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017-06-21屠格涅夫
六月的最后一天。漫漫一千俄里之内,都是俄罗斯广袤千里、幅员辽阔的疆土——我亲爱的家乡。
茫茫长空,一片蔚蓝。只有一片白云——仿佛是在轻轻飘浮,又似乎是在袅袅融散。微风敛迹,天气暖洋洋的……空气就像刚刚挤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牛奶一样新鲜!
云雀在悠扬地歌唱,大脖子鸽子在咕咕叫唤,燕子在静悄悄地飞来掠去,马儿在喷着响鼻,不停地嚼着草,狗儿一声不吠地站在那里,温顺地轻摇着尾巴。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和青草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焦油味,一丝皮革味。大麻地里的大麻枝繁叶茂,郁郁青青,散发出一阵阵香烘烘、醉陶陶的气味。
一条坡度平缓的深深峡谷。两边的坡上长着几排爆竹柳,一棵棵树冠似盖,枝叶婆娑,下面的树干却都已龟裂了。一条小溪从谷底潺潺流过,波光粼粼,似乎可见水底的小石子在微微颤动。远处,天地合一的地方,一条大河就像连接天地的一道蓝莹莹的花边。
沿着峡谷,一面坡上是一个个整洁的小粮仓和一间间双门紧闭的小库房;另一面则是五六家木板铺顶的松木农舍。每一家的屋顶上都高高竖着一根挂着椋鸟笼的竿子,每一家的小门廊上都钉着一匹鬃毛直竖的小铁马,护窗板上信手涂画着一个个插满鲜花的带把高水罐。每一间农舍前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条完好无损的小长凳,一只只猫像线团那样蜷缩在墙根附近的土台上,警觉地竖起透明的耳朵在细听……
我铺开一件披衣,躺在峡谷边沿,四周到处是整堆整堆刚刚割下的干草,清香扑鼻,让人心醉神迷。睡在这干草堆上,那真是美滋滋的!
孩子们那头发卷曲的小脑袋,从每一个干草堆里纷纷钻出来,羽毛蓬松的母鸡在干草里翻寻小蚊蚋和小昆虫,一只白嘴唇的小狗崽在乱蓬蓬的草堆里翻来滚去,自在地嬉耍。
几个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穿着干干净净、下摆上低低束着腰带的衬衣,蹬着笨重的镶边皮靴,胸脯靠在一辆卸了马的大车上,在伶牙俐齿地相互取笑。
一个脸庞圆圆的少妇,从窗口探出头来张望,她笑盈盈的,不知是小伙子们的说笑让她忍俊不禁,还是乱草堆里孩子们的嬉闹使她笑逐颜开。
一个年老的主妇站在我面前,她身穿一件崭新的家织方格呢裙子,脚蹬一双新崭崭的厚靴子。空心大珠子串成的一條项链,在她那黑黝黝、瘦筋筋的脖子上绕了三圈,斑斑白发上系着一条带红点的黄头巾,老人的眼睛和蔼殷勤地微笑着,皱纹密布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嗨,这老人也许有七十岁了吧……不过,就是现在也依然看得出来:她当年是一个美人儿!
她把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右手五指大大张开,托着一罐直接从地窖里取出来的、未脱脂的冷牛奶,罐壁上凝着一层珍珠似的小小水珠。老人家把左手掌心里那一大块余温犹存的面包递给我,说:“吃吧,随便吃点儿呀,过路的客人!”
一只公鸡突然咯咯地大叫起来,还起劲地不停扑扇着翅膀,作为回应,一头关在栏里的小牛犊慢慢悠悠地拖长调子“哞”了一声。
“啊,这燕麦长得多好呀!”我那马车夫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自由自在的俄罗斯乡村生活,是多么富庶、安宁、丰饶啊!哦,它是多么的宁静和美满!
我不禁想到:皇城圣索菲亚大教堂圆顶上的十字架,还有我们城里人费尽心血所追求的一切,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选自《屠格涅夫散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精彩点拨
屠格涅夫以饱含深情的笔触为读者呈现了一幅俄罗斯乡村宁静、美好的画面。作者调动听觉、视觉、嗅觉等多种感官,把云雀的鸣啭、鸽子的叫唤、空气中香烘烘醉陶陶的气味、小牛犊悠悠的长调、蔚蓝的天空、大河的碧波、小溪的涟漪、长着卷发的孩子、满面笑容的老人等等调和成一幅画卷,如一曲长调,美丽而又婉转。“云雀在悠扬地歌唱”“一只只猫像线团那样蜷缩”等运用拟人、比喻等修辞手法,动态和静态的结合,把温暖而甜蜜的乡村生活一一呈现。作品最后的反问,将作者所崇尚的生活理想化、自然化,读者读到此处,也会不由反躬自问:我们费尽心血,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相对于这种宁静,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参悟寄托,令人深思。
写作链接
成长中的我们,回望下来时的路,寻根溯源,哪一个人能和大地、乡野分割开来?哪一个人的记忆里没有一个故乡?这种情结,没有国界的区分。随着工业的快速发展和城市的迅速膨胀,滋养了每一个生命的乡村开始在急剧萎缩。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用笔深情地记下我们记忆中的乡村呢?请以“家乡”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胡凌燕/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