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者自转
2017-06-23从维熙
从维熙
人之所以称之为万物之灵,在于他区别于一切没有思维的木偶。“人”字是由一撇一捺支撑,表现着自身的凝重。他不具备任何圆形球体的本能和生理特征。因而“圆者自转”中的两种旋转,都是与艺术规律格格不入的。真正的作家与艺术家称得起精神的先驱,那么,文学艺术的真谛,也就尽在不言之中了。
地球是圆的,它每天自转不停,从而,自然界才有了白天和夜晚,这是人人皆知的科学常识。有趣的是,人类自身却不能自转。
小时候,玩一种叫“开飞机”的游戏,先眯起眼睛,然后,双臂张开为一线,在原地不停旋转,不一会儿,人就趔趔趄趄地找不到东西南北,继而,跌倒在地了。此外,孩子们还常常玩一种“抽汉奸”的游戏,每人手拿一根柳条或鞭子之类的东西,抽打一种名叫“陀螺”的玩意儿,让那上圆下尖的玩具,在外力催动下,旋转不止。
多少年之后,这两种游戏,常常让人联想到现实中一些人的行为,觉得挺有趣的。说有趣就在于,常常看见一些人的自转,与童年的游戏十分相似。童年“开飞机”的年代,飞机还是稀罕物,模仿飞机的旋转出自于追求新奇,带有梦呓的幻觉色彩。但是,一些人灵肉失态的自转,却无任何乐趣可言。尤其是一些所谓文人的自转,丧失自我感悟,按着接二连三的节奏,在方格格里跳舞,那机械的节奏完全是文学之外的符号和代码。
回首中国文学的曲线,可以看到,昔日有些文学作品一部接着一部出笼,也许曾红极一时,但是,终究因为其并非出自心灵,在生活的磨砺中,很快就黯然失色。
文学属于个体动物,它唯一的参照系是生活的原本,它只从屬于生活,而不是迷失自我和外力催动下的旋转。不过,文人的旋转之风,并没有因此而绝迹。探其渊源,似乎难以找到别的解析,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文”与“仕”互动的递升关系,怕是中国部分文人自转的最大诱因,他们梦想着跟随季候风,成为敦煌中的“飞天”影像。
至于陀螺的旋转,比第一种自转显得更为卑微,它不是自发的转动,而是借助于外力的转动。比如,陀螺转动起来速度之快,以及转动时发出的“嗡嗡”声响,足以在一时之间,炫人耳目,让人眼花缭乱于一时。但是,其可悲之处在于,它是在鞭子抽打下的瞬间美丽,当催动的外力停止,它的美丽也就随之凋零。而艺术的别名叫“自由落体”,源起于自我感情的张弛,而非外力驱动的任何东西。
以此艺术规律,回眸一下长期以来的文艺实践。我把那些外力驱动的笔锋,视若陀螺旋转的圆弧。因为,在其胎儿的孕生中,不是一朝怀胎,十月分娩;非自己与生活血肉结晶的胎儿,可以将其视为古典戏剧《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而非“太子”。如此的怪胎,怎么能经受住时间的磨砺呢?那些有趣的“陀螺表演”,尽管曾大红大紫于一时,由于它不是心灵的梦幻之歌,至今已少人问津。
人之所以称之为万物之灵,在于他区别于一切没有思维的木偶。“人”字是由一撇一捺支撑,表现着自身的凝重。他不具备任何圆形球体的本能和生理特征。因而“圆者自转”中的两种旋转,都是与艺术规律格格不入的。真正的作家与艺术家称得起精神的先驱,那么,文学艺术的真谛,也就尽在不言之中了。
(常朔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