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管春天坐着花轿来
2017-06-27李乃清
李乃清
每年过年,我们家流行晚上十点以后吃饺子,然后我娘就拿个破碗,把大门打开,就敲那个破碗,这样子叫我小名,她以为我可能死了。四十多年,不知道儿子的消息,她担心,所以每年还敲着破碗叫魂。其实十五岁我到台湾后,在高雄穿着便衣去照过一张相,写过一封信
年近九十的管管,人高马大,花白长发,碎花西装配水蓝仔裤,活脱脱一个老嬉皮,兴冲冲一个老顽童。
餐桌上,他大声说话,大口喝酒,仰起脖子53度白酒一口闷,让人心里直发抖。想起他多年前的自述:“这六十年的岁月么/就换来这一本烂账/嗨!说热闹又他娘的荒唐/说是荒唐,又他妈的辉煌。”
诗人洛夫评价说,中国诗人中,管管是一个“异数”。
管管笑了:“我就是调皮捣蛋呀。”
暮春時节,现身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在“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现场,管管踮着脚开场朗诵了一首《春天的鼻子》:“春天的嘴是什么样的嘴?小燕子呢喃是春天的嘴。春天的飞是什么样的飞?翩翩蝴蝶是春天的飞。春天的脸是什么样的脸?杏花李花是春天的脸。春天的手是什么样的手?垂垂杨柳是春天的手……”欢快的节奏引发全场拍手伴奏,仿佛电视上的Rap秀。朗诵到一半,管管忽然举起手即兴插了句“报告老师,我忘词了”,在全场一片欢笑中才念出最后两句:“还有鼻子呢?乱跑的蜜蜂是春天的鼻子。”
管管笔下的春天,有嘴有脸,有手有脚,能飞能看,“春天坐着小河从山里来”,“春天像你你像烟烟像吾吾像春天。”他早年一本文集便命名为《春天坐着花轿来》,他趣解道:“春天坐着飞机来,就听不到鸟们在山林里的唱着的嘴和沾满春雨的翅膀,春天是坐着花轿来,四个轿夫抬着的大花轿。”
耄耋之年的管管,喜近青春,细腻粗犷,心志活泼。
“不好意思”、“谢谢谢谢”常挂在他嘴边,台式恭谦,却有着山东腔调。
“关于家乡,已经是很老很老的古董了!”管管1929年生于山东胶州辛庄,1949年到台湾,“山东胶县是我的原乡,台湾则是我的本土。”
管管本名管运龙,系家中独子,母亲杨氏32岁才生下他。“吃奶至八岁,全村要奶吃,吃的千家奶,穿的百家衣,一个娇生惯养的小丐帮。”
1938年管家迁往青岛。11年后,1949年端午节前一天上午10点,还不到20岁的管管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当时妈妈帮我包了个饼子,我坐石头上唱着山歌,刚吃了不久,突然比我们更高的山上出现‘嗙一枪,我们几个跑了,翻过山到了山后村,一晚上没换地方。第二天早上起来很饿,隔壁有块豌豆田,吃了两三口豌豆,有个兵哥‘嗙一声又在山上打了一枪,我们连豌豆都不敢吃就跑,跑到中间一块麦地,我们每隔五步就躺一个,后来又搓麦子吃,刚吃了两三口就被抓住了。”
缠足的母亲踉跄着小脚来到儿子面前,儿子骗她说只是去挑个东西,母亲仿佛有预感般给了他一个小手帕,里面包着一块“袁大头”,“这银元我家一共就两个,她暗示我可以拿这买路回家。”
但管管最终没能逃脱兵役,而是随国民党残兵落脚台湾。这一落,便是半个世纪,故园还可见,母亲已成永诀。忆起隔世往事,管管轻揪上衣揉揉濡湿的眼眶。
管管那首《荷》,台湾中学生都会背,写的正是人间世的沧海桑田之叹。
“那里曾经是一湖一湖的泥土”
“你是指这一地一地的荷花”
“现在又是一间一间沼泽了”
“你是指这一池一池的楼房”
“是一池一池的楼房吗”
“非也,却是一屋一屋的荷花了!”
