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高手
2017-06-27
一个人在一个城里活着,能够看到几个隐藏在民间的寂寞高手,是福气,也是运气。
老鲁在这个城市,摆一个水果摊就养活了全家老少,儿子还是研究生毕业。这让我觉得,一个人一辈子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平时,像老鲁这样的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你根本不会发现他这人有啥不平凡的地方,更不知道他有绝技在身。其实,老鲁也没啥绝技,我说他是高手,就是因为他会口技。正月里的一天,老鲁邀我上山,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开始模仿马的不同叫声,简直惟妙惟肖,让我叫绝。我问老鲁,你为啥不去《星光大道》表演,老鲁嘿嘿一笑说,没啥意思没啥意思,我也就是找个乐儿。
老柏是一个诗人,早年,他大量的诗歌像蘑菇云一样腾起。但过了六十岁,他已惜墨如金,一般一年也就能写出十多首诗歌。但他那些简洁的句子,都是在大水烈火里滚煮过,是老神仙的自言自语。每个句子都能打开人的胸腔……平时的老柏,大多紧闭嘴唇,有时刚一张开嘴巴,又迅速合上了,让你感觉是早期无声黑白电影里的一个人物。不管怎样说,当下诗人处境尴尬,但我想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人类的大多梦想传承、精神遗产,差不多都被诗人在诗歌里说到了,流传下来了。就凭这一点,我说诗人在这个时代里是寂寞高手,也不足为奇了。
老朱,我在城里认识的一个能在米粒上刻字的人。他用一把小钳子夹住一粒大米,用一支缝衣针大小的特制刻字笔雕刻着,几分钟后,字就刻在了米粒上,当然,要用放大镜看。老朱是十多年前练就这个绝活儿的,有年夏天他去乡下,看见一个老农匍匐在经历了风雹的稻田里伤心抽泣,这一情景让他明白了一粒米的艰辛。回来后,他就练起这门绝活儿,但老朱从没把这门绝活儿拿去挣钱,他对我说,在米粒上刻字可以养心。我曾经想找他学学,但我刚把一粒米接過来,就把米掉在了地上,满地找也没找见。老朱摆摆手逗我说,算了算了,你还是去写点豆腐块文章,发表了买几块豆腐吧。
在城里,还有我认识的在墙边倒立半小时的刘三、纺棉花的吴大爷、做传统老秤的张胡子、在屋顶上顶一锅盖唱京剧的宋二宝……他们都是城里几个寂寞的高手。
我偶尔与这样的寂寞高手相处,感觉自己冷清的日子也涌动着热烈的人间烟火。
(作者李晓,选自《中国老年》2014年第10期,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