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尔纳克诗选
2017-06-27刘伦振曾正平
刘伦振 曾正平/译
帕斯捷尔纳克诗选
刘伦振 曾正平/译
当苍茫的夜色钻进我的阁楼,
又探出身来出现在我的穿堂,
它便会把我像瓦罐一样
装满水,再插上一束丁香。
——《夏日》
生活——我的姐妹(1917年夏)
生活——我的姐妹,今天你这样慷慨,
像春雨一样落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但是缀满玉佩的人们却高声抱怨,
温文地咬人,像燕麦田里的蛇一样。
长者们对这种事自有他们的道理。
可你的理由却非常可笑,毋庸置疑,
哪能说,打雷时眼睛和草坪会发紫,
地平线上可以闻到鲜木樨的香气。
哪能说,五月你在去卡梅申途中,
待在车厢里阅读着火车的时刻表,
那时候它就会比圣书还显得巨大,
灰尘和暴雨弄脏的长沙发也比不了。
哪能说,刹车台刚一刹车,一阵臭骂,
直冲向让土酒灌醉的和气的乡下人,
人们就从坐垫上在看我是否到站,
西下的夕阳对我深深地表示同情。
铃声响过三遍,就那样充满歉意地
飘然消逝:我很遗憾,还不是此地。
窗帘下散发着糊味很浓的夜的气息,
原野离开车门升降磴直冲向星体。
人们眼皮眨动着,但是却像在酣睡,
眨巴眼的可爱的头纱也睡得香甜,
同时心儿一面拍打着车厢的过台,
一面把车厢的小门纷纷撒向草原。
在这一切之前是冬天
在镶上花边的帷幔里——
一群乌鸦;
严寒的惊惧也在那里——
生根发芽。
这是十月在盘绕回旋,
这是恐怖
踮着趾尖儿向着楼上
轻轻迈步。
不管怎样哀求、抱怨、
声声诉苦,
人们还是挥动着旗杆
为十月辩护。
人们抓住寒风的手,
沿着楼梯,
从住宅里赶出木头
忙把柴劈。
飞雪渐浓,从河湾处——
来到商店,
发着感慨:“久违久违,
多时不见!”
它被翻掘过多少次,
每当冬天来临,
它就从马蹄上洒下
多少可卡因!
它用湿漉漉的盐从云端,
从那马街,
消除痛苦——就如同去掉
帽上斑点。
夏天的星星
讲述了可怕的故事,
说出了准确的地址。
打开门,探询,动作,
就像人们在剧场里。
静寂,我听说过的一切,
就数你最美妙、最新颖。
一只只蝙蝠飞来飞去,
却使一些人不得安生。
七月之夜的城郊乡村,
似金发女郎的一般娇艳。
天空自有无数的借口,
惹是生非不使你安闲。
闪耀着,流泻着欢畅,
倾注着明亮的光辉——
在某某某某经纬度上,
在某某某某子午圈里。
由于绰号、裙摆、鞋子、
秀发和朱唇的恳切招徕,
威风尝试着轻轻地
使一株蔷薇欠起身来。
轻纱般的、热烘烘的屋里
把用微风使之作响的一切,
把久久弹奏而得到的一切,
全都扔出去投入砂石。
崩溃
突然,在世界尽头的四面八方,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果戈理
崩溃啊,我们哪能砍削时间?
崩溃啊,我们怎能把你消磨?
奇迹突然出现,就像宇宙汇中的
伏尔加水域,澎湃不息地流过。
而在对草原旱灾的仁慈宠爱
目光已经习惯于屈从的地方,
这灾变却迷迷茫茫,浓烟滚滚,
像革命的草垛一般升腾回荡。
远处,在每座巨大的存谷楼里,
在粮仓里,小耗子们惊得发傻,
梁木和大麻袋燃起熊熊大火,
屋顶上渐渐熄灭了,细雨飘洒。
星星们在无言而热烈地争论:
巴拉绍夫城躲进了什么地方?
溜出多少里?霍漂尔河在哪?
而草原上的空气十分的惊慌。
它嗅到了,并且正在吮吸着
士兵哗变和远处闪光的神采。
它呆头呆脑,支着耳朵谛听。
刚一躺下便听到:转过身来!
