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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霍珀的忧伤

2017-06-26柳吉安

世界博览 2017年11期
关键词:约瑟芬艺术

柳吉安

爱德华·霍珀属于这样一类艺术家,其作品充满忧伤,却不会让观众忧伤——他是绘画界的巴赫或莱昂纳德·科恩。孤独是其艺术的核心主题。

如果提及20世纪的美国,有很多文艺的名字可以聊: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亨利·米勒、塞林格、凯鲁亚克、金斯堡、理查德·耶茨、雷蒙德·卡佛……

我们还可以聊披着月光的比尔·埃文斯奏响的蓝调钢琴,还有汤姆·维茨在午夜咖啡馆里唱出的烟嗓。 在这些名字里,或许还可以加上爱德华·霍珀。2017年5月15日,是爱德华·霍珀逝世50周年。

自上世纪20年代开始成名直到1967年病逝,霍珀的一生都在描绘美国的都市和乡村,都是人们最日常的生活,还有最平凡的景观。但是在这一种平凡里,无论是人还是物,霍珀都不动声色地为其赋予了一个隽永的主题——无可排解、无处倾诉的寂寥,还有深刻、静止的孤独。

这份寂寥和孤獨,平静而强大,于无声之中猛烈地揭露出隐藏在现代人内心的私密情感。后人们称霍珀的画就像一首首“寂静的诗”,看他的画就像在读卡佛笔下那些同样情节寂寥的短篇,时不时地激起人们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孤独感。

我们在看霍珀画的那些人、街道、房间、建筑还有风景,会像读卡佛的小说,或者是听维茨的歌一样,在短暂的片刻里与喧嚣的世界疏离,独自在一片低语或沉默中感受自己的存在。

霍珀的作品,总是有着精准的构图,还有近乎完美的光影布局,画中的人物不一定是一个人,可能是一对,可能是几个;描绘的场景也不一定只是一个房间,可能是办公室,或者车厢、街头、剧院、餐厅、咖啡馆之类可能会很热闹的公共场所。 无论这些人物,有几个人,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什么地方,在霍珀这里,好像永远都会有一层浓浓的寂寥从画面中的场景弥散而出。霍珀画的是美国,却能流露出北欧一般的清冷,就连那看似明媚的阳光,好像也温暖不起来。

再看画面的色调,无论霍珀用了多少饱和的暖色去填充,这些色彩似乎都被覆盖着一层幽幽的、浅浅的蓝、灰或紫,像一层薄薄的滤镜,轻轻地叠加在画面上。 霍珀画的这些场景,好像精心构建起来的舞台,亦或是凝固的一帧电影画面,而那些身处光线下的人物个体,就在这光亮下沉思、无聊、迷失、怅惘。

“这些平常的卑微的不起眼的琐碎日子,就这样成了永恒”。 就像卡佛写下的,在霍珀的画里,无论是物还是人,都沉溺在仿佛停滞的时间里,永远地沉默着。

爱德华·霍珀1882年出生在纽约州哈德逊河沿岸的小镇奈阿克(Nyack),父母都是商人,家境富裕。由于父亲性格尤其温顺,所以家里的一切事物都由女性们打理(其实,霍珀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母亲、祖母、姐姐、保姆,每天都与女性们相处,再加上自己本身就遗传了父亲的温顺,所以霍珀的性格就变得更加内向和保守,这或许也是影响他未来艺术风格的一个原因)。

霍珀天资聪颖,并且又从热爱艺术的母亲那里受到熏陶,显示出绘画的才能。在少年时期,霍珀就能够用钢笔、炭笔和水彩熟练作画,并且还学会了油画(1895年,霍珀创作了他第一张落款的油画《Rowboat in Rocky Cove》,最早表现出自己对自然事物的兴趣)。