几经尘世周折,故乡已物是人非,在“荷”里头,藏着管管至深的痛。
管管随着国民党军队搭上大江轮开往基隆港,之后陆续前往海南岛、金门等地服役。孑然一身的他进入军校,再转文职当起军中广播电台记者,同时在报刊上发表散文诗,初尝文坛成名的滋味。
上世纪50年代,台湾现代诗人洛夫、张默和痖弦发起创世纪诗社,团结了一批台湾诗坛的现代诗人,他们主办的《创世纪》诗刊,在1960年代成为“超现实主义”的集聚地,管管便是“创世纪”诗群的代表诗人之一。
有一口烧着古典花纹的缸在一条曾经走过清朝的轿明朝的马元朝的干戈唐朝的辉煌眼前却睡满了荒凉的官道的生疮的腿边
张着大嘴
在站着
看
为什么这口缸来这里站着看
是那一位时间叫这口缸来站着看
是谁叫这口缸来站着看
总之
官道的荒凉上
被站着
一口
孤单单的
张着大嘴
看你的
缸
……
管管站在台上,用京腔唱自己这首《缸》,“唱什么呢?”他又开始即兴发挥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店,夜半TMD杀生到贼船。”
管管的表情恣肆,收敛处又戛然而止,每一个字都念得好用力,他身上能看见上世纪70年代台湾影星的风范。
事实上,管管在台湾是个跨界好手,除了诗歌创作,他还出演过三十多部影视作品,“马不停蹄地跑龙套”。
1979年,管管受邀写了电影剧本《六朝怪谭》,第一段由胡茵梦主演,作为编剧的管管在第三段中扮演了老僧,还因这部片子拿到了金马奖最佳编剧提名,此后不少电影邀他出演“高僧”,管管嬉笑道:“我已演了两回和尚,第三次再演我都不好意思不出家了,但我已经成家啦。”
在王童的《策马入林》中管管演了个土匪头子,这个角色被认作“台湾的三船敏郎”,“我曾请求导演加戏,开玩笑说不愿早死啊!最开心的是30万台币创下最高片酬纪录。”管管说着还拈起“兰花指”,演了把“弹指神通”。
1984年,管管和張艾嘉演了一出对手戏,这次他沦为“老嫖客”。“现在我见到张艾嘉还叫她小妹。当时夏天,但台湾演这种戏都不开电风扇,只有七八个冰块围着,别人可能以为演床戏很过瘾,其实非常尴尬!导演、副导演、场记、摄影师、道具等加起来起码六七个人在那里站着,看你有没有乱搞,好像看笑话。这里头有个插曲,头一天我知道明天有这场戏就不敢吃大蒜,但中午吃盒饭,有位老兄故意给了我个大蒜,结果没意识就吃了,害苦了张艾嘉。我一直受中国古典礼仪教育,她可是我的小妹,所以有点害羞,那个年代棉被里是尼龙的,粘着汗一翻身,尼龙紧跟着被子就穿帮了!”
管管至今喜欢看电影,“在台北的生活,我大部分时候在家,有空就去看电影,关键便宜啊!我老人家只要65块台币,有时连续看两部,夏天发疯了,我连着看四部,八个小时哎!饿了就出去买个甜面包吃。”
管管70岁时,天送麟儿得一子,他给孩子取名“管领风”,“我本来还想想叫他‘管领风骚的,管领风骚五百年嘛,孩子看了会知道要长进,等他再大一点,名领风,字骚之,哈哈!”
管管在大直书房
痖弦像星星,纪弦大孩子,郑愁予形放,余光中婉约
人物周刊:上世纪50年代那批台湾诗人中,您较早认识的好像是痖弦?
管管:我很早就读过痖弦的东西,他有一首很强烈的作品《深渊》,有超现实的味道,很巧妙的一首诗,大家都说好,但里面触了不少禁忌,有讽刺和控诉。1958年,我从金门到台湾受训,在一个短期训练班里碰到痖弦的小学同学冯钟彦,他爷爷是冯友兰,当时我在课堂上偷看痖弦的诗集《苦苓林的一 夜》,这老兄就走过来细声细气地问:“您很喜欢诗人?我跟这个诗人穿开裆裤就认识了,我们是小学同学。”哎呀,我就站起来了,那时痖弦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然后他就找了个机会带我去拜访痖弦。当时我在左营海军剧队初识痖弦,一看,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军装,他那个脸圆圆的,很好看,当年相当迷人。他是河南人,一口标准国语也迷人,他的诗又迷人,我们当年流传,他的嘴就是音乐嘴,非常会说话,很会给女生戴帽子,而且是戴非常美丽的帽子,女孩子都喜欢。
我们见面就聊,后来我写了一首《太阳族》,有点反战的,我把这首诗抄好,想万一登出来我就用个名字叫管弦,痖弦就讲,你不要叫管弦,我们诗坛已经有两个弦了,三弦就太多了,后来我就改了。抄完这首诗我给痖弦去了一封信,我说诗好你就登,不好不要登,然后运气好,在《创世纪》上登出来了。
管管水墨作品《秋这浪子》
人物周刊:您和诗坛另一弦纪弦的交往如何?他是怎样一位诗人?
