甚至个人都能给一个词附加上内涵意义,因此,符号的内涵意义也更为多变和不确定。如果客观事物发生了改变,那么内涵意义也会发生变化。因此,“直接意指层”和“含蓄意指层”共同构成了罗氏理论中的“符号”。曾有人对这两种体系作了高度的概括——外延是显而易见的字面含义,内涵是隐而不彰的附加含义。(张丽,2011)

在罗兰·巴特看来,索绪尔的二元关系理論“能指+所指=符号”只是符号表意系统的第一次层次,而将这个层次的符号再作为第二个表意系统的能指时,就会产生一个新的所指(李廷揆,1986;王青,2006)。如图1所示。

图1:

1.能指 2.所指

3.符号

Ⅰ能指 Ⅱ所指

Ⅲ符号

在古代汉语中,“走狗”表示猎狗,是中性词。那么在这一符号中,能指是“走狗”的汉字书写形式及其读音,所指就是“猎狗”。而对于已经作为贬义的“走狗”一词来说,在它的第一个表意层里,能指是“走狗”的读音和汉字书写形式,所指指的是“猎狗”这一概念。能指和所指结合构成了贬义“走狗”的“外延”。在第二个表意层里,第一层次的“走狗”作为一个符号成为了能指,它与“受人豢养的帮凶”这个所指结合构成一个符号,即第二级符号系统——“内涵”。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经过时代的发展,“走狗”一词的外延没有改变,而它的内涵却发生了变化。如图2所示。

图2:

1.走狗 2.猎狗

3.中性“走狗”

Ⅰ能指 受人豢养的人

Ⅱ所指

贬义“走狗”

Ⅲ符号

唯物辩证法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处于不断变化发展中的。“走狗”在由中性词到贬义词的变化过程中,也部分保留了“奔走效劳的人”这一意义,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在该意义的基础上为其增添了新的色彩。近些年来,该词有向褒义词发展变化的趋势。

现代画家韩敏,以文人画、竹、仕女画“三绝”称道于画坛。他早年曾以“板桥门下走狗”自称,曾写有“夜梦板桥笑我贫,醒来犹称梦魂倩”的诗句,诗句与甘当“艺术走狗”是一脉相承的。无独有偶,近年来出现了新型“走狗”,并且还是颇具声势的“走狗”联盟——“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王小波是已故青年作家,其写作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颇受一些年轻人的青睐。于是一大群热爱王小波的文学青年在西祠网上圈起了地盘,号称是“王小波门下走狗大同盟”,视王小波为创作的榜样,学习其写作风格,并以“门下走狗”自命。在王小波逝世五周年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本文集《王小波门下走狗》出现在市面上。在这里,“走狗”指的是一群虔心追随王小波的文学爱好者,并非贬义。相反,我们可以从“走狗”的这一用法中感受到这些文学爱好者对“王小波门下走狗”这一称谓的一种骄傲之情,以门下“走狗”为荣。除此之外,类似于褒义的“走狗”用法还可见于当代人的网络博客写作中。如:

(11)娃娃现在是妈妈的小“走狗”,一切皆以妈妈的利益为重。(网络博客日志《妈妈的小“走狗”》)

(12)我是你门下的一条走狗

每天清晨早早起来

守候在你上班必须经过的道路

只为你来到我面前的十几秒

不屑地看我一眼

(网络博客日志《我是你门下的走狗》)

此外,流行音乐作品中也运用了褒义的“走狗”一词。如一首歌名为《走狗》的港台歌曲,该歌曲讲的是男主角爱上了女主角,并希望能像一只顺从的狗,朝朝暮暮伴她左右。这些“走狗”的使用已经摆脱了“贬义”的感情色彩,并在原有意义上进一步引申,由与贬义“走狗”相关的“惟命是从”“受人豢养”的意义引申为对于某人的一种虔诚追随。对于褒义的“走狗”,同样可以用罗兰·巴特的理论进行解释:在褒义“走狗”这个符号的第一个表义层里,能指是它的汉字书写形式和发音,所指是“受人豢养的人”,这两者共同构成了褒义“走狗”的“外延”。这一外延又与“虔诚追随某人的人”这一所指结合构成“内涵”。在这一过程中,同样是“走狗”的外延没有发生变化,而其内涵发生了转变。如图3所示。

图3:

