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畏惧
2017-06-21FrancojseInizan
Francojse+Inizan
科蒂纳丹佩佐是意大利滑雪胜地,也是多罗米蒂山谷间的一颗明珠,对林赛·沃恩的专访就约在这里。刚刚结束训练,她便赶回国家队下榻的酒店大厅与我们会和。这位冠军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我们的采访和拍摄见缝插针般地安排在傍晚和隔天。作为史上最成功的女子滑雪运动员之一,沃恩曾赢得2010年冬奥会高山速降金牌、六次登上世界滑雪锦标赛领奖台,并且是拥有世界杯冠军数量最多的女子运动员。平时的她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媒体助理、体能师、理疗师、教练),显得有些谨慎小心。然而一旦到了赛场上,凭借坚毅的性格和强壮的身体条件(身高1米78、体重73公斤),便完全释放了自己。半个月前,沃恩在德国加尔米施
帕滕基兴滑雪世界杯的比赛中夺得速降项目冠军,此时距离她右臂严重骨折仅仅两个月。不得不说,这场胜利已超越了个人极限。那她目前的状态怎么样呢7上周六,高山滑雪女王在科蒂纳丹佩佐的雪道上摔倒了,所幸并无大碍。倒地、再爬起来,她对此并不陌生。
Q:如果有人将你比作是一位钢铁战士、一个无敌机器人,你会认为这是对你的肯定吗?
A:当然了,我完全同意。事实上,我的身体里确实有不少钉子和铁板(笑)。我的右手臂里固定有一块很大的不锈钢板,膝盖也装满了钛钉,它们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
Q:去年十一月,你在推特上发的一张照片让很多人印象深刻。当时你右臂骨折,手术后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光是看照片就已经觉得很难受了……
A:好处是其实我自己不怎么能看到。因为那道伤疤在手臂背面,几乎是冲着后方的。除非专门扭过去看,不然我平时都注意不到。但那道伤疤的确很长,而且依然非常显眼。
Q:你的身体看上去是不是像战场一样?
A:不是的!我身上的疤痕其实并不多,让我看看……除了右臂,还有右膝做过两次手术、左膝次、大拇指两次。但两个拇指是家里的狗还有香槟酒瓶弄伤的……比起表面上看得到的傷疤,我身体承受的痛苦其实要多得多。考虑到我受伤的次数,身上的疤痕数好像有点不成正比(笑)。现在,我的右手也不怎么好看了,在右臂手术过程中,手上的一根神经被伤到了。你看(她将双手铺开压在桌子上),手指头没办完全伸直。另外这根手指是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上折断的。2006年都灵冬奥会上因为摔伤,我的背部出现了大问题,无法像之前那样长时间站立。膝盖上的伤也很严重,尤其是2013年在法国瓦尔迪塞尔右膝严重受伤后,我不得不放弃参加2014年索契冬奥会。
Q:当你决定参与高水平滑雪赛事时,有没有想过受伤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A:当然,参与这项运动不摔倒是不可能的,所以,伤病也同样是不可避免的。运动员所能做的,只有祈祷自己好运。在前二十七年里,我是非常幸运的,没经历过任何手术。最近几年,运气差了很多,希望在未来,幸运女神可以重新眷顾我。
Q:当你站在高山上,站在起始线前,从来没有害怕过,想过退缩吗?
A:没有,我从没那么想过。即使面前有人失败了,我也不会退缩。你知道,赛场广播有时会通知说下面有选手摔伤了,但这丝毫影响不到我,我从无畏惧。当然了,我也不是生来就是个不怕死的人。小时候,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我也娇滴滴的,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跳舞。但我爱上了滑雪,没什么原因,就是喜欢滑得飞快的感觉。肾上腺素飙升、挑战自我,我爱那种感觉。
Q: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不少运动员严重受伤的事情,速降这项运动是否已经变得过于危险了?可能对于速度的追求已越过了警戒线?
A:很多滑雪名将都受过伤,比如斯文达尔、利格特,还有芬宁格。确实,如果仔细想想,每场比赛好像都会听到“某某运动员韧带撕裂”之类的消息……但滑雪场就像赛车场,所有人永远想要冲得更快一点,这是人类的天性……只是F1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保障车手安全,我们则没有这样的财力。
Q:你有没有计算过自己的加速度能够达到多少?时速最高能到多少?