管管:我是小辈。纪弦他们都是我的老师,但纪大佬说,你们不要叫我老师,叫我老朋友。他人很帅,很真诚,恨不得拿手杖就学当年那种上海老克勒,他在上海出名嘛,抗战时期,他在上海办过个刊物《诗领土》,当时笔名路易士。
有一次,我和郑愁予要逗纪大佬,试试他到底能喝多少,后来我们发现他根本不会喝酒,他喜欢酒,但不能喝多。他有句撒谎名言,碰到事儿不能解决,要撤退,他就说,唉,各位小朋友,明天我妈妈生日啊,我要提早走咯!反正我听过好几次,那次也是,不能喝了,他又讲这句话了,愁予、管管,我要走了,明天是我妈妈生日,走时他脚底已经驾云了,记得我们还扶着他过了个小溪。
纪大佬很可爱的,那时台北市“总统府”前还没变公园,当时那地方叫三军球场,打篮球的,但那边也坐人的,他老朋友到三军球场去朗诵诗,我只碰过一次,到后来别人说他朗诵了好几次,把那个当舞台了,手里还拿着个酒瓶子,喝完后,“啪!”摔地上。其实他那时已经结婚,孩子也大了,四十多岁吧,但就是没长大的孩子,他要过瘾,要推广他的诗,要出名。
管管水墨作品《一群黑孩子和红妈妈》
人物周刊:现代诗派中,您和郑愁予也熟,如何评价其人其诗?
管管:虽然郑愁予那几首传诵的诗属于江南风,婉约的,但愁予本身是很形放的一个人,这个人当年年轻的时候那还得了!身体健康,人又帅,台湾有些大山,他爬了很多。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年秋天,11月份吧,我们到河边露营,露营的后边有几家人家,然后就是山坡、树林,我们都想去那里散步,但我记得露营负责人说大家不能去那里,可是,吃过饭以后,姑娘们通通都不见了!我们判断,愁予可能跟她们到那边去了。
人物周刊:您和蓝星诗社及余光中等人的交往是如何开始的?
管管:余光中那时已是大学教授了,瘦瘦的,很年轻,也是英俊少年。我给《蓝星》投稿投得很多,但和余光中之前都没见过面,后来有一年五四文艺节,庆祝完后,他老兄当晚就约我们到他家去。我们到光中的家,厦门街113巷那一带,他们家日式的木头房子,榻榻米,我们阿兵哥一身臭汗。我记得当时我还穿着刚刚上市的尼龙袜,上榻榻米脱鞋,那袜子很臭的。大家都年轻人,光中比我大一岁,然后我们就在那儿聊天,聊得很热情,聊到十一二点,光中说你们就睡这儿好了,他很诚恳的,结果我跟菩提自惭形秽,坚持要出去睡。
人物周刊:您怎么评价余光中的作品?
管管:他就是蓝星的牌匾,温柔敦厚,走这个路线,没有离开我们中国人传统古典式的那种精神,就是那种婉约风吧,当然也有所谓形放的,但不多。
人物周刊:听说您当年和朱家三姐妹一起听过胡兰成的课,对他有何印象?
管管:那时候三姐妹跟她们爸爸搞了个三三诗社,我去听课,胡老师在讲禅宗之类的,人家到底是大人物,自己苦学出身,我还跟人讲,你看人家胡先生,穿的马褂长袍,走路那种潇洒、稳重,一看那种气派,你们现在有得穿的都学不来。还有,因为我送了本自己的散文集给他,他老人家就给我买了一本《西游补》,老先生真的非常有心,你看他对一个晚辈都这么有心,做人做成这样很难的,我很感激,这本书我还存着。我很喜欢这位老先生,有智慧,有学问,他的文字也跟别人不一样。他写的书很特别,读起来有点诘屈聱牙,我说这就是他的风格,那个不顺就是他的风格。
我们把“贞观之治”捧得太高了!
人物周刊:还记得您最早回大陆时的经历吗?
管管:最早回来就是刚开放那会儿,1987年左右,我们一群人,都是写诗的,我、洛夫、张默等等,大部分都是老家伙,《创世纪》的,都穿阿兵哥衣服。刚到时先回各自家乡,然后约定时间到西湖集合,杭州玩了以后就到上海,再到北京,因为那时候一开放,两岸要拼命拉近嘛,所以老作家能拖出来都拖出来,见面一块吃个饭。
人物周刊:最早回山东老家那次,感触应该很深?