炮声隆隆。不能躺也不能靠。
闪动的火绒在每个广场飞漫。
而那边,黑夜在树根上闲逛,
亲吻着清晨火红火红的木炭。
决裂(组诗选四)
1
耽于说话的天使啊,一开头,一开头,
我就想让你豪饮纯洁的哀怨的苦酒!
但我不敢这样,这样便是以牙还牙!
啊!那一开始就被谎言污染了的悲楚,
啊,痛苦,痛苦,那患了麻风病的痛苦!
耽于说话的天使啊,——不,即使,
即使心脏患上湿疹也并非一定会死!
但你为什么告别时要把缠身的病症
赏赐给心灵?为什么要无益地投赠
雨珠般的吻;为什么像消磨时间一样,
为了一切人、当着一切人,嬉笑着把我杀伤!
2
啊!耻辱,你已成为我的重荷!啊,天良,
在这早熟的决裂中还有这么多倔强的思想!
人啊,多么希望——我只是鬓角、嘴唇、眼睛、
手掌、肩膀和面颊的毫无价值的无谓合成品!
那样,按照诗节的唿哨声,按照它们的呐喊,
按照信号,按照痛苦的饱和程度和它的青春,
我会服从于它们全体,我将率领它们去进攻,
我的耻辱啊,我也会对你发起最勇猛的冲锋!
6
失望了吧?你是否以为在这人世间,
我们唱完了天鹅的安魂曲就能分手?
你指望着痛苦,就睁大噙着泪水的眼睛
左思右想,他们是不是就难以制服?
弥撒时壁画本来会从拱顶上剥落,
在赛巴斯蒂亚诺的双唇上跳荡表演。
但从今夜起,我怀恨一切都太冗长;
但可惜的是,我手中没有一根皮鞭。
在黑暗之中,这种恨刹那间恍然觉醒,
毫不迟疑地决定把一切重新耕耘。
是时候了。它自杀没有任何道理,
就连这也只是像乌龟那样的爬行。
7
朋友,温柔的朋友,一点不差,就像夜里从卑尔根飞往北极的途中,
被纷飞的大雪从潜鸟腿上拔下的热乎乎的羽绒,
我发誓,温柔的朋友,发誓我并非在强迫自己,
当我对你说——我的朋友啊,睡吧,别放在心中。
正当我像被挤到烟囱跟前的挪威人的尸体,
在像蒙上霜的桅杆一动不动的冬天的梦幻里,
在你双目闪电的反光中被指为戏谑者的时候——
放心睡吧,不要紧,朋友,请安静,别哭泣。
正当我完全像最后的居民点以外的北方,
偷偷地瞒着日夜不息警醒着的北极冰块
用午夜的苍穹漱洗失明的海豹眼睛的时候,
我说——别擦,睡吧,忘掉:全是胡乱编排。
我能忘记他们
1.致诽谤者
啊,童年,心灵深处的长柄勺!
啊,我的摄政王,我的鼓舞者——
一切莽莽丛林的土著民族,
你深深扎根于自爱的泥土!
在玻璃片上干掉了多少眼泪!
有多少黄蜂和月季形容憔悴!
而那消失了的混沌的世界
却往往像破土而出的红蕨!
有多少被压凹的枯骨,
有多少被搅乱的键盘,
漂泊无着,郁闷凄苦,
准备洗雪诽谤的仇冤!
在诽谤的有若有其事的灾难,
在诽谤的有毗邻而居的富翁,
在诽谤的有躲在门后的家务,
在诽谤的有钥匙悦耳的叮咚。
在诽谤的有虚情假意的握手,
在诽谤的有浓香袭人的胸衣,
在诽谤的有观看手相的术士,
在诽谤的有华贵优雅的赠礼。
在诽谤的有不同年龄的小人,
啊,年轻人——对我们如何编排?
啊,左派——对我们极左派——
难道诽谤中会透出红润的丰采?
太阳啊,你听清楚吗?“要捞回本钱。”
松林啊,是我们在做梦?“要殚精竭虑。”
生活啊,对我们而言名称已名存实亡,
对你而言名称已拂逆了它原来的意义。
苍白之谜的邓肯便是教授!
