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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学徒制的文化考察

2017-06-19梅红霞王屹唐锡海

职教论坛 2017年10期
关键词:现代职业教育中国历史

梅红霞 王屹 唐锡海

摘 要:中国古代学徒制起源于技术的生存、形成于社会的职业分工、成熟于技术的专有化、衰落于近现代职业学校教育的兴起。它承载了师门文化,传承了技术技能,孕育了工匠精神,具有独特的文化表征。在当前大力倡导学习西方现代学徒制的大背景下,从文化角度考察中国古代学徒制,对关照当下现代学徒制本土化的推进具有重要价值。

关键词:中国;古代学徒制;历史;文化表征;现代职业教育

作者简介:梅红霞(1991-),女,江西高安人,广西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基本理论;王屹(1962-),男,河北张家口人,广西职业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中国——东盟职业教育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理事会秘书长,广西师范学院职业技术教育学院院长、二级教授,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管理、职业教育研究方法、东盟职业教育;唐锡海(1966-),男,广西桂林人,广西职业教育发展研究中心教授,教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基本理论。

基金项目:广西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5年度广西中等职业教育质量提升项目重大课题“中等职业教育专业建设与就业创业平台融合路径研究”(编号:2015JD101),主持人:王屹。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518(2017)10-0090-07

中国古代学徒制是手工业时代技术传承的主要模式,其起源于技术的生存,形成于社会的职业分工,成熟于技术的专有化,衰落于近现代职业学校教育的兴起。古代学徒制是“师傅带徒弟”的授技模式,这一教育模式针对的教育群体最多,曾广泛存在于文化、艺术、技術传承等方面,至今仍盛行于木工、瓦工、武术、曲艺等领域。中国古代学徒制能长久传承上千年,必定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古代学徒制的价值不仅是历史的,对现代职业教育的贡献也功不可没。从文化视角考察中国古代学徒制,进一步挖掘其价值,对当前我国正在展开现代学徒制试点具有借鉴作用。

一、中国古代学徒制的历史演进

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职业教育可以追溯到人类社会早期,而古代学徒制被看作是职业教育的最初形态。在近现代学校职业教育产生以前的漫长时光里,古代学徒制承载着知识传授与技艺传承的重要职能,无数年轻人从各行各业的师傅那里接受技术训练,在完成社会化的同时,继承与保存了弥足珍贵的人类技术,在职业教育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古代学徒制起源于技术的生存

“技术”一词在古籍中的表述形式有“技艺”“方术”“开物”等,《天工开物》中认为“技术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和沟通的媒介,是天道展现的一种方式,充当着工具和手段的角色”[1]。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时空长河里,凝聚人类智慧与心血的技术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来源。而职业教育的历史是人类努力学习如何劳动的历史,在生产劳动中,年长者向年轻的一代传授各项生存技能,这是古代学徒制的萌芽状态。原始社会时期,各氏族成员之间表现为纯生理意义上的自然分工,男子狩猎,女子务农,老人指导,小孩辅助,教育和生产劳动没有分化,劳动与教育是合一的。我国古代学徒制正是发韧于这种“父子相承、兄弟相继”的职业教育模式,即“技术家传”。基于当时的社会背景,小范围的技术传承便可满足社会需求。这种世袭技艺作为谋生资本,甚于金钱与土地,掌握一门专业技能无疑是找到了一条谋生之道,人们乐此不疲地发明技术并依赖技术使得从自然的生存状态过渡到技术化的生存。所谓“一技在手,走遍天下”,“家财万贯,不如薄技在身”正是这个道理。中国古代学徒制便是在这种技术生存文化中生根发芽。

(二)古代学徒制形成于社会的职业分工

自然分工使得劳动力得到合理利用,提高了劳动熟练程度的同时,也促进了技术的发展,进而加快了社会的职业分工,在社会职业分工逐渐完善的过程中,形成了与古代“世卿世禄”的政治制度相契合的“各就其业”、“不知迁业”的职业特点。四民分业出现在西周文献中,《管子·小匡》篇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咙,其事乱”。此时,子承父业的形式已难以满足生产力与社会分工的需要,职业教育走出家庭,技艺也逐渐开始流传在外。有些师傅没有子嗣,绝技在身却家无传人,只好谨慎物色学徒,培养继承人,学徒由师傅的亲生儿子泛化到养子,向他们传授职业技艺,也有些手工作坊因生产人手不够,收取若干学徒帮忙,真正意义上的古代学徒制便由此形成。一些学徒天资聪颖,师傅被其诚心拜学感动;一些学徒出生贫困,无所生计,于是选择走拜师学艺这条路。这种方式后来被称为民间学徒制,古代典籍中出现过许多由民间学徒制培养出来的优秀弟子。有史可考的便有战国时期的扁鹊,师从长桑君,得其绝技,而成为妇孺皆知的神医;成语“有眼不识泰山”中的“泰山”师从木工祖师鲁班,这些都是古代学徒制的知名代言人。“在当时科技能量低下的社会环境中,人人都渴望有一技之长,好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进而跻身于上流社会,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因此,当有人想把自己的绝技传给别人时,被传授者是非常乐于接受的,这种心理就给授徒式的职业技术教育提供了丰厚的土壤”[2]。