管管:爸爸妈妈都走了嘛,回去后有两个哥哥在,我那个小哥还在。我走了以后,爸妈要过继个儿子,就是我这个小哥。回家后小哥跟我讲了,每年过年,我们家流行晚上10点以后吃饺子,然后我娘就拿个破碗,把大门打开,就敲那个破碗,这样子叫我小名,她以为我可能死了。四十多年,不知道儿子的消息,她担心,所以每年还敲着破碗叫魂。其实15岁我到台湾后,在高雄穿着便衣去照过一张相,写过一封信,但这封信他们有没有收到,我开放回家后也不知道,因为两个人都走了。
人物周刊:您在北京见到了艾青和冯至?
管管:是的,大家在全聚德吃烤鸭,艾青是坐轮椅过来的,因为那时候反正能动的都来了,大陸这一群作家都是我们的偶像啊,后来就让艾大爷讲话。他说,我不要讲。然后就找冯至嘛,还上去讲了,他大概第一句话就讲,这样啊,艾青不讲,那我就代表他讲话。然后艾大爷就说话了,你不能代表我,你下来!我们当时看到都愣了,这两个老头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们也不能劝,都是老师辈,我们又那么生。后来我们吃完就问怎么回事,他说脑子里记得一些过节,冯大老爷在批评文字里边大概写了不应该写的话。那段时间是很大很深的创伤,后来要补的话要吃很多药。
人物周刊:您创作的《缸》这首诗有点像一个寓言故事。
管管:我是北方人,北方家家都有缸,缸在我的记忆里是爸爸存粮食、妈妈存水的地方,在江南水乡缸可能会失业。有次我在金门乡下吃过饭后出去散步,看到一个缸在田边阡陌上躺着,里面装着浇田的肥料,心想这缸怎么吃这脏东西?当时回家就写了这个《缸》,当然,其中加了一些东西。
人物周刊:朗诵这首诗时,您在那句“如同陶渊明不只叫他是陶渊明,他敦煌不只叫他是敦煌”后面,即兴加了很多原先诗作里没有的内容:山海关、八国联军、马关条约、六君子、林觉民、秋瑾、贞洁牌坊、三寸金莲……每次朗诵都有这个部分还是即兴为之?加入这些细节与您个人的历史观有关?
管管:有时朗诵我会加进去,比如下面人很多,来自各个城市,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我1929年出生,当时最大的事情是什么?美国股票大崩盘,好像很多人跳进纽约那个河里,我开玩笑说,是不是那个冤屈灵魂紧跟投胎投到我身上了。我对我们国家前面100年来受的那些委屈应该是感同身受吧。清朝末年,孙先生建立民国,我当然给他鼓掌,但我总觉得,那时孙先生您为什么不可以跟康梁(康有为和梁启超)合在一块?如果他跟康梁合作,说不定那个老太太会想办法退位,现在已有证实,光绪是被她毒死的,前两天我看报道,拿出光绪一根头发来检测,李莲英还是谁给他送饭,饭里每天加点砒霜……因为光绪想做事嘛!
人物周刊:您也提到,自己其实不太认同“贞观之治”?
管管:我们现在把唐太宗捧得一塌糊涂,唉,太平天下、文治武功、出了那么多的人才等等,OK!但还是有战争,你老百姓活得那么好,你为了拓展疆域去打仗,这一动刀枪,就会死人,所以杜甫写了“三吏”“三别”嘛,那时敢写这个东西,了不得!我当过兵,被打过,我希望全天下没有战争。
人物周刊: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您最想活在哪个朝代?为什么?
管管: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最遥远的朝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那时已有轩辕炎帝了,但是,帝力于我何有哉!那个时代我们不可能回去了。
人物周刊:即兴部分您还加了贞节牌坊和三寸金莲,具体怎么考虑的?
