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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与的香港回归交接谈判(香港回归20年)

2017-06-29陈佐洱口述吴薇采访整理

环球时报 2017-06-29
关键词:英方社会福利香港回归

陈佐洱 口述 吴薇 采访整理

编者按:全国港澳研究会创会会长陈佐洱先生曾于1994年3月以中英联合联络小组中方代表的身份参与香港回归交接谈判。他奋力制止港英政府高福利政策而省下的钱,被认为是后来香港抵抗亚洲金融风暴的救命钱。在香港回归20周年前夕,他接受《环球时报》的专访,回忆与英方谈判交接问题的那段“艰难岁月”。

一、为解放军提前进驻香港反复交涉

我第一次到香港是1984年以中新社福建分社社长身份参与交流活动,给我的感觉相当震撼。当时中英双方还在谈判,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以后也会参与到这个事业中,和香港结下不解之缘。

1994年3月,我奉命出任中英联合联络小组中方代表,参与回归交接谈判。我负责的是除了法律适应化以外的几乎其他所有政权交接事宜,比如说公务员过渡、政府资产交接、驻军问题、香港特区护照设计发放等,一共14个题目,其中解放军先头部队提前进驻这个紧急议题的谈判,是最艰难的。

1997年6月16日中午,我接到外交部副部长王英凡的电话。以往北京一般都是通过密电向前方传达指示,但当时实在太紧急了。他说,“陈佐洱,我现在在钱副总理办公室给你打电话。你马上开谈解放军先头部队进驻的问题,要快,一周内完成。”

当时的确需要有解放军先头部队在1997年6月30日晚上提前进入香港,以防7月1日零时后出现“防卫真空”。但英国人想的是要“体面撤退”“光荣撤退”,如果在6月30日英国管治的最后几小时,解放军荷枪实弹地进来了,他们觉得太没面子,所以坚决不让。

6月16日晚上,中方专家组通宵研究开谈方案,第二天就与英方接上了火。谈到第3天,有些事情解决了,英方答应让解放军从陆路进入香港。不过关键问题仍陷入胶着,比如我们坚持要进离政权交接地——香港会展中心最近的英军总部威尔士亲王军营,以确保交接仪式万无一失。但英国特别不想还管着香港时,就有解放军进入英军总部。

第三天休会时天色已黑,我们都有些沮丧。英方代表包雅伦提议留下来个别谈,我同意了。个别谈没有翻译、录音,是非正式的。我们两人往回走,见工作人员已经在打扫卫生,正好旁边有一个三四平方米的储藏室。我们进去把门虚掩,坐在板凳上。屋里没有灯,黑乎乎的。包雅伦问我,你们中方还能做什么让步?我心里是有底的,我说,中方可以考虑6月30日不进枪会山军营,但英军总部一定要进;7月1日你们没权力执行防务了,只有我们可以。另外人数上还可做些让步。我强调,前提是英方必须首先满足中方的强烈关注。他“嗯哼”了一下,我想看来还有戏。

又一天的谈判开始了。总参杨建华大校给我递了一张条子,问可不可以在英军总部也举行个两军交接仪式?我觉得这个提议好,英国人听了也很乐意,觉得可以保全面子。后来大家从电视上看到的两军交接仪式就是这样来的。

最后双方总算谈成了:解放军提前3小时,也就是6月30日晚上9时进港。但解放军不是荷枪实弹乘卡车进入香港,而是坐在大轿车里,武器及军旗都不露出来。人数方面,中央给的底线是500人,我想再加一点,考虑到9这个数字最大,就提出509人。英国又问为什么到威尔士亲王军营那么多人。驻港部队参谋长陈知庶解释说,中方军队对重要地方都是站双岗,所以人数多。英方听了只得接受了。▲

二、“车毁人亡说”遭彭定康歪曲

除了解放军提前进驻外,我还主持跨越1997年的财政预算案的谈判。港英时期,香港财政年度是每年4月1日持续到次年3月31日,这样1997-1998年度的财政预算,前3个月在英国人手里,后9个月由中方管。当时特区政府还没有成立,只有中央政府能代表未来香港特区的利益,所以需要中英一起编制这份跨越回归的财政预算案。英国当然是不愿意的,最后几年的财政预算藏着很多猫腻。

