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美好与通透
2017-06-30封延通
封延通
在《斑斓的花冠》这本集子里,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磨坊女子》这篇,他写出了我儿时关于磨坊那种古老的情愫,和儿时的梦想。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常常跟着父母到磨坊,看到轰鸣的机器旁边,那多人那么多粮食,那么多的人对麿坊主人那么的点头哈腰,麿坊主人那么理直气壮地卖力地把一箩头一箩头别人的粮食举过头顶,倒进自己的机器里。那是多么的雄壮而又散香的劳动呀。儿时恰恰磨坊主人也有一个女儿,恰恰她也对我很好,因为我学习好,但我恰恰对她不感冒,因为她黑我也黑,我想找一个白姑娘。如果那时看到韩向阳的这部小说,如果她也长得和春暖一样,我肯定和她结婚了,而且现在也后悔。但就在那时,我也曾暗暗给自己下过决心,如果大人们同意,我也就那么将就着过一辈子了吧,因为爹娘太辛苦了,而且大家都吃不饱。说笑了,但由此也说出了韩向阳小说文本的传神与诱惑。
小说《斑斓的花冠》之所以排在这本集子的第一个,而且集子也以她为名,个人认为韩向阳对这篇小说看的很重或者很在意,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下面,转入正题,说说我对《斑斓的花冠》这本小说集的主要感知:语言的诗意,或描述的精准与通透。
这是我第二次读《斑斓的花冠》,第一次有些沉迷,沉迷于情节,我想急着看苏老师最后怎么了,想看罗丽最后怎么了,想看我最后怎么了,但叙述的那种停顿或故意,让你停留在主观的回想或客观的描述上,那些槐树的盛大或感觉的迷离,让你有种想扯开堵眼帘布那种感觉。于是,就粗粗地看到了最后,于是许多年过去了,结果也没记住。
但前几天看第二遍时,这种感觉消失了,就是这种主观的回想或客观的描述让我沉醉,让我回味。这就是一种小说的价值或者魅力,它让小说有了诗一样的回味感,这就是一篇小说的独特存在。这就是所有经典小说的共同之处。它让我想起读过的《红与黑》《简爱》,你读一遍就有一遍的收获。
小说开始时第一句是这样的“这时候汽笛响了起来。那种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性质。天空很晴朗,没有一丝云彩,使人联想到一块大铅板。那种声音在越过天空向我们这里飞来的过程中与那块大铅板若即若离,不时地产生一种稍微有些破裂的摩擦声。”这句话读过后给我的感觉是,通感里有一种思考,有一种纯净,一种美好,一种向往,有很多诗意在里面。
诗人魔头贝贝有一首诗歌专门描写了一个人站在楼顶或楼道栏杆边,会有一种莫名的向下跃动的冲动,那里面有一种神秘一种引力。
同样,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也细致地描写了他对于地洞的那种玄迷:“我被那神奇的地下通道所吸引,不,可以说那是一种诱惑。几天之后的一天,当我发现校院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试探着朝洞口走去。我站在洞口边缘,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里面看。我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引力,一种不仅是对于我的心灵而且是对于我的身体的引力,感到身體有一种向前飘去的倾向,又紧张又兴奋……她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她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渐渐地我也果真感到了那种她提示给我的恐惧。当我离开那个地道口时,又扭过头望了一下。这时候我才看见,地道里面盛满了黑暗,那种黑暗具有一种虚无的绝望的性质,叫人感到又神秘又害怕。”
再比如,作者写一个人的初吻是这样的:“罗丽将我压倒在地上,她好像呼吸困难,拼命地喘着气,脸色像发高烧那样发红,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像鼓锤那样敲着,敲得她自己晕眩起来,而且使我——在面对这种可怕的诱惑无力地挣扎的过程中——也感到天旋地转……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这样与我接触过,这种性质、这种方式的接触的初次的本身,就具有某种使人无力摆脱的力量。你被人一下子推到浴池的热水与蒸汽中去,你感到害怕紧张但显然又包含有一种欢喜,就这样。”