管管:我认为这套东西,一个贞节牌坊,一个缠足,这两样非常可怕,都是人搞出来的事,当然他会搞个名目,找出所谓的正经理由,但我感觉非常残害人。
缠足这个责任后来都放李后主身上了,好像野史里提到,最早是他一个宠妃窅娘的金莲舞,她做了双鞋子,前面翘起来像莲蓬,但她并没缠足,后来这事越来越扭曲了,我感觉除了李后主爱看这个舞,后来是不是一些读书人有这癖好?说癖好好像还不那么严重,我认为跟意识有关。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女生当年如果不缠足,大概天下就是男女的天下,你们女生不会输得那么惨,一缠足把你们女生控制住了,因为你走起路来不方便。
贞节牌坊到后来还发展出了“望门寡”,小姐和男子订了婚,还没结婚男的死了,她就得在家守寡,这什么道理?儒家正面的东西是很棒,《论语》等等,但我说儒家这样搞,它的心态就是欺负女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对这句话怎么解释?因为女孩子太聪明,心很细,就不大好对付,往坏说她要折腾人,但这不对,她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为了她的爱,她当然要多多心眼,她抓着一个男生,就怕这个男生跑掉啊,她一看这个男生我很喜欢,怕别人来动,她当然要采取一些手段嘛。
最爱看章子怡
人物周刊:您曾提到,相比唐诗宋词,您更喜欢的是元曲,这个怎么说?
管管:元曲通俗能懂,里边写的很多东西是民间的,是我们老百姓过的生活,而且它比宋词活泼,文字比较有生命力吧,比如有篇写刘邦回家,睢景臣的《哨遍·高祖还乡》,里面就对刘邦不大恭敬,如果当年写的话一定会被砍头,“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扯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叫他刘三,反正有点讽刺嘛。
人物周刊:古代那些大诗人您都喜欢谁?他们哪些地方吸引你?
管管:很多啊,很喜欢陶渊明,崇拜他,还有老苏(苏东坡),然后李贺。在唐朝那个时候,李贺作品里面那种意象就那么大胆,那个脑子那么敢想象。李商隐也有那一套嘛,(李商隐意象比较晦涩?)对,晦涩,但读久了就知道那种象征性,里边那种画面好超现实,你想多厉害,那时候就有这种脑子,不仅仅打破禁忌,还往前迈了,都是开创,都是未来的。还有杜甫,《秋兴八首》就是他的最大的代表作。还有王维,他那种广义的佛家,那种禅宗的味道,那里边的技术结果是有一首算一首,不得了!我对他非常崇拜!“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四个句子,四个大场景,我说就可以拍个很好的纪录片,找个穿古装的在那里坐着,一个古琴放那地方弹,看看月亮,看看竹子,多棒!
人物周刊:我看《管管闲诗》里你写的自述,最后一句挺有意思,“最爱看章子怡”,你看了她很多戏?
管管:我就看她的戏,我好迷她!她在我这个老头子心目中应该是女神!我说你即使跟我恋爱甚至结婚,我都不会跟你发生一点关系,因为你是女神姐姐、观音大师,是我拜的,我最多牵牵你的手,亲亲你的腮帮子,还不能亲你的嘴。这有点犯禁,这是糟蹋人家。
人物周刊:您最喜欢她演的哪部作品?
管管:她前面的戏都不错,我最喜欢那部《我的父亲母亲》,那真的好!清纯!后来几部戏也都很棒啊,一般女性被大家捧出来,全天下知道,咱们国内跟她一样漂亮的女生一大堆啊,但她很用功,非常用功!我以为哪个导演碰上她就是命好,她真的用功!她还有部戏《艺伎回忆录》,那不得了!你学身段、动作很苦的,包括李安的《卧虎藏龙》,王家卫的《一代宗师》,飞来飞去前要练习,她要练剑习武,一定很累,你要出不来,导演不能浪费这么多胶卷的,我就说这个娃娃好厉害啊!好佩服啊!
人物周刊:感觉您一直蛮有武侠情结的。
管管:我沒有学习武艺,心理上我崇拜那种人,但我要是习武一定出事,我会路见不平,马上出手的。举个例子,比如在台北市摩托车停得不是地方,我就生气,你不该这么停,我就一脚给他踢倒,问题是旁边还有人在呢,我这么老了,这个人一定比我年轻,如果他还有武艺呢?你把人车子踢倒就受伤,人家说不定还揍你呢,万一身上再有武器呢?你老哥好管闲事,你是不是姓错姓了?你叫管管,你管谁不好啊!?
人物周刊:您很快就九十高寿了,有何心愿?
管管:那天我在家里,跟老婆讲,我怎么就90岁了?我说要把我画的一些东西弄出来。我拍那么多电视电影,存档也没有,剧照也没有,我说到台北那个电影图书馆去调调看,我说哪天如果有兴趣,这么玩一下吧,老管90岁了,今天请你们吃饭,把这些老哥们小哥们弄在一块,弄个寿面给你吃吃,看一下老管的诗、画、演过的电影,嗯,想这样做。
(感谢王寅、张凌云协助联络专访;实习记者赵逸凡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