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士标及其绘画艺术
2017-06-21萧燕翼
萧燕翼
故宫博物院副院长
查士标及其绘画艺术
萧燕翼
故宫博物院副院长
查士标为“海阳四家”之一,亦为“新安画派”中的重要成员。清代的绘画史籍多有关于他的记载,但一般都很简略,很难详尽地得知他一生的行止,幸而他的画迹存世尚多,还有他的遗诗《种书堂遗稿》四卷行世。本文拟就这些文献记载、画迹及其遗诗,对查氏其人及其绘画艺术作一粗略的探讨。
《徽州府志》中载:“查士标,字二瞻,号梅壑散人。明诸生,寻弃举子业,专事书画。家多鼎彝及宋元人真迹,遂精鉴别。书法入思白之室。画初学倪高士,后参以梅花道人及思白笔法,用笔不多,风神懒散,气韵荒寒,逸品也。晚年技益超迈,直窥元人之奥。尝作师子林册,宋漫堂得之为快,并序行其《书种堂诗》。弟子何文煜,字昭夏,一号竹坡,屯溪人。画笔超迈,得其师传。”一些清代的绘画史籍中对查氏记载,大都大同小异。又靳治荆的《思旧录》记云:“查二瞻书法得董宗伯神髓,作画能以疏散淹润之笔,发倪、黄意态,四方争购之。宋漫堂不轻许可人,独以得二瞻所画狮子林册为快。暮年不远姬侍,晓起最迟,凡应酬临池挥洒必于深夜,不以为苦。”靳治荆为当时歙县令,所以其书中有些查氏逸事的记载。
上海博物馆藏査士标 江干七树图轴71.6cm×51.9cm 纸本 1659年
据已知的材料,我们知道查士标生于明万历四十三年乙卯,卒于清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15—1698),年八十有四(编者注:任军伟先生近年有专文探讨査士标生卒年,可知査士标卒于1697年,故年八十有三)。他的一生正处于明末清初社会动乱之际,青年时也曾走过士人必经的科举道路,然而仅不过至诸生,就放弃了进一步再试的“举子业”,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社会历史的变迁。他曾为其婿吕士鵕题己画山水云:“剩水残山似梦中,天涯飘泊一孤篷。欲谈往事无人识,避地如今是老翁。余往时居新安,避地山中,弄笔遣日,往往兴尽末完,置之不知几何时矣。吕婿从弊箧中检得此幅,尾足成之。由今追昔,不谓山林逸事,而笔墨工拙,或因年而加进,亦野人末技之一证也。”1清兵入关进据中原,这对当时的士人是一次极大的冲击,一些不愿与新统治者合作的文人士大夫,或投笔从戎,加入到反清的行列中去,或避地山林,闭户隐居,以诗文书画遣日。查士标弃举子业,无疑是由于清兵的入关,而他之所以走上后一条道路,也还与他的性格有关。曾灿称其:“二瞻先生静者也。少时曾学吐纳之法,渊穆冲怡,不求闻达,一室之外山水而已。”所以他曾送姜铁夫《还会稽诗》云:“矢口不谈当世事,著书直见古人心。”2又作《时事》一诗云:“时事有代谢,青山无古今,幽人每乘兴,来往亦无心。地僻云林静,渊深天宇沉,不知溪阁迥,短棹或相寻。”他没有激烈的言行,然而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对清兵入侵的态度是鲜明的。唯其如此的性格和政治态度,决定了他的诗文书画,俱是恬淡荒疏的一种艺术风格。清朝的统治,经过顺治一朝,终于在康熙时站住了脚,大多数明王朝的遗民也终于无可奈何地开始正视这一社会现实。查士标于此时前后也从新安避地的山居中走出家门,流寓于江南繁华胜地扬州,居住在待鹤楼中。他曾有诗赠黄山的中洲和尚,诗云:“扬州有鹤欲展翅,忽读诸君赠我诗。”可见画家并不甘寂寞。在扬州他曾广泛地与人交往,其中有艺坛名流笪重光,著名画家王翚,恽寿平、石涛等人,也有身兼达官的鉴赏家宋荦。笪重光,字在卒,号江上外史,丹徒人。曾官御史,书画名重一时,善鉴赏。查士标、王翚、恽寿平等人常为其家座上客。自康熙庚戌至癸丑的三四年间,查氏为笪重光作了不少画,并且很多画幅又经王翚添染。《国朝书画家笔录》记:“见王石谷画爱之,延至家,乞其泼墨,作云西、云林、大痴、仲圭四家笔法,盖有所资取也。”在上述诸人中,查士标年最长,王翚当时的画艺尚未臻成熟,查氏虚己待人,固然说是一种美德,但那时他刚从新安出来不久,诸事仰人,其中必有不得已的原因在内。