1.走狗 2.受人豢养的人

3.贬义“走狗”

Ⅰ能指 虔诚追随某人的人

Ⅱ所指

褒义“走狗”

Ⅲ符号

通过上述对“走狗”一词语义的分析可以发现,自秦汉以来,虽然“走狗”一词的外延历经数代没有发生变化,但其感情色彩经历了“中性——贬义——褒义”的变化过程,其内涵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由“猎狗”转变为“受人豢养的人”,再转变为“虔诚追随某人的人”。尽管“走狗”一词的褒义用法迄今并没有像其贬义用法那样普遍,但通过搜集到的一些语料可以发现,“走狗”一词的褒义用法正在逐渐被人们认同、接受和使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走狗”的这一褒义用法将逐渐流行起来,“走狗”将成为“虔诚追随”的代名詞。

四、从“走狗”看汉语词汇的发展演变

词义与客观世界的联系十分紧密,词义中包含着客体物质因素,因此词与物具有对应性。物质客体,有的是从无到有,有的是从旧到新。为反映上述情况可以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是创造新词,一种是利用旧词赋予新义。但是,人们不能无限制地创造新词,必须将语言单位限制在人们能够掌握的数量范围内,因此,就需要对旧词赋予新的意义。但对旧词的选择并不是任意的,而是必须受到理据的制约,其中主要考虑的是事物之间的相似或相近,词的语音形式和词义内容的相应联系。“走狗”一词,之所以能够发生词义的转化,是因为“狗”在中国的文化中既可以表示忠诚、守职,也可以表示谄媚、奉承、趋炎附势。为什么“走狗”可以用来表示“谄媚、奉承”等贬义,而不用来表示“忠诚、守职”等褒义呢?这与主观上的“移情”有关。“移情”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术语,是指主体有意识地将自身的感情赋予客观事物。“走狗”一词本身并不具有褒贬的色彩,而是由于人们在使用该词的过程中利用“狗”的一些特点(如忠诚、听主人的话)与现实生活中某些为主子奔命的人相联系,而赋予了它“趋炎附势”这样的贬义。

其实,不仅是“走狗”一词,汉语中还有一些词语在其自身的发展变化中也经历了类似的变化。比如“霸”在上古和中古是中性,近古以后有了贬义,有“蛮不讲理、专横”义,如“地方一霸”“恶霸”等都是贬义。而近些年来,我们发现“霸”又出现了中性甚至是褒义的用法,比如有一款方便面叫“面霸”,唱歌唱得好的叫“麦霸”,此外,还有“高于一般女篮队员”的“女篮巨霸”以及“连获全国十届象棋冠军”的“十连霸”(张志毅、张庆云,2005:252)。再如“风流”一词,起初为中性词,可以表示“流动、流逝、流传和风尚”,到唐代出现了“洒脱放逸、风雅潇洒”的褒义,后又出现了指“男女私情事”的贬义。“染指”一词源于《左传》,本指以手指蘸鼎内鼋羹,为中性词,后来指沾取非所应得的利益,变为贬义,但是最近“染指”一词又出现了“染指金牌”“染指桂冠”的说法,这里的“染指”又由贬义变为了“褒义”。可见,这些词汇在其发展过程中与“走狗”一词一样,都保留了原有的外延,而内涵却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

五、结语

尽管“走狗”“风流”等词语在发展的过程中出现了新的用法,但这并不表示原来的词义不再使用,比如“走狗”的贬义用法、“风流”的褒义用法等还是会经常被人们使用。这也体现了在词义发展演变的过程中,词义的扩大是词义发展演变的一个主要趋势这一特点。随着人们实践活动的增多和认识活动的加深,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会越来越深入,概括能力也会越来越强。表现在词义上,就是词的义项的增多、词所概括范围的扩大以及感情色彩由单一到多样的变化,词语的适用范围不断扩展,甚至出现新的义项。

参考文献:

[1]李廷揆.略述罗朗·巴尔特的符号学[J].法国研究,1986,

(2).

[2]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M].李幼蒸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

[3]王青.能指的狂欢:罗兰·巴尔特的意义[J].江淮论坛,2006,

(3).

[4]张丽.从外延与内涵的变异看网络语言——基于罗兰·巴特的

外延与内涵理论[J].兰州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

[5]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

馆,2005.

(吴琼 河南开封 河南大学国际汉学院 47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