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曹雨佳

父亲怒斥着，将散文集掼到她眼前。

那是本新书，还没有拆封，棱角分明地磕在地板上，压得瘪了边。書封迎着阳光，明晃晃地映出我来，又映出窗外蔚蓝如洗的天空和闪耀着银白光芒的防盗网。

“怎么了？”她一脸疑惑，模样无辜得很，似乎被父亲吓到了。

我看到她眼中的倒影，无辜中透着倔强。

接着，她像是刚刚注意到一样，瞟了眼地上的书：“啊，这个吗？”她语气轻快，“这学期的必读书目。”又顿了顿，强调似的语气说：“要考。”

父亲出去了，一言不发。

她扑到门前，紧抿着唇，抵住锁，小心地锁上了门，然后赌气地踢了踢床腿。

她坐到桌前，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为了我好。”她自语道，“他当然是为了我好。只是他自己以为我会好。”她轻轻地笑了，不去管地上的书，从抽屉里随意摸出一本数学练习。

我知道她只是做个样子给父亲看，我望着书封上映出的蓝色倒影，疑惑了很久。那个男人——她的父亲，总是这样对她说，是为了她好。

也许一扇窗户注定不会有什么头脑，我不知道什么叫“好”，只是每天忠实地在身上映出她的倒影，映出她奋笔疾书的样子。

我等待了很久，这尊倒影没有动。

她又笑了，笑容甜美动人。她起身去拾那本书，用两根手指将它拎到了桌上。

忽然，她的眼泪落在书封上，将我吓了一跳。那颗圆润的水珠映出了整个世界的倒影，扭曲着滚成一个球。

“当然，爸爸他是爱我的。”她不再说话，转而提笔写下一行字，“爱是最大的借口”。

我像是忽然明白了。无数次我看见那个男人一遍遍地翻查她的书柜，听见他重复成百上千句“为了你好”，然后她隐忍着，沉默了。

可这是爱么？她读过书给我听，书里说，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珍贵的东西。可这样的存在，却变成了枷锁？我映出的父亲与她，究竟是不是爱的倒影？我惶惑了。

倒影，倒影。我忽然觉得，满世界都是倒影。窗玻璃，书封，防盗窗，和她的眼泪。

她尚能落泪，便预示着她对父亲仍有期待，期待父亲不要给她那样沉重的爱。他们两人在我身上映出的倒影，一遍遍，都是无奈。打着爱的名义，却不会结出甜蜜的果实。这段少年时光，日后她回忆起来，未必感恩。

可我不能说话，我只能沉默地、忠实地映出倒影，映出爱，也映出枷锁。

（指导教师：张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