之后在20世纪初,霍珀进入了纽约艺术设计学院(New York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也就是如今举世闻名的帕森斯设计学院 Parsons The New School for Design)正式学习艺术。对于性格内向又保守的霍珀而言,看着真人模特写生的确是件让人挺不自在的事,所以他更喜欢直接临摹像马奈、德加这类大师们的作品。

在学校的老师中,对霍珀影响最大的是艺术家罗伯特·亨利(Robert Henri)。这位美国“垃圾箱”画派(“垃圾箱”画派,Ashcan School,是20世纪20年代早期兴起于美国的艺术运动,主张表现纽约的城市景观,以及人民的日常生活,尤其是贫民窟)的代表艺术家主张让学生们在创作中融入自己对世界的情感:“我们要重点表现的不是一个主题本身,而是你对它的个人感受;不要被那些艺术准则所束缚,去画你在日常生活中感兴趣的一切。”

从学校毕业之后,霍珀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兼职从事插画设计工作,虽然并不喜欢,但这份工作直到1920年代中期都是霍珀主要的经济来源。

在这段时期里,霍珀三次来到欧洲,每次都在巴黎长时间停留。在当时,巴黎正是全世界的艺术之都,立体主义、野兽派、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等等艺术运动正在兴起,然而霍珀却没有在这些颇具先锋性的艺术中找到共鸣——“在当时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毕加索”。

霍珀更青睐现实主义,还有比较古典的艺术,尤其是荷兰黄金时代的大师伦勃朗和维米尔,他们对光影的运用直接影响到了霍珀之后的个人风格。

在20世纪初的很多年里,霍珀都在为自己的个人风格而苦恼着。他在纽约租了一间工作室,但是创作效率极其缓慢,经常都是盯着画板惆怅一天,迟迟动不了笔。

在这段没有灵感的时期,霍珀一遍继续从事商业类的插画工作维持生计,一边也会参加一些小型群展,但都没什么名气。

直到1923年,41岁的霍珀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与事业的转折点——在马塞诸塞州的一次写生时,霍珀遇到了他的校友、未来的妻子约瑟芬·尼维森(Josephine Nivison)。

霍珀和约瑟芬完全是能够互补的一对,霍珀身材高挑、沉默内向,而约瑟芬却娇小可人,并且乐观开朗,善于社交。同样是在艺术圈,相比于霍珀,约瑟芬已经掌握了不少人脉,于是在她的引荐下,霍珀的六张水彩得以参加1923年布鲁克林美术馆(Brooklyn Museum)的一次展览,其中的一幅作品《The Mansard Roof》还以100美元的价格被布鲁克林美术馆永久性收藏。

爱情真的很神奇。与约瑟芬的重逢与结合彻底改变了霍珀的生活:他画的那些风景居然让他出名了!而且评论界对霍珀的评价也很高:“这些画多么有生命力!霍珀在最平凡的日常事物里看到了一种真实又直接的力量!”

自从遇到约瑟芬之后,霍珀的人生基本都过得挺顺利,这比他同时代的那些艺术家真是幸运太多了。要知道,霍珀开始成名的那个时代正值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而霍珀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收入稳定,作品也开始频繁出现在惠特尼美术馆和大都会美术馆这样的重要场馆。

在1930至1940年代,霍珀也开始进入自己的创作多产期:热爱自然的霍珀在马塞诸塞州的特鲁罗南部(South Truto)造了一间小屋,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写生。在这段时期,霍珀形成了自己成熟的风格,创作出大量真正意义上的风景画——没有建筑物、没有人,其中作于1938年的《First Branch of the White River》成为了霍珀风景系列中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除了风景,这一时期的霍珀也开始创作如今广为人知的那些都市景观——阳光照射的房间、空旷的街道、行驶中的一节车厢……还有画中恍如局外人的主人公——早上刚醒来的女人、准备工作的男人、旅行中的恋人、午后咖啡厅的陌生人……

霍珀是个喜欢画窗户和光的人,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会在画面里开辟一扇窗,然后让光线透过窗户照射在人物身上。

