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画友:记陈子庄、晏济元致张正恒书信
2017-06-22鲁庆哲
鲁庆哲
【摘要】画家张正恒身居北京,仍与四川老家的书画家朋友往来密切,其中与陈子庄、晏济元交谊尤深。本文主要通过陈子庄、晏济元致张正恒的书信,回顾蜀中画友三人在困难时期互帮互助、执着画艺的轶事,揭示张正恒在陈子庄、晏济元绘画艺术的推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陈子庄;晏济元;张正恒;书信;绘画;友谊
张正恒先生(1932-2007年),字悟恒,号三惭。他出生于四川西充的一个贫苦家庭,自幼热爱绘画艺术,1949年底开始以《芥子园画谱》自学绘画,1953年因为求医之缘,被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曾默躬收为关门弟子,1955年凭借一幅山水扇面免考进入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学习,1958年拜潘天寿为师,1960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央民族学院(今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任教。在他的一生中,求真务实、仗义执言、乐于助人的品格使他总能受到师长的器重,受到朋友的信赖,受到学生的敬佩,获得优秀的人缘关系,也正是出于对张正恒的信任,他们大多与张正恒保持着书信往来。直到今天,这些记录了张正恒与一些书画家之间的重要交往活动的书信,非常幸运地被保留下来。张正恒虽然身在北京,但情系家乡,他始终忘不了留在四川的书画家朋友,与他们通过书信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其中与著名画家陈子庄、晏济元交谊尤深。他常常嘘寒问暖,不遗余力地帮助朋友度过生活上的难关,也能够独具慧眼,想方设法地宣传他们的书画作品。正是通过张正恒和其他朋友的努力,陈子庄、晏济元等以前被雪藏在四川的书画家受到了世人关注。
一、来自陈子庄的陈情信
在四川书画家中,与张正恒较早认识并结下深厚友谊的是陈子庄先生。陈子庄(1913—1976年),原名陈富癸,又名思进,有兰园、南原等号,晚年直称石壶,四川省荣昌县人。他的绘画天赋极高,画品高逸超妙,但是久居川内,在他生前能够赏识他的艺术的人寥寥无几,陈子庄对少数能够赏识他的慧眼之人十分感激。当吴作人提出与他交换作品时,他高兴地在写给张正恒的信中说道:“我的画非一般人所能欣赏,惟吴先生不弃,对我来说十分鼓励,在学术上促进很大。至于蜀地有些人对我的作品看法很低,是无法改变的,因为他的眼光是那种水平,也不能企望于他有若何改观。久困蜀中,也有好处,在自学上又深层,对于蜀山的领若,反复观察,落笔自有妙处。”陈子庄因为这样的惺惺相惜而倍受鼓舞,完全可以不在乎俗人的眼光而执着追求自己的艺术境界,这样坚定的个性甚至使他得到了“中国的梵高”这样的身后之名。陈子庄不能通过卖画赚得微薄的收入,晚年生活尤为困苦,他在一封书信中抱怨了当前的生活困境,并请求张正恒给予及时的帮助:“近来病势趋于恶化,在医药治疗上,首先自己无钱无势,医生只对之应付了事。不知北京可否卖画,能得一点钱度过困境,近来购买画材,花费不少,皆系欠债,处境更为不安。”陈子庄高妙的画艺在生前却被埋没,而在他去世以后,却出现令人惊奇的反差。随着1988年张正恒主持的“陈子庄遗作展”在中国美术馆成功举办,在我国画坛引起巨大的轰动,即使他的画作受到众人竞相追捧,却难掩他生前的悲凉。张正恒曾经这样介绍挚友陈子庄的作品:“他的画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呢?昔人云‘画如其人,我认为首先是好在体现了他的人品,从画中可以看出他胸次高旷的精神境界。”这一评判从根本上肯定了陈子庄的艺术成就,陈子庄在生活中也是这样胸襟旷达之人,尽管他晚年贫病交加,绘画作品极少得到别人赏识,但是对于绘画的热情却丝毫不会减退。正如蒲松龄所云:“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在写给张正恒的书信中,便能体现陈子庄痴情于艺,胸次高旷的人生境界:“我对于蜀山成了迷,特色最多,被羁绊半生,再穷苦,我都无恨悔。我还是想留在四川,把巫溪、西秀、岷江、嘉陵、宜宾、雷马坪以至西康都去体验到了,画出数百幅好作品来,我想是可以的。最近我想去内江画一幅沱江蔗田却无钱,不能行动。成都还见不到有画画的气势,假设北京能卖一点画有一笔钱来完成我上述意愿,倒是快事。”陈子庄这样执着于绘画无怨无悔的精神成就了他高超的艺术成就,张正恒坚持对他的帮助亦是重要的动力之一。
二、来自晏济元的感谢信
