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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

2017-06-24刮刮油

喜剧世界 2017年11期
关键词:头领笤帚熟人

★文/刮刮油

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

★文/刮刮油

大概在我二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是接触周围的大人多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我碰见熟人会以一种相当成熟的姿势打招呼——弓起后背、肩膀端起来、颈部带动脑袋迅速向前伸一下然后返回。有一次我父亲带我去单位,我见到熟识的人,都是以这个姿势伴随一声“叔叔阿姨”一路打过招呼来。

“你跟哪学的这点头哈腰的样儿?”我父亲问我。

“什么点头哈腰?”

于是我父亲学了一下我的姿势,我并没有意识到我自己一直在这么做。

“胡同里的二流子才会这样,你是二流子吗?”

我想了想曾经被称为二流子的那些人,觉得跟我气质不太一样,所以我说:“我不是。”

“那你就不需要跟人点头哈腰的。”我父亲说。“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该干的事。”

我倒是同意,因为我也觉得那姿态看起来确实略带猥琐,像个王八,所以我此后再见到人,就特别注意自己的姿态,稍有点点头哈腰的趋势,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赶紧一脸严肃地纠正自己,虽然腰板挺直了,但表情就显得不那么友好。

“你是有什么情绪吗?”我父亲问我。

我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呢?”他又学了一下我的表情,“苦大仇深”的样子。

然而我也并没有意识到我看起来竟然这么愤恨。

之后再遇到人的时候,我首先担心身体姿态过于二流子,紧接着就担心自己太过担心二流子的身体姿态二而让自己看起来苦大仇深的表情,然后我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一脸苦大仇深的二流子点头哈腰的样子,王八一样,于是我整个人肢体和表情都僵硬起来,甚至在熟人面前发起抖来。好了,我现在看起来像一个神经病了。

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唯恐自己在别人面前成为一个二流子和愁苦人,为此无所适从,这种无所适从逐渐转变为恐惧和自卑,并进而转变为对“遇见熟人”这件事的一腔怒火,开始抵触起见人来。

一直到现在,我在跟别人打招呼的时候都是非常尴尬,无论是在楼道里还是大街上,见到熟人对于我来说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尽管我认为我性格在外面尚且算是开朗,但那种无所适从让我的自卑无从掩饰。

有一天我家来了客人。父亲的一个同事带着他的女儿路经此地,前来拜访。

就在前一天,我独自躺在床上玩耍,百无聊赖双脚托着我家木把的扫炕笤帚举上了天,扫炕笤帚毫无悬念地掉下来,拍在我脸上,我面部最高峰的鼻子成了重灾区,不但纵向肿起成鹰钩,横向宽度也大幅度增加,整张脸看起来像只树懒,奇丑无比。

恰恰父亲同事的女儿长得很美好,发黑肤白,五官精致,眼睛就像年画娃娃。我从她进门的一刹那就泛起巨大的自卑——我认为以我当前这种奇丑状态是不适合跟任何异性接触的,尤其还是如此曼妙的女孩,我如此尊容,万一控制不好再来上一套“二流子大变神经病”的把戏,实在丢丑至极了。

于是我冲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也是知道,若不见就不见也罢了,互相都看见了再跑走确实不是件体面的事,但内心已是被自卑左右,也顾不上礼数,只是背靠着门,责怪自己昨天闲出屁来非要搞扫炕笤帚。

此时我父亲在外面要推门进来。

“出来跟叔叔和小姐姐打一下招呼。”

我抵着门。

我父亲推了几下没推开,声音开始严厉起来:“你要有礼貌!”

我不是不懂礼貌,但我不能出去见他们。

推门的力道更大了,“赶紧出来。”我父亲小声说,“不要丢人。”

我并不觉得丢人,我认为出去了才丢人。当年我已经不是一个容易被成年人搞定的小学生,双手抵门相拼,我父亲势必要以一个更容易发力的姿势才能推开,但那样在客人面前的对抗就过于明显了。

此时门外响起那位叔叔的声音:“算了算了,孩子都这样,我家这个更拧。”

推门停止了。我松了口气。

客人走后,我遭到了猛烈的打击,为此挨了巴掌,我父亲认为我应该更有礼貌,以我的表现,足以挨上一顿板子。而我心里清楚,小姐姐是孩子,孩子才不管谁有没有礼貌,她会记住我树懒一般的脸和二流子一样的身形,并笑话我,以此起了外号也说不准,今后便再无相见的空间。

在耳鸣中,我并不后悔。我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心中十分骄傲。

有一年我因期末考试成绩不赖,得了父亲奖励的一笔款子,虽然款子没有直接交到我手上,但父亲承诺一起出去的时候我可以把它一次性花掉——事实上这不是他在放空话,他从不骗我,这恰恰证明了这笔款子的数额算是可观,可观到不能直接交于我手里。

我对拥有这笔资产相当自豪,那种选择权在手的感觉,让我踏实,为了享受那种踏实的幸福,我忍了很久没有提出请款需求。

有一次逛商场,到了卖玩具的柜台,我下定决心打算把它花掉——毕竟看不见摸不到的美好总也是有够儿的,它需要被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幸福了。

于是我认真挑选起来。我当时的款子数额足以让我负担起一个变形金刚的头领战士,头领战士绝对不同于那些十几块钱的杂鱼,两者之间的鸿沟,不亚于玛莎拉蒂和捷达——我没开过玛莎拉蒂,但我相信这区别完全是可以靠意淫总结出来——所以那时我没有任何理由不买下一个头领战士。

然而我父亲有不同的意见。他觉得当时流行的俄罗斯方块的掌上游戏机挺好。首先是流行的电子产品,很时髦,此外还有一定的益智作用——当然我们现在都了解这玩意玩熟了跟智力没有屁点关系——但当时他的意见很明确,俄罗斯方块比头领战士更好。

事实上我并不是没有比较过两者。我父亲所说不是没道理,电子产品当年拿在手里确实拉风,玩法也算是新鲜,但在孩子中,还是远不及一枚头领战士。举个游戏机,玩上一会儿也就不新鲜了,并且除了被人围观上一会儿,也最多是个独乐乐。而变形金刚就不同,在这个圈子里,我们一群人可以通过胡编乱造的剧情吐沫横飞地玩上一下午,这是个众乐乐。况且你拿来的玩具的地位,直接决定了你是五分钟内就被轰上天此后只能蹲边上流哈喇子看着的人,还是可以一直血战到最后一秒,最终取得胜利、获得荣耀的人。所以头领战士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因为是我的款子,而我父亲是个讲信用的人,在我的坚持下,最终我欢天喜地把这心爱之物捧回家,尽管我父亲嗤之以鼻地半开玩笑说:“就知道买这些没用的。”但这无所谓,回家这一路艳羡的眼光,已足够我乐得屁眼开褶儿了——这就够了。

编辑/王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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