(三)古代学徒制成熟于技术的专有化

随着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催生了限制来自行业内外部的竞争和维护各行业既得利益的行会制度的形成。行会制度的形成则促使了行会学徒制的产生,制度化的学徒制便由此形成。行会的产生伴随着行规的出台,也叫“行会习惯法”。清代时,中国“行会习惯法”发展到了最完善的阶段,“行会习惯法”不但相当系统严密,而且自成体系,内容涉及“开业条件;市场、价格、产品质量规格式样、原料;招收徒弟和使用帮工;罚则与执行”等[3]。行会制度中承载的技术不仅是秘密、可传授的,而且具有较高的社会经济效益,因此技术的专有化是此时期的典型特征。各行各业依托本行业的技术,自立门派,招收学徒,行会组织发展盛况空前。与此同时,官营学徒制依托于官营手工业作坊而发展起来。至唐朝,设立了掌管百工的少府监和将作监,开启了学徒标准化培养。宋代工种增多,规模变大,工匠总数达到数万人,出现“法式”训徒。所谓“法式”即类似于今天的“工匠手册”,使得艺徒训练日臻完善。至明清时,出现大量的工艺教本和著述,被后人誉为“百科全书之祖”的《天工开物》,谓“载百工之机巧,道万业之由始”,是古代科技史料最丰富的一部书,民间艺人孙云球所著的《镜史》是我国古代最著名的一部光学仪器专著,传艺的教本。古代学徒制正是在行会这种土壤中茁壮成长,并日趋成熟。

(四)古代学徒制衰落于近现代职业学校的兴起

时至近代,封建经济的解体,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商品经济发展大势所趋。商品竞争异常激烈,雇主想法设法降低成本以及扩大再生产,工厂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多的熟练工人。辛亥革命后,伴随着民族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在手工业生产发展过程中形成的行会制度,随着社会政治经济形式的变化,逐渐成为商品经济发展的桎梏。至清朝末期,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滋生,要求建立近代工商业组织的呼声日益高涨。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清政府特设商部,奏准各省分别设立商会,并派遣相关官员驰赴各省劝办。中国行会组织已被资产阶级商会组织所替代而退出历史舞台。早期的现代化进程,工业革命的出现,帝国主义纷纷在中国开办工厂,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而古代学徒制这种人才培养模式已经不适应现代工业化批量人才培养的需要,弊端越发凸显。究其原因在于传统学徒制采取的是个别教学,学徒期长,效率低下。工业革命是传统学徒制由盛转衰的折点,机器大工业的规模化生产代替了旧时代的工匠手工制造,古代学徒制已经不适应甚至滞化了这种规模化生产,劳动人才培养模式的改变依顺生产方式的改变而同步。“同时,中国民族工商业的发展,需要熟练工人、技术人员、管理人员,这就促使我国近代职业教育迅速发展起来”[4]。一时之间,职业学校开始涌现,传统行会学徒制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各式艺徒学堂和实业学校,我国从此走上了一条以职业学校为主要形式的职业教育发展道路,古代学徒制由此渐渐衰落。

二、中国古代学徒制的文化表征

中国古代学徒制这种师承传技模式,可追溯至先秦,师徒传承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曾经风靡于整个手工业时代,至今不仅仍然盛行于世,且已形成独特的文化表征,挖掘其中的文化精髓,极有价值。