宋荦,字牧仲,号漫堂,河南商丘人。官至吏部尚书。工诗词古文,与王士祯齐名,且博学嗜古,精鉴赏,富收藏,一时的名画家,皆延至其家。查士标和他交谊很深,他也非常器重查士标,对查氏的绘画不遗余力地加以扬揄。查土标的侄子弘道记云:“绵津先生(即宋荦)常言石谷画在规矩之中,梅壑画在牝牡骊黄之外。又其论画二十六绝句有云:‘黄鹤山樵吾最许,风流不让鸥波甥,青弁一图文敏拜,谁其继者虞山生。’盖谓石谷也。又云:‘倪画有无分雅俗,江南好事重云林,狮子林图最烜赫,□本犹抵双南金。’意以梅伯况清閟。夫绵津先生以当代巨公,而于山野遗民惓惓不忘,情见乎词,盖不特重其画,抑且重其品矣。”3他不仅将查士标比看王翚,甚或推为董其昌后一人,其《寄查梅壑》一诗云:“谁擅书画场,元明两文敏,华亭得天授,笔墨绝畦畛。梅壑黄山翁,老向竹西隐,崛起艺坛中,华亭许接轸……”4由是,查士标画名远播大江南北。远居京都的清贵族博尔都听说后,也寄诗给查氏乞画,诗云:“廿载驰名誉,谁能得似君。悬壶芷日月,落笔走风云。妙句真宏肆,高怀绝垢氛。何当裁尺素,一寄博将军。”博尔都,字大文,又字问亭,别号东皋主人、东皋渔父。他是清朝的宗室,袭封辅国将军。工诗文,著《问亭诗稿》,博雅好古,喜藏书画,收于白燕楼中。石涛到北京后,与博尔都最称知己,曾破自己画格为其摹写仇英的《百美图》。查士标收到博氏的寄诗,没有拒绝这位新贵,随即也作诗为答,即《次韵答白燕主人都门赠句》,诗云:“投老淮南地,终年借此君。教欣颁白屋,吹欲上青云。词赋招名辈,旌旆扫寇氛。亲藩兼辅国,容我揖将军。”画家所以改变初衷,由隐而出,固然是由于社会局势已定,多数士人皆如此,自不必为明王朝效忠到底,而另外的原因则可能是由于生计所迫,流寓扬州即是为卖画谋生。徐釚的《啸虹笔记》中记载:“查二瞻以书法名世,画尤工,然不肯轻下笔。家人告罂无栗(粟),乃握管,计一纸可易数日粮,辄又搁笔。二女年将三十,未尝及嫁事,客诘其所以,曰:‘余几忘之矣。’”又汪灏序《种书堂遗稿》云:“梅壑高自矜贵,经年未常成一画,桁无衣,罂无粟,视其色怡怡然,而门以外求书画者辙常满,袱被卧于其庑以待者,往往经半载不得去,梅壑方仰屋豪吟不顾也。”《徽州府志》记查氏“家多鼎彝及宋元人真迹”,故推论其家并非窘困,可能由于他不善生计,家境中落,才出寓扬州。无论画家多么孤傲清淡,他终究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他可以不顾那些一般的买画者,却不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富家大姓。曾见查氏有一函札5.查士标两札藏故宫博物院。,内中云:“仆于乎卷幸已画定,今送上,烦加封信而致之,并烦致意,乞先以十金付王年弟备早用之物,尤感。”又《致左岩先生道长》一札云:“前为乔石老屏画,以多遽未工则有之,舟老见之,途中坚以为弟捉刀人笔,负屈殊甚,附闻一笑。”无论开口要钱,还是蒙冤抱屈而不能白,对于孤傲的画家来说无疑都是很难接受的。当他刚刚进入到这种新生活时,感触总是最敏锐、最强烈的,因而画家曾作《感赋》诗以志之,诗云:“百年将过半,世路又焉知。强逐繁华队,还吟落莫诗,丹砂觅何处,白日疾如驰。满眼真堪笑,蚩蚩总不知。”又“画幅青山卖,看来亦孽钱。养家诚底事,学道竟何年。偶聚浮萍侣,先登落帽筵。孤舟门外系,风雨应相怜”。字里行间,表现了“强逐繁华队”对画家精神上的刺激,而使他有寄人篱下之感。他在《秋杪送芷于弟之江右》一诗中感叹而言曰:“旅食吾将老,依人汝未安。”因此他十分怀念故乡,而为生计所迫,终然不能归去,留下了“不识故山路,于今四十年”“烦与轩辕猿鹤约”“八旬野老欲还家”等感人肺腑的诗句,最后卒于扬州。
査士标 山水图卷25cm×148.5cm 纸本 1675年北京市文物商店旧藏
(本文节选自《查士标及其绘画艺术》一文,标题为编者所拟。)
査士标 空山结屋图轴85.4cm×45.4cm 纸本 1677年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