1995年年底,我发现英方预算案中,教育经费和大型基建的经费砍掉很多,省下的钱用于增加社会福利。当时港英社会福利署署长发表公开演讲称,香港的社会福利成绩骄人,已连续5年以每年27%的速度增长,以这个速度再发展5年,2000年将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我在预算案谈判中对记者表示,中方依据基本法主张提高香港的社会福利,但当时香港GDP的增长是5%,以5倍于GDP的速度提高福利已经5年,还要再连续5年,非常危险。我说,社会福利署署长的讲话违反中英联合声明规定,因为1997年英国已经走人了,怎么能规划到2000年呢?同时这也违反基本法规定的“量入为出”的理财原则。用这么高的速度持续提升刚性的社会福利,就像在一条崎岖的道路上开高速赛车,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车毁人亡,车上坐着650万香港市民,开车的司机是港督彭定康,现在英方做好人,以后中国香港特区政府就坐蜡了。

香港当天下午都知道了这则消息,晚上彭定康赤膊上阵,故意歪曲我的原意,胡说中方反对提高港人福利、“车毁人亡”是诅咒。一周之内,香港有1000多篇文章骂我,反对派还组织一些老头、老太太拿着破轮胎游行。就在这时,一次我打车时的士司机认出我,对我说英国人要走了,想把钱花光,“你要替我们看着这个数(财政储备),我们信你哦”。我听了很感动,在以后的谈判中每每想到此都信心倍增。▲

三、英国不是光着屁股 离开香港的

虽说外交是妥协的产物,但在国家主权方面我们毫不含糊。以邮票为例,我们当时准备在回归当天发行一套纪念邮品,这事有求于英方,因为需要通过港英邮政署在6月30日前就协助做好发行的多项准备工作。英国人却要求中国香港特区的邮票票面上保留“香港HK”字样,我们则要改为“中国香港”。我强调,邮票体现主权,是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名片;英国发行的香港邮票票面貌似“中立”,但有英国女王王冠或头像,同样体现了英国管治权。谈了三轮,英方最后不得不同意,在合作协议书上签了字。

总体来说,英国在谈判中一是要面子,二是要维护它以后在香港的利益,英国不是光着屁股走人的。回归前,经中英双方磋商,中方承诺中国香港特区的钞票由3家银行发行,其中大头仍是汇丰和渣打两家英资银行,我们中国银行只占小头,到现在还是这样。另外,香港最大的建筑公司、地产商、零售超市还是怡和,英资的;九龙和新界的电力公司虽然叫中华电力,其实也是英资嘉道理集团的。其他像电车、电梯、航空都是英制。作为世界经济体的老二,难道中资就没有能力取代吗?但我们信守中英联合声明的承诺。

不过,英国却给我们留了尾巴,就是居英权的问题。英国走以前给了一大批香港各行各业精英人士、政府中高级官员、工商界大老板、传媒老板、名记者、法官、律师等共5万人一个密码,任何时候都可以凭此到英国任何一个使领馆,获得英国本土公民护照,立即受领事保护。5万人加上他们的家属,共22.5万人。据英国人写的香港史透露,英国当时考核的标准有两个:一是对英国忠诚,二是将来对英国有重要性。虽然这段历史已经过了解密期,但其中2100人的身份至今被严加保密。当然可以相信,很多拿到居英权的人经过20年的感化,包括对于国情和港情的了解,已经不愿意使用英国密码了。

6月29日上午,我与英方谈完最后一个议题——政府资产交接,下午到深圳集合,作为中央政府代表团成员6月30日再集体进入香港出席回归仪式。我记得从6月30日下午4时起,香港下起倾盆大雨。我在香港工作那么多年,真是没看过这么大的雨。上半夜,在会展中心旁边的一个大楼里,我观看电视直播。英国人在举行露天告别仪式,他们浑身都淋透了,显得挺狼狈,但也不失庄严。彭定康手里的稿子湿透了,查尔斯王子也是把一团纸捏在手里。每当我想到整个香港的犯罪率在回归当天是零,总是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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