(一)工匠精神

工匠在古代一般是指从事器物制作的人,俗称为手艺人,意为熟练掌握一门技艺并赖此谋生的人,如铁匠、木匠、泥瓦匠、钟表匠等,也可进一步泛化为行家里手、师傅、大师等。我国古代学徒制培养的都是匠人,如果说“实事求是”是科学的内在追求,那么“精益求精”则是工匠的伟大使命,可理解为“工匠们对设计独具匠心、对质量精益求精,对技艺不断改进、为制作不竭余力的理想精神追求”[5]。从价值意蕴的视角,则认为古代的工匠精神是“以德为先,德艺兼求”[6]。体现的是一种工匠身上的匠心精神,源自用心,发自于爱,是工匠毫无保留地将精神和情感倾注于作品的一种意念,也是一种承诺和信誉。早在春秋时期,已有“物勒工名”制,简称“勒名制”。据《吕氏春秋》载:“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以情。”至唐朝时,“勒名制”作为一项强制性制度写入唐律,凡是制作兵器、陶瓷、金银器等工匠都必须在他们所制造的作品上勒刻下自己的名字,以示对产品质量的担保,之后在“勒名制”的基础上又发展出“商标”的制度。不难看出中国古代的工匠们异常珍视匠人的信誉,这也正是传统工匠精神的体现。同时我国古代工匠长久以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推崇“尚巧”,其强调的是工匠在制造过程中发挥出来的开发万物的技巧以及人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古代工匠也因此被贴上了“心灵手巧”的标签,他们对技艺不断革新是为了产品的至善至美,成语“巧同造化”、“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就是对工匠们“尚巧”的赞美。《天工开物》有云:“盖人巧造异物也”、“钳锤之奏功”、“工匠结花者心计最精巧”。《周礼·考工记》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以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工匠们在“工必尚巧”的思想熏陶下,即便是在传统学徒制模式下,无论是师傅还是学徒,都不仅仅满足于单纯的模仿学习,而是不断地發挥创造性精神,在技艺上别出心裁,不拘泥于传统,敢于打破常规。历史上不乏这种能工巧匠,如:土木建筑的祖师爷鲁班,其发明创造了曲尺、墨斗、刨子等器物;夏禹之时的奚仲发明了马车,成为造车业的鼻祖,同时期的仪狄(女性),是我国最早的酿酒人,给后世留下“仪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之美说。正因为这些“救济圣人”的“巧劲儿”用得好,无论于当时还是现在,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获得了百姓的尊崇,被奉为祖师爷予以纪念。

“巧”除了体现在工匠的发明创新上,也呈现在工匠们精美绝伦的作品中。中国工匠被描述为:“中国手工,匠门意象,依天工而开物,观物象而抒臆,法自然以为师,毕纤毫而传神”[7]。中国东方风韵的工艺品琳琅满目,如战国时代的编钟、青铜器、秦始皇兵马俑中出土的战车、兵器、丝绸、陶瓷、蜡染、民族服饰旗袍等。历史上波斯使者曾来我国学习丝织技术,蚕桑还传到拜占庭、阿拉伯,镂空版印花技术也曾传到日本。不得不提的还有古代园林设计之首苏州园林,可谓集自然之美与意境之美于一身,把技术之“巧”散发的淋漓尽致,被后人誉为“虽为人作,宛若天开”。从唐代繁盛的青瓷和白瓷,到明代的青花与清代的各式彩瓷,那些流传至今让我们叹为观止的各种瓷器全都由工匠们亲手用心烧制而成。器物是死的,一代代流传至今,而凝结在器物之中的故事,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呈现在我们面前,文化就这样在历史的长河里传承下来。在整个中华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中国古代工匠因其职业的特殊性形成了“精益求精、德艺兼求、至善至美、大巧若拙”的精神特质。

(二)师门文化

在中国古代,不论是文化还是手艺的传承,主要依靠年长者传给年幼的一代。尊师重道是传统,五伦中所谓的“天地君亲师”,师道是很重要的一伦。过去国家、家庭、教育三足鼎立的局面曾维护了中国传统社会秩序。夏商西周时期,以“职业为氏、行业族居”为特征,依靠血缘或养父子关系进行技艺传承。祖父辈是劳动经验的拥有者,在组织年幼一代劳动的同时,也肩负教导职责。卢梭认为:这种由长辈和晚辈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居住模式促成了人类最美好的感情,在持续不断的见面中,一种柔软而愉悦的感情悄然入住心间。这种以血缘为基础的家传世学凝结了长者对幼者的关爱以及幼者对长者的尊崇,此爱源于彼此内心,是人类最纯然最本能的情愫,是教育爱的历史渊源。祖父辈、父兄辈因此也被称为最早形态的教师。随后,伴随生产力的发展,师徒关系由家庭性质转向契约关系,最后再过度到一般的师徒关系。但不管师徒关系如何流变,父子般的亲情关系保留了下来。古语“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也有“拜师敬祖,终身为父”之说。“师门”文化在中国古代是一门艺术,从其复杂而神圣的拜师礼中便能知晓。师傅教授徒弟技艺,同时对其品行、礼仪、行规等职业道德的养成以及日常生活全面负责,尽心尽责,亲如家人。在传艺的过程中,徒弟与师傅朝夕相处,耳提面命,对师傅恭敬温顺,并心怀感激,在学习技艺的同时为师傅义务工作,包括尽心侍奉师傅的日常起居等。师徒在朝夕相处的时光里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是现代化的教育模式所不能比拟的。但与此同时,师徒之间的关系亦很微妙,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手艺的难得使得师傅与徒弟之间夹杂着利益与人性,师傅往往会“留一手”,师傅所掌握的“绝技”轻易不外传。徒弟只能在日常帮师傅做活时用心观察,对关键技艺还不能随便询问,全靠心领神会。对外姓的徒弟而言,师傅愿意倾囊相授的更不多见,此种防范式传授最易导致技艺的失传。历史上许多精湛的工艺品,其制作方法仍旧是迷。师父也会着力培养弟子的封建宗法观念,使得弟子对其终身感恩,不敢做出欺师灭祖之行为,师徒关系就是这般亲密而又微妙。