在霍珀的画里,这些人物被随意地放置在光线下,无论他们是在哪个场所、正在做着什么事,你都觉得他们好像都将周遭环境和他人置之度外,每一個角色都是孤独的个体,沉浸在专属于其个人的一份沉默和静穆里。而那一扇扇窗户,似乎就是通往孤独的一个通道。

梁文道在《我执》中这样形容霍珀笔下的人物:“他把人都画成了静物,似乎有所言语有所动作,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在霍珀制造的光线下,我们看到的人物就如静物一般,喧嚣在这里静止,时间在此刻凝固,每个人都开始进入一种近乎“呆滞”的状态:面无表情,仿佛陷入沉思,但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放空。

我们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情在画中是怎样的,但通过霍珀用观影渲染出的氛围,可以想象到此刻这些人物或许是悲伤的、寂寞的,充满失落却又不屑于宣泄这份失落。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的确会遇到像霍珀所描绘的这种状态:我什么都不愿去想、不想说话、不想被人打扰,只想彻底地发呆。在这里,我们遇到沉默,一种从环境到人物都沉溺其中的灰色而阴郁的滞重感。

在霍珀的时代,他的风格虽然没有被当时的众多先锋性的艺术思想所影响,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学生,但包括安德鲁·怀斯(Andrew Wyeth)、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等在内的艺术大师都曾表示过自己对霍珀的喜爱,以及他的艺术带给自己的启示。

而整个20世纪至今的艺术领域,无论是戏剧、电影、摄影甚至音乐,都能看到霍珀的影子。

霍珀活了84岁,很长寿,他所在的时代正值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兴起;而他生活的纽约,又是继巴黎之后又一个艺术之都,行动绘画、抽象表现主义等更具先锋性的流派正颠覆着艺术创作的思想和形式。

在追求艺术的创新和激进的大环境里,我们在霍珀身上难以察觉到艺术的剧烈革命:他追求传统的写实,虽然描绘的是现代社会,但在霍珀的画里,我们仍旧可以感受出某种只有古典绘画才能传达出的静美。

在霍珀的画里,精准的构图和光影布局被处理得有条不紊。在每一次创作前,霍珀都要专心地画手稿,认真揣摩构图和用色;光线要从那个角度射向人物、这个场景要安排多少人。

霍珀就像一个一丝不苟的舞台布景师,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做到精确的完美。画面传达出的氛围是感性的,而在画布上的每一笔,都是那么清醒的理性。

不善言辞的霍珀很少用理论性的语言来诉说自己的创作。1953年,在为某期刊写下的一篇论述里,霍珀较为明确地陈述了自己的艺术思想:“真正伟大的艺术是对艺术家本人内在生命的一次外在流露,这种内在生命将反映出艺术家对现实世界的个人视角。在我看来,技法上的创新永远无法取代那些真正的想象力。如今,我们能看到很多抽象画,但抽象有一个弱点:它们总是试图将人类才情所表现出的创造力用某种个人的、想象的抽象观念来替代。”“生活这一元素在艺术创造中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时刻会提醒我们:艺术中的一切存在都是对生活的一种反映,而不是回避。所以,如今的绘画应该更完整和充分地表现生活和自然,让艺术重现出它的伟大。”

霍珀的艺术能够深受人们喜爱,或许就是因为他在原本就已过于喧嚣的现代社会里,将一切烦扰的杂音全部过滤,将世界还原到一片清净。

在这份清净里,现代人的日常视角和精神情感,以及现代生活渗透入人们潜意识里的那份忧郁,最后都化作一片无声的沉默,和只有向自己才可以倾诉的孤独。

“人走室空,但阳光依然洒下,我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世界的什么。” 在霍珀的画里,孤独和忧郁似乎都变得不再痛苦,他们就和照射进房间的阳光一样平凡得不值得一提。而我们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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