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江湖:阶层冲动下的重压
2017-06-20吴越
吴越
阶层,如一道鸿沟横亘在孩子的世界里。成人世界映照在童年,就形成了一个混杂的小世界。童年是成年的影子,成年是童年的膨胀。阶层固化、寒门难出贵子的言论早已不新鲜,儿童世界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残酷江湖,所有人深陷其中。
儿童已经成为成年世界的镜像和欲求工具
农村儿童多食用辣条等垃圾零食代替正餐——一项针对农村儿童营养与食品安全教育的调查结果,初看让人诧异“怎么会这样”,细想又觉得“是这么回事”。
餐桌素来是观察社会生活最便捷的窗口,辣条身上也打着阶层烙印。“吃什么”“怎么吃”逐渐成为社群分野和阶层分野的象征。农村儿童尤其是留守儿童的零食中,包含了父母的爱、希望和愧疚,更表达了这些父母对何为“美好生活”的理解,和实现这种“美好生活”所能调动起的全部手段。前者令人感慨,后者令人忧心。
当富人阶层或中产阶层早已超越了基本的物质需求,辣条绝对不会是他们孩子餐桌上的必需品。
近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与富二代官二代相比,寒门贵子贵在奋斗》的评论文章,文章举例论证了几个特色网红的奋斗史,并鼓励寒门贵子通过自身努力来走向成功,并阐述了所谓的成功并非就是简单的当大官或是发大财,而是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下岗女工秦玲和儿子的一段对话,清晰地表明了这种衍射和阶层跨越的冲动,她说:“孩子,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过上好日子。爸爸妈妈没有钱也没有权,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你自己努力了,以后才不会像爸爸妈妈活得这么辛苦。”
大连一名家境富裕的小学生看到电视剧里的大人物都有随从和跟班,且老爸出门也有人跟着,便以每月100元工资做条件要求一位同学做跟班。如果这位同学不按其指令行事,则会被克扣工资。
儿童已经成为成年世界的镜像和欲求工具。成年人——教育制度的制定者、教师以及家长,把他们感知的竞争反映到孩子身上,利用和强迫孩子来实现其内心的阶层变化冲动,这正是中国儿童压力沉重的根本原因。
赢在子宫里:中产阶级内部踩踏
郑开欣带着5岁的女儿在国贸玩耍,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凑到女儿面前说:“我叫Lucy,你叫什么?”女儿回答:“我叫Eva。”于是两个人开始玩耍。这时,旁边另一个男孩子也想要加入,但是得知对方没有英文名字后,Lucy拉着郑开欣的女儿跑开了。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郑开欣略感尴尬,夹杂着一丝窃喜和满足。她给女儿报的英语补习班,每学期的学费约2.5万元,这是和Lucy交朋友的代价。
不久前,成都几个小区之间,为了谁的孩子更有资格就读学区内最优质的一所小学而引发了比收入、比职业、比出身的“中产阶级内部踩踏事件”,将中产阶级子女教育中的鄙视链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香港电视纪录片《没有起跑线》纪录的一对中产父母可谓登峰造极:为了让孩子入读“只收10名一月出生的学童”的好学校,夫妻二人精准计算受孕时间,信誓旦旦地表示要让孩子“赢在射精前”“赢在子宫里”。
人们发现,原本被认为相比平民阶层,更有能力为后代占据优质教育资源的中产阶层,内部分化非常严重。在一个年收入5万至过百万都被视作中产阶级的国度,即便同为中产子女,童年也是不平等的。
在一个信奉“别人都在努力,你不进步,就是退步”的阶层内部,几乎所有中产家长都在尽自己最大能力,将孩子培养得更为出众,更为“高级”,最终目标是将后代送进比自己所处的更高一级的“阶层”。
然而你为孩子划定的人生蓝图,也许只是别人家孩子的起跑线。
30多年前,中國社会还处在大面积平等的尾声,农民的孩子,绝大多数顺理成章地还将成为农民,工人的孩子,绝大多数将接替他们的父母继续成为工人。中国的社会阶层单一而整齐,能够跨阶层发展的,仅是很小一部分。
当年,借助高考,无数寒门子弟实现了从乡村到城市的飞跃。他们不一定都能跻身精英阶层,但大多数都突破了自身阶层的天花板。父辈们从泥土中拔出双腿,子辈则成为新兴市民。这些新晋中产阶级开始掌握话语权,构建自己的话语体系。他们对于贫穷已经没有太多切身体验,因而体现出一种疏离和嫌弃。相反,对金钱的渴望和追捧变得光明正大。
而今,既有阶层被迅速打破,新阶层不断在整合中雏形乍现,10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就已经表明,中国至少有10个明显的阶层。每个阶层差异明显,又有着无数小阶层。
正是这种新阶层的形成,以及每个人都处心积虑向上一个阶层跨越,造成了中国社会整体的竞争性。这种竞争的压力首先体现在成年人身上,而后衍射在儿童身上。
“丧文化”与“反鸡汤”的心理逻辑
清华大学教授李强做了个研究,对中国社会各阶层进行划分。其结论是:中国的上层人口比例为5.62%,中产阶层为19.12%,下层为75.25%。
在这19.12%的中产阶层中,又有73%的人处于和下层接近的过渡和边缘状态。换句话说,有超过七成的中产阶级,随时面临着滑落到下层的危险。
抛开阶层固化,社会上升通道关闭的言论不谈,如今的很多传播现象值得玩味,比如最近流行的“丧文化”,刷爆过多次朋友圈的“读书无用论”,比如上了985大学也没有用,不一而足。
与“丧文化”遥相呼应的,是“反鸡汤”或者“毒鸡汤”的盛行,人们越来越不喜欢看,甚至反感讲道理的鸡汤和励志故事。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现在大家都不追求“小确幸”了?还是因为“鸡汤”在这个时代,突然就没有用了?都不是。再过五百年,人们还是会追求小确幸,人生感悟、成功哲学,还是那些大道理。
反鸡汤的流行,本质上因为这些表达,顺应了多数人的“痛点”。于是,我们感叹在这样一个一切早已注定的时代,个人奋斗早已失去意义。我们的人生——无论是青年还是中年人,都已经进入老年状态,时代没救了,我们已丧失改变命运的可能。
一个似曾相识的现象出现了,不思进取的我们,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时代在变化,人心没有变,我们还是希望他们迎接这个时代的挑战,混出个人样来……多么熟悉的情景,许多年前,我们也是在父母的谆谆告诫下,在无数心灵鸡汤的感染下,一步步走到这个浑浑噩噩的世界。
世界没有变,我们的心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