这样的句子在他的小说里随处可见,这种思考这种纯净这种美好这种向往,这种神秘这份好奇这种刺激这样诱惑,让小说,特别是现代小说,不弱于,也不亚于现代诗歌。正是这些,让一个小说家,在那些诗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又正是这些诗意让小说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永恒下去。这种说法的前提是中国的古代明清小说。但不要小看我们的明清小说,他们的着力点在故事的构架和人物命运客观存在渺小甚至轻描淡写上,但所有的点睛之笔都在诗意或诗歌上,君不见《红楼梦》里的诗词《好了歌》《葬花词》,《三国演义》里的卷首语:大江东去浪淘尽……《金瓶梅》每章后的偈语等等,只是在现代小说里,他们转述成了细致、细微的感觉与客观、清晰的描述而已。
这种诗意美好与通透来源于哪里?我认为一是天才,即天生的感觉与精准,二是来源于生活中的细致与细心。比如,在他的小说《雨衣》中,作者对母亲这个角色的描摹主要借助瓷器这个意象来描述的。她的出场是这样的:“母亲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是一块瓷片。微弱的烛光在瓷片的表面痉挛般地跳动,那层似是而非的笑意像是在烧制瓷器时用油彩画在上面的,鬼魅而虚假,仿佛眼前这个女人本身就不是真实的,而是一个假设,一个传说,一段谎言。”在之后,关于瓷器与母亲的联想与表述多达十六处之多,而且每一处都不同!这充分说明了韩向阳的小说来源于生活,源于思考,但又高于生活,通向通透、诗意与美好。
为什么我如此看重作者的个人感觉,是因为,我认为,太阳是旧的,月亮是旧的,山是旧的,天空是旧的,你是旧的我是旧的,这个世界是旧的,但每一个人对万事万物的感觉是有偏差的,也就是说是有区别的。从独特或绝版或意义的角度来说,这恰恰是一首诗,一个小说,一篇散文,甚至于一个人,存在的价值或意义。
在我的阅读经验里,韩向阳的小说,在对感觉或诗意的捕捉或着力方面,近些年正越来越刻意,相反对主题的宏大或深沉相反消化了。比如《雨衣》中,对几场大雨的描写,对母亲面部、语言、心理的描写,他并不是停留在传统的对话或白描,他一直追逐在感觉的精细与迷离中,而且,这种感觉的描摹与《玉米林随风飞舞》中的那种汪洋恣肆不一样,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与节简,反而是诗意的呈现表现得更充分。在我的理解和认知上,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其次小说的结构本身也是诗意的,美好的。就《斑斓的花冠》来说,小说开头的第一句,同样,也是结尾的最后一段的第一句,这在结构体现了一种轮回、圆满,在感觉体现了一种回首、回顾后的回味与回环。余音绕梁,让每一个读者深味之后记忆犹新,几十年不绝。这样的结构在他的小说里比比皆是,如《无名桥》中的桥,刚开始没有,想建,建了之后,再建,这个人建,那个人建,最后仍是一座虚无之桥,一个虚无的梦。这部分不细说。
再就是主题的诗意与美好。在某种程度上说,他的小说所有的主题,都是深沉的,或宏大的。就我的阅读来看,韩向阳的小说都是有所思的,而且都是传统意义上的经典主题。比如本篇,是爱,但不是爱情的爱,是那种博爱的爱情里面,一个学生或一个孩童,对一个女老师那种美好与纯真的爱。也许你要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表达的其实是那些人的无辜或罪恶与错误,但我要说,其实它们都是粗略的大概的远山性质的,只有一个懵懂纯真的孩童之心是精细的。时光荏苒几百年,如果有人再读到,让他回味与沉迷的仍是那个受伤的孩童的爱情。
《玉米林随风飞舞》中对爱情、死亡、性的思考、《诗人的谋杀》中对存在的哲学思考,《雨衣》中对爱情、战争意义的思考等等,都是宏大的深沉的。这些宏大或深沉,在乔典运老师等西峡甚至南阳的作家群里,都是特别明显或突出的,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
最后,在结束的时候,我想说,韩向阳的小说可以说是完美的,没有缺点或遗憾之类的硬伤,相反在他的小说引起我深深思考或者联想方面,我倒有一个不成熟甚或匪夷所思的想法想说说,其实,也只是关于反向主角角度的问题,也许他早想过了。
在我看到的韩向阳的小说里,主人公都是积极的,正义的,或者中性的,展现或揭示的大多是恶人或罪人,如无名桥中那个若隐若现的我。但从没看到一个恶人或者反面类型的主人公。
《斑斓的花冠》的主人公如果换成罗丽,从罗丽的角度写,这个小说或许更精彩些。请原谅我的幽默,试想把一个纯真美好的小姑娘变成本小说中那个不知羞耻、大胆追逐、让人生厌的女子,也许更让人惊心动魄。试想一个怎样的社会一个怎样的家庭一些怎样的故事会让一个小女孩人性中的那些美好与美丽消失殆尽,这里面的无奈与进化,无情与残酷,无法与必然,肯定会振聋发聩。这样写,这部小说的价值未必会比那个臭名远扬,但又必将流芳千古的经典小说《洛丽塔》,要小一些。
这个角度,绝不是所谓的变态角度,而是站在人性的层面,以一种悲悯、一种关爱,或者一种冷静一种中性一种客观的立场上,对人性中所谓的善与恶美与丑的流动或变性、演绎,给予一种关注一种关心或者一种思考。也许这种角度,体现的恰恰也是小说的进步,人性的进步,人类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