啊,休假中的人群的骚乱,
啊,上帝,上帝,也许你会记起,
你把我们卖给这人世是多少价钱?
2
我能忘记这一切吗?忘记我的亲人?
忘记海洋?忘记对卧铺票位的眷恋?
而为着感情的恣意放纵——就踏进陷阱?
随着狂飙——加入各个党派的神意裁判?
跃过窗口,钻进车厢,扑向食品箱?
在某处趴下,卸下点东西,住下歇息?
我为这种磨难自豪。请抚平我的创伤!
牝狮啊,我凭着锋利的爪子认出了你。
忘却亲人,忘却海洋,忘却那类似
惩罚一般的苟且偷生的荒诞的谬论。
不能这样报复流刑犯。——请抚平创伤!
啊,我才是一个无产者,绝不是你们!
这是真的。我失过足。啊,鞭打吧!
我是在野兽的自负心理中跌倒在地,
我曾难以置信地贬低、凌辱过自身,
我也曾痛苦不堪地贬低、凌辱过你。
3
人们就这样开始。两岁左右,
从保姆怀里冲向无数悦耳的声音,
咿咿呀呀,叽叽喳喳,而说话
那已是三岁的时候才出现的情景。
人们就这样开始明白事理。
在开动的涡轮机的嘈杂声里
仿佛觉得,母亲不是母亲,
你不是你,而故园成为异地。
如果真的不偷小孩的东西,
那坐在板凳上的一束丁香
它的惊人的美色可怎么办?
这样便产生了怀疑的思想。
恐惧的心情也便这样成熟。
如果他是幻想家或浮士德,
他将如何让星辰高不可及?
吉卜赛人就是这样地起步。
像叹息一样出其不意的海洋,
就是这样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在本该有房屋的篱笆上翱翔。
抑扬格诗体也将这样地起源。
仲夏之夜就这样,面孔朝下,
一边匍匐在燕麦中哀求:请实现!
一边用你的目光威胁着朝霞,
就这样发生了跟太阳的争辩。
人们就这样开始写诗的生涯。
4
我们人少,也许就我们这三个
顿涅茨的、火暴的、严酷的人,
滂沱的雨水,滚滚的烟尘,
士兵苏维埃,一首首诗歌,
就运输和艺术辩论不息——
这便是我们奔跑的灰色表皮。
我们曾经是人,我们是时代。
我们被赶到商队里飞驰,
就像煤水车的活塞的叹息
以及枕木的断裂声中的冻土,
我们飞拢来,冲进去,然后启程,
像乌鸦的旋风一样开始盘旋升腾。
而且——一掠而过!——等你们
明白过来,为时已晚。就这么样,
风的足迹一清早横扫饲草的草捆,
——然后稍事停留在那堆积雪上——
接着便活跃在屋顶的板条上空
树木热烈举行的集会的谈话中。
5
从那条吹灭了蜡烛的马路上
倾泻而下的歪歪斜斜的图画——
我将无法使它们不再从墙上、
从挂钩上冲向韵脚,合拍落下。
宇宙戴上假面具有什么关系?
世上没有人们不自告奋勇地
用油灰封住嘴巴以备过冬的
那样的维度,又有什么关系?