A:滑雪比赛是不记录最快时速的,这一规定的出发点正是希望运动员们不要将打破纪录视为唯一的目标。我记得男运动员中最好成绩是每小时160公里(注:由法国滑雪运动员克莱雷创下的最高时速记录为每小时161.9公里),我个人的赛场最佳纪录是在路易斯湖,每小时130公里。还有一次在训练中,我的最快速度达到了每小时142公里。至于运动加速度,我不是很清楚速降中具体可以承受几个G(注:在奥地利基茨比厄尔,男滑雪运动员的加速度曾达到5G,也就是说相当于自己身体重量五倍的冲击力)。
Q:你是个非常强大的人,你的力置源于哪里呢?
A:我的父母都是十分强大的人,但强大的方式很不同。我母亲在生我时遇到了事故,走路变得有些困难,因此我未能和她一起滑雪。但她是个特别乐观的人,我继承了她积极向上的一面。我的父亲是个魁梧大汉,工作勤奋努力、意志坚定,总是勇于进取,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屈不挠。另外,在家里五个孩子中,我是老大,从小就是“孩子王”,什么事情都带头去做。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照顾弟弟妹妹们,这一点也在日后的运动生涯中帮到了我。日常生活中我从来都是井井有条的,可以同时处理几十件事情都不会手忙脚乱。
Q:你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之前手臂上打着石膏却还在坚持滑雪……
A:是啊,这样的情形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手腕骨折打了石膏,还有一次大拇指肌腱断裂,根本无法握住滑雪杖,只好把它和手掌绑在了一起。那时我会想起我的妈妈,同时鼓励自:己不放弃、努力往前方看。当然了,每次受伤我都会很沮丧,但同时我也会对自己说,结果并没有那么糟糕。我总是试着去想象,如果运气再差点,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可怕的事情。自己还是很幸运的,不应该再抱怨什么。
Q:你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有十足的信心吗?
A:是的,百分之百的信任。只有确信自己可以完全掌控身体,完成每一个动作,我才会站在山巅的起始线前。我相信自己的身体,相信自己足够强壮。
Q:那当你远离高山,站在红地毯上时或者身处繁华的都市中,你对自己还是一样有信心吗?
A:是的,但那是不一样的。当我穿上华丽的礼服,应邀走红毯时,会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另一个人。就像小时候,我们都会把自己打扮成电视里的人物,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聚光灯下那些美丽动人的瞬间当然也很让我兴奋,但回到家里,一切就结束了。这样的自己虽然也很美好,但却不是真正的我。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走红毯,像做一个有趣的游戏(笑)。
Q:你的新书叫做《强壮是美的新潮流》(strong is the New Beautiful),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A:是说每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保持自我。变美并不是要强迫自己减肥,也不是不间断的节食,而是拥有健康的生活习惯、坚持运动强壮身体、寻找并成为真正的自己。在我的运动生涯中,学习到了很多关于饮食和营养、体育锻炼、自信心还有形体的知识,希望能和大家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感受。
Q:就是说你希望每个女性都能珍惜爱护自己的身体?
A:是的,每个人都需要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体,并為自己骄傲。我身边很多朋友这样问我:
“你能不能帮我制定一个健身计划?但不要增加体重,也不要练出太多肌肉。”,我总是反问她们:“为什么你不想要肌肉?看起来更强壮难道不好吗?这有什么坏处?”女性对于自己有很多预设观念,我想要帮助她们把头上的紧箍咒都解除掉。
Q:你受伤归来便在德国世界杯夺得冠军,这背后的付出一定很多吧?每天需要训练几个小时?
A:只是为了恢复右臂,我每天就要做五个小时的理疗。此外,还要坚持日常的体能训练,一天都不能停。这些已经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不过受伤后的恢复训练总是比较困难,因为既要保持竞技强度,又要当心不影响身体康复。
Q:你喜欢去力量训练室吗?
A:很喜欢。我不太喜欢在房间里连续骑一个多小时的健身车,但是特别喜欢练肌肉。(采访被露西打断了,现在是它和沃恩游戏的时间。露西是一只小猎犬,这次陪着主人在国外训练。我们顺便问到了沃恩的另外两只大型犬,里奥和贝尔。沃恩说它们俩留在科罗拉多州韦尔市的家中,并给我们展示了几张发在Instagram上的照片。“露西对我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它,真不知道这一冬天四处辗转比赛训练该有多难熬。每天对着冰天雪地,人很容易感到孤独。这十六年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雪场上,远离美国的家。不像欧洲运动员,我们可没法儿隔三差五就回家一趟。虽然平时有团队里的同事陪着,但大家在一起除了吃饭就是滑雪,剩下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所以,有了露西在身边,日子就幸福多了,每天我回到房间时,它总是开心地迎接我。不管我成绩如何,比赛得了第一名还是第十名,它看见我时永远是那么快乐。”)
Q:你又一次向国际滑雪联合会(FIS)申请和男子运动员一起比赛,这是为了证明什么吗?
