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栗子
2017-06-27
往往是等别的炒栗店开张约20天后,老汪的炒栗店才开张。老汪的店里,满匾的栗子看上去十分朴素,就像山间老农的脸色,是那种没有反光的棠皮色,不像别的摊子上的栗子那么好看,或油光发亮,或肚上横切一刀,露出诱人的暖黄色的栗肉来。虽然老汪的栗子不打蜡,不喷糖水,不开口子,数他店里的栗子不那么好看,偏是他的店门前排長队。别看顾客等得急,老汪却一点儿也不急,非要把刚倒出的满匾的热栗子轻抖一遍,在抖动的过程中,老汪便眼疾手快地挑出了十几个坏栗子,搁到一边。这真是神奇,生栗子已经挑拣了一遍,现在挑出来的,外表看没坏,他怎么知道内里是坏的?
老汪说,气味不对。他打了个比方:比如一个在车站或码头当了20年便衣警察的人,在万千人中扫视,只要他拦下的人,多半是网上通缉的嫌疑犯,他都不需要与那人对视,只要这些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就感觉“气味不对”。
栗子要有香甜粉糯的口感,七分在栗种,三分在于炒制的功夫。老汪不肯给栗子开口子,是因为硬开口子的栗子,水分都在炒制的过程中跑光了,热吃噎人,凉吃更是口感铁硬。但没开口的栗子又很容易在炒制的过程中炸锅,要是有一小部分栗子像控制不住的火药一样迸壳而出,就会溅得一炉栗子都斑斑点点。所以,每炉栗子在下锅前,老汪都要细细检验单颗栗子的分量以及皮壳的厚度。他炒好的栗子,顶端会有自然的放射状裂纹,手轻轻一挤,栗壳就开了。老汪得意地搓搓手:“这锅栗子的‘梅花裂炒成了。”“梅花裂”指的是栗子顶端的裂口是五道,“丁香裂”是四道,这样的雅名也只有老汪这样的戏迷才会想出来。
每过十几天,栗子店就会关门一天。老汪自己在门楣上手书致歉条一张,毛笔字写得很端正:“名角来了,听戏一天。”或者是:“去大别山收栗一天,新鲜炒野栗,明日赶早。”老汪信不过批发市场的栗子,定要自己开车去大别山收栗子。那里除了家栗外,还出产一种口感细腻粉甜、有一股奇特果香的野栗子,是当地的留守儿童和老人去大山的荆棘丛中打来的。打栗人要穿粗布衣裤,把衣袖裤脚都扎紧,蹚过与野栗树混生的荆棘,仰面用小木棍去抽打那些长满刺的栗苞;回来后再把栗苞装在小麻袋里继续摔打,使之裂开;然后戴上粗线手套把野栗剥出,十分辛苦。老汪说:“每个交栗子的人手上都裂着口子。”但卖野栗子的所得是山区老人和学童一笔很重要的零花钱,是家中没有栗园的人也有的得意小收入,老汪说:“既然这样,为啥不帮帮他们?”
老汪每年收栗子时,都要在山区帮扶两三个刚考上大学的孩子,栗子收到哪里,他就帮扶到哪里,没有定数。
老汪在与老乡的闲聊中知道那孩子的情况,就到人家家里看一看,讨碗水喝,吃上一两个山里人待客的水柿子,临走前,帮扶的钱就被悄悄地压在了装柿子的竹簸箕底下。
(作者明前茶,选自《扬子晚报》2015年1月24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