但万物终会从脸上把假面具
扯下,失去权势,丧失声誉,
一旦它们有了理由放声高歌,
一旦豪雨有了借口倾盆泻落。
夏日
春天,当朝霞尚未升起的时候,
一堆堆篝火照亮我们的菜园——
那是肥沃富饶的宴席上
一座座多神教的祭坛。
处女地正在慢慢地烧成灰烬,
清早就热气腾腾,像蒸笼一样,
整个大地都被烧得通红,
如同灶边热烘烘的土炕。
我将一下子脱掉身上的衬衣,
打着赤膊去那儿开荒种地,
炎炎烈日晒着我的脊背,
就像在土窑里烧制陶器。
我将站在太阳最烤人的地方,
我将在那儿眯缝起我的两眼,
舀一勺制作瓦罐的釉子,
将我从头到脚浑身浇遍。
当苍茫的夜色钻进我的阁楼,
又探出身来出现在我的穿堂,
它便会把我像瓦罐一样
装满水,再插上一束丁香。
它将把表面的一层用水洗掉,
从我那已经冷却了的罐壁上,
然后它会把我捧去交给
某一位本地出生的女郎。
那棵刚刚吐放的小小的幼芽
将翘首企足,向往宝贵的自由,
当它在油漆过的柜子上
安顿好,准备过夜的时候。
初寒
门开了,一股寒气像蒸汽一般
从院子里猛然间涌进了厨房,
瞬息间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往昔,
变得和童年时那些夜晚一样。
天气是那么干燥,又那么平静,
冬天像一位不胜娇羞的女郎,
怯生生地不敢贸然闯进屋来,
伫立在离门口五步远的地方。
冬天,一切又都显得那么新鲜。
白柳像一群双目失明的老翁,
向十一月的灰白的远方走去,
没有拐杖,也没有引路的儿童。
河流和柳树全都披上了银装,
而头顶上那星月无光的穹苍
横亘于裸露着的冰封的河面,
有如一面镜子搁在梳妆台上。
在那白雪半掩着的十字路口
有那么一棵亭亭玉立的白桦,
凝望着她映在镜子里的影像,
戴上一颗明星点缀她的秀发。
她暗自寻思,隐隐约约地猜到,
坐落于边缘上的那幢别墅里,
就像在她那高耸的树梢一样,
冬天充满了令人愕然的奇迹。
城市
厨房里的寒冬、炉子的歌声、
结了冰的储藏室和暴风雪,
到头来可能比辣口的萝卜
更加使我们感到深恶痛绝。
树林和房子如隔万水千山,
四周全是雪堆、死亡和睡眠,
仿佛这不是四季中的一个,
而像是时间的末日和终点。
梯子很滑,结的冰未曾敲掉,
水井消失了,但剩几个圆环,
城市和温暖在吸引着我们,
严寒中它们如同磁铁一般。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农村,
冬天过日子简直是活受罪,
而城市对于世界的不完美
却是满不在乎,根本无所谓。
它创造了千千万万的奇迹,
因此它大可不必害怕寒冷。
它以无数阅历甚深的灵魂
而成为一种精神,如同幻影。
无论如何,至少在那堆放于
铁路死岔线上的劈柴眼中,
它在通宵灯火辉煌的远方
看起来正是这样一个幽灵。
我少年时也对它怀着崇敬。
它的傲慢得了我的垂青。
它把世代的生活看成草稿,
惟有等待它予以润色完成。
它每天晚上展出它的财富,
以此模仿光彩夺目的群星,
它甚至取代了天空的位置——
在我那幼稚可笑的幻想中。
在早班列车上
今年冬天我住在莫斯科郊外,
但总碰上大雪纷飞,狂风怒吼,
每当我因为有什么事情要办,
不得不冒着严寒进城的时候。
夜色正浓,天空仍是一片漆黑,
我便独自走出家门,匆匆上路,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
撒下一长串沙沙作响的脚步。
荒野里的白柳纷纷站立起来,
在铁路的交叉道口把我欢迎。
在寒彻骨髓的元月的坑洼里,
群星错落,高挂在世界的上空。
在那人烟稀少的僻静山野里,
通常总有列火车力图把我赶上——
邮车或是四十次,而我要搭的
却是六点二十五分的那一趟。
突然间那些狡黠的光的皱纹
聚集成一团,如同收拢的触角。
探照灯以其整个硕大的身躯
冲上震惊得瞠目结舌的旱桥。
在闷热得难以忍受的车厢里,
我任凭软弱的发作将我支配,
这种软弱在胎儿时便已生成,