A:是的,我希望可以在2018年12月和男运动员们同场竞技,但这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这么做完全是个人的愿望,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还能不能滑得更快。当我和女子运动员一起比赛时,会更算计一些,要考虑到世界杯的积分和排名,因此有些时候需要全速前进,而有些比赛则可以稍微调整一下,留存体力。但当我和男子运动员一起训练时,不再盘算,可以完全释放自己,拼得更加凶狠。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成长为了更优秀的女子滑雪运动员。高尔夫球手安妮卡·索伦斯坦曾经统治女子赛场,但为了继续提升自己,她参加了男子比赛(注:索伦斯坦曾在2003年参加美国男子职业高尔夫球巡回赛,为1945年来首例),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这并不是说我觉得自己比其他女子运动员更加优秀,只是我希望能够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Q:你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挑战男子赛事吗?能在速度和力量上威胁到他们吗?
A:坦白说,我不知道,但这正是意义所在。当我们一起训练时,我确实超过了不少男选手(沃恩也练习一些男子滑雪项目),但那只是训练而已……现在,我的教练正在和国际滑雪联合会进行讨论,在明年春天的年度大会上,我们将提交更加详细的方案,看到时候能不能通过吧。我唯一担心的是,还没等到联合会给出绿灯,我却已经退役了。当然,到时候我依然可以参加一场比赛,但那更像一场表演秀,而不是真正的竞技比赛。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能在赛场上和男人们一较高下。
Q:你曾提及自己患有抑郁症的事情(沃恩于2012年接受采访时透露自己被抑郁症困扰),运动员的体魄是否帮助你更快地走出了阴霾?
A:在有些领域,我知道自己能够做得很好,也对自己坚信不疑,但是在其他方面,就不是这样了……也许我所有的能量全部都投入到了滑雪场上,而在赛场之外……比如个人生活中,情感生活中,很多事情都难以尽如人意。
Q:既有伤病困扰,又有一个人的孤独,那你的快乐都源自哪里呢?
A:我享受全力以赴投入到训练中的状态,因为我坚信天道酬勤。设定目标、艰苦训练、获取成功,这是最棒的。在加尔米施,我拼得很凶,最终夺得了冠军,那种感觉很好……而且我热爱滑雪,每次受伤以后,鼓励我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对重回雪场的深刻渴望。我想要重新站在雪道上面,而不是仅仅是重新站起来。我时刻都想要滑雪,想在雪上飞驰。
Q:那对你而言,滑雪的魅力究竟是什么?是自由的感觉吗?你好像经常进行自由式滑雪?
A:以前我从来没尝试过。原来我住在明尼苏达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式滑雪,每天光知道埋头训练,除了练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到科罗拉多时,我依然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喜欢自由式滑雪,还是像以前一样训陈,从起点直直地冲向终点。直到受伤以后,我才开始喜欢上自由滑雪,并从中体会到一种纯粹的快乐。随时随刻,只要我想,就叫上家人一起去滑。在右臂手术后,我第二次站上雪道时,身边有我弟弟、表弟还有我男朋友(凯南·史密斯,美国橄榄球联盟中洛杉矶公羊队的助理教练)。我喜欢和朋友一起站在雪山上,真的很简单,我就是喜欢在雪里的这种感觉。
Q:你有时会想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吗?什么都不做,不练力量,不滑雪,只是坐在壁炉旁暖暖地烤着火?
A:不可能,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待着。不过最近五年,每一年我都会遇到一个坎儿,都会有些事与愿违的情况发生。不管是赛场上还是生活中(沃恩和泰格·伍兹宣布分手),都和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所以说不定哪天我就停下来了,这样可能也挺好的。命运的安排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所以我也期待着接下来还会遇到些什么事。
Q:有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是,下一届冬奥会将于2018年在平昌举办……
A:是的,这也是我下一个目标,对我的职业生涯非常重要。我只希望到时候身体不要再拖后腿。为了不受伤,要不然这样好了,从今天开始,我滑雪时随身套个安全气囊。或者干脆给雪场上铺一层塑料泡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