张正恒通过陈子庄认识的晏济元先生,为著名国画家张大千的少年伙伴,也是张正恒先生全力帮助的一位四川书画家。晏济元(1901-2011年),名平,别号素贞老人,四川内江人。少时与张大千先生交好,七岁从父习书画、古典诗词、魏晋书法。并在求学中博览古今书画群书,钻研理论技艺,曾赴日本学习工业技术,新中国成立后在重庆一家工厂担任工程师。1962年,陈子庄在致张正恒的书信中提道:“好友晏济元的工笔花鸟全国第一,山水、人物都画得极好,是四川了不起的人才。他从重庆到北京治病,肯定有许多困难,你千万要尽全力帮助他。”得到好友的嘱托以后,张正恒非常用心,到处打听晏济元在北京的住址,最终才在谢无量先生那里得知晏济元住在侄儿王之南家,当张先生赶到时,看着晏济元蜷缩在阳台搭的小床上,重病缠身,无钱医治,吃饭也成问题,张正恒见状十分心痛。张正恒随即联系了好友、因创作连环画而经济稍微宽裕的刘汉先生,他答应拿出一部分钱来帮他解决治病和生活的费用,由此使其困难基本得到解决,张正恒方才舒展眉头。半年之后,晏济元的伤病被广济寺的巨赞法师治好,才得以继续作画,张正恒后来又将其绘画艺术介绍给了吴作人先生。时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吴作人向来不太喜欢工笔花鸟,然而见到晏济元的作品却被打动,当即提出要购买《梨花双鸠》和《玉兰芭蕉》两幅精品,又邀请晏济元到自己家作画。1963年元旦,在众人帮助之下,晏济元的画作在全国政协礼堂的“百老盛会”展出,晏济元受到多位中央领导的高度赞赏,并准备调他来北京工作,却因为康生的反对只好作罢。晏济元后来在给张正恒的信件当中多次表达感激之情,如晏济元在信中说“回想到我流落北京的时候,承你同刘兄两位的关心和爱护,确实没齿不能忘的。”不幸的是,在1965年,晏济元将要自京返蜀时,却发生了意外。晏济元在北京受到了重伤,随后艰难的返回四川家中,瘫痪卧床八年之久,全凭老妻照顾,后来天意眷顾,晏济元得以康复痊愈,方得重新拾起画笔。晏济元在康复之后写给张先生的信中回忆道:“久违教益,系念良殷,想迩来雅候胜常,为祝元自握别还蜀,即卧病在床六年间未一出户,与世几绝,在‘文革之际,正是病痹日笃,危在旦夕之时。故不得一目革命洪流,引以为歉,堪告慰者之家中人等一切平安无恙,年来为疾病所苦,困于求医之外,愁眉不展,对于绘事尤是荒废难从,直至60年年末,乃逐渐去疗,70年即重返原厂,复任技术指导工作。”这样沉痛的经历,并没有压垮晏济元老当益壮的斗志,虽然也有对于人生无奈的感慨,但还是决定重操画笔。在那封信中,晏济元还写道:“近来,身体健康逐渐好转,但岁月日增,体力精神已不复与往昔可比矣。于作书作画虽常有兴会较浓而笔墨荒疏过久。将近十年胸中丘壑已荡然无余,兼是老眼昏花,手顿力衰。大有高山仰止,望洋兴叹之感。奈何!虽然如此,还须老当益壯,打起精神重整旗鼓,效坡擎之附骥尾,不知能如愿否?乞教,幸甚。”可见,承老友陈子庄的嘱托,张正恒、刘汉结识并帮助了晏济元,并以在北京的人力资源,对晏济元绘画的宣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张、刘之所以这样坚定的去帮助晏济元,除了因为具有赏识珍宝的慧眼,还因为他们慷慨、热忱、仗义的优秀人格。
结语
张正恒与陈子庄、晏济元之间的交往随着这批信件的解读而逐渐清晰,书画家不畏生活困苦执着于书画艺术的精神非常震撼,而张正恒先生从认定他们的人格和艺境之后,始终以热忱的心态积极帮助他们,为四川美术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建国以后四川书画家交往圈子中的重要人物。
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书信为远方的朋友、亲人交流表达了情感,传递了信息。当人们阅读远方寄来的书信,甚至会像瞬间缩短了距离进行会面一样具有亲切感。通过整理张正恒与其他书画家之间的书信往来,我们可以发现很多有价值的历史材料。我们可以看到,张正恒持有一颗诚恳的内心,对自己信赖的朋友热情、仗义,竭力救济生活困难的朋友,也坚持宣传他认定的艺术作品,为中国绘画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同时,他也扎根于绘画理论,努力抬升自己的绘画品格,不断丰富自己的艺术语言。他在绘画教学方面做出很多大胆尝试,对于传统中国画的发展保持坚定的信心。他对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大家赞赏,也勇敢地批评绘画圈出现的不良风气。这些值得称赞的品格都在与张正恒有关的书信中体现出来,通过对于这些书信的研究应该使我们认识到,张正恒是现代书画家交往圈子的关键人物,他以坚韧不拔的精神为中国绘画的发展鞠躬尽瘁,是一位值得钦佩的当代山水画家。
注释:
*本文选摘自《张正恒研究文集》,卢炘主编,2016年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本书请有关学者专家解读张正恒先生的山水创作、艺术理论,一方面,访谈了他生前重要的友人,为后人了解他为人处事、艺术追求等提供了线索。从不同角度解读了他的艺术人生,提供了较全面的资料,也选了部分他自己的学术文章编入文集,为后来者深入研究提供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