并同奶汁一起吸进我的体内。
透过历史上沧海桑田的变迁,
以及战争和饥饿的艰难岁月,
我曾默默无言地逐渐认识了
俄罗斯的无与伦比的高风亮节。
我竭力克制内心的景仰爱慕,
观察着,有如瞻仰天上的神灵。
这里有乡村的妇女和庄稼汉,
也有正在上学的孩子和钳工。
在他们身上找不到奴颜媚骨,
贫穷总是给人打下这种烙印,
他们像堂堂主人承受了一切:
无论是新事物还是艰难困顿。
孩子们和少年们成堆地坐着,
如同在马车上一般,姿势各异,
一个个都在捧着书埋头阅读,
那么如饥似渴地把知识吮吸。
在逐渐变成银白色的昏暗中,
莫斯科敞开怀抱把我们迎接,
我们从地下铁道里走了出来,
离开了那具有两重性的世界。
儿孙们争先恐后向栏杆挤去,
所到之处都闻得到阵阵清香,
那是掺有樱桃露的新鲜肥皂
和蜂蜜饼干散发出来的芬芳。
树林里的春天
那穷凶极恶的冷峭严寒,
将化雪的日子牢牢阻拦,
春天从没有来得这样晚,
然而也从没有这般突然。
公鸡一清早就寻花问柳,
母鸡躲不胜躲,防不胜防。
松树扭过头来面向南方,
眯缝着两眼注视着太阳。
尽管天气闷热,阳光炙人,
坚冰却仍然把道路封锁,
它一连几周始终不愿意
让它们脱去发黑的硬壳。
树林里遍地松针和枯叶,
一切都披着洁白的银装,
化雪的地方通通被淹没,
一半是水,另一半是阳光。
天穹铺满绒毛般的乌云——
在春天的污泥浊水上空,
它卡在头顶上的枝丫里,
因为天气太热,一动不动。
雨霁
宽阔的湖面有如一个圆盘。
在它对岸——云彩布满了蓝天,
还有高山之巅那重重叠叠、
气势森严而洁白耀眼的冰川。
随着天空中的光线的变化,
森林也在不断地改变色调。
时而乌黑,像蒙着一层烟炱,
时而通红,似烈火在熊熊燃烧。
当连绵的阴雨天宣告结束,
漫天乌云中露出一抹蔚蓝,
这裂口中的天空何等壮丽,
小草手舞足蹈,心里多么喜欢!
风扫清了远方后已经停息。
阳光给大地铺上一层金沙。
空气中透露出树叶的翠绿,
如同用彩色玻璃拼成的图画。
在教堂里的窗框的壁画上,
那些神仙、帝王以及苦行僧,
戴着光闪闪的不眠的冠冕,
正是像这样将目光投向永恒。
仿佛这教堂的内部是一片
广阔的大地,如此浩瀚苍茫,
从它的窗口我有时能听到
远方的合唱在我的耳边回响。
自然,世界,玄妙莫测的天机,
在你那长久的祈祷仪式上,
敬畏将使我的心频频战栗,
幸福将使我的两眼热泪盈眶。
粮食
你积累结论已有半个世纪,
但并不把它们写进你的笔记。
既然你自己并不是个白痴,
你必定多少明白了一点事理。
你明白了劳动有多么快乐,
成功之路有什么秘诀和法则。
你明白了偷闲是一种罪过,
没有功绩便不能把幸福获得。
那郁郁苍苍的草木的王国,
那威震四海的飞禽走兽之邦,
正在等待祭坛和神的启示,
正在把英雄们和勇士们盼望。
在人类命运的漫长链子上,
粮食便是头一个这样的启示,
千百年来祖先们把它培育,
作为传家宝交给子孙,传给后世。
生长着黑麦和小麦的田地
不只是在召唤你去收割、脱粒,
它是你的先人留下的手迹,
他们添写的这一页谈的是你。
这便是他们留给你的话语,
而在那生老病死的往复交替、
人世盛衰的循环周转之中,
这是他们的史无前例的壮举。
初雪
外面大雪纷飞,狂风怒吼,
将世间万物严严地覆盖。
送报的女郎成了个雪人,
售报亭也被大雪所掩埋。
在我们漫长的一生当中
我们多次得到一个印象,
雪纷纷降落是出自隐讳,
为了转移视线,隐瞒真相。
这个不知悔改的隐瞒者——
在洁白的流苏的掩护下,
它不知有多少回从郊外
把你们两人分别送回家!
浑身裹着白花花的棉絮,
漫天的飞雪糊住了两眼,
一个影子如同一个醉汉,
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庭院。
一举一动显得那么仓促,
十拿九稳还是那个缘故:
又有人干下了什么罪孽,
它得赶去掩盖,以免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