古代学徒制中的师承制度作为手工业时代的产物,其顽强的生命力源于本身存在的合理性。这种合理性除了体现充满情感纽带的师徒关系外,还体现在师傅与徒弟的教学之中。“师徒传承适应‘个性化、‘终身性、‘精艺性、‘实践性教学”[8]。古代学徒制技艺的传授都是在生产的过程中边看、边干、边学完成的。起初是徒弟旁观师傅的操作,继而是模仿,最后是技术的纯熟。师傅口传心授,加示范演示来传授技艺。通常师傅会将其所掌握的与行业相关的知识经验、技术技能,在学徒期间根据资质不同的弟子,采取个别化教学,用恰当的方式方法循序渐进地传授。如湘乡成衣店条规规定:“子弟从学,有聪明鲁钝之别,若聪明者,只要婉言训诲,鲁钝者,只得慢慢约束”[9]。因此有人曾说学徒制是将“因材施教”发挥得最好的一种模式。过去师傅总是擅长总结自己以及前人的经验,将一些技术要领寓于一些口诀与顺口溜中,徒弟在耳濡目染中便掌握这些技术技能。因为没有固定的标准与模式,技能的掌握也依赖于徒弟自己“心领神会”。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徒之间蕴藏着溢于言表的缄默性知识,而這种隐形知识需通过师傅对徒弟的“心传”,师徒二人凭借着彼此之间的默契行事,当徒弟一旦领会了技术要点,便能在生产过程中融人自己的元素,在师傅的模式上改良、创新、改变风格等,使得被传承的技艺更富有生命力。此外,“在教学中,师傅能专注于徒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工序,有利于及时、仔细纠正徒弟的错误;徒弟也能在观察和模仿中就任何疑问及时向师傅求教,这种密切的师徒互动,是传统学徒制非常独到的优势”[10]。

(三)技术文化

“文化”一词印证了技艺与人文的同一性,中国文化背景的技术哲学思想萌芽其实早已存在,其思想脉络绵延已久,影响深远,值得认真反思,深入挖掘。巧夺天工之术的能工巧匠称之为“神人”,极力称赞劳动人民的精巧,强调了“人工”即有经验的劳动者在生产实践中所表现出来的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发挥出来的开发万物的技巧以及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高超的技艺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其结果是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然境界。寓言“庖丁解牛”典型地体现了“道”与“技”的本质联系。庖丁看重的不是技艺本身,而是超越于技艺之上的“道”。庖丁出神入化的技艺来自“道”的指引,也就是掌握了“以无厚入有间”的规律。庖丁解牛注重牛的筋骨皮肉的生理特征,下刀都在游刃有余之处,不仅省时省力、干净利落,而且不磨损刀具,一把刀用了十九年仍然锋利如初,刀就像他身体的有机组成部分,可凭意念自由操作,这就是既合乎操作者的自然本性,又合乎工具的自然属性,还合乎技术对象自然本性的途径与方法,这就达到了“道”的境界。追求“技”之上的“道”,使之合乎事物自然本性,因而老子才强调“道法自然”,顺着事物自然本性态势发展,做到“因势利导”。

然而想从技艺层次上升到“道”的境界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其一是操作者与工具的和谐,西方近代工业革命初期的大机器生产更多考虑局部的、近期的经济效益,注重效率和人为控制,并未充分考虑操作者的生理特点,曾产生过明显的劳动“异化”,这就意味着偏离了“道”。其二是技术操作者身心活动的和谐,庖丁解牛动作犹如极富韵律的古典舞,伴随悦耳的声响,顷刻间全牛已解,而庖丁神态自然,这也体现了技术与艺术相互交融的特征。其三是技术应用中人际关系的和谐。技术活动中的合作者以诚相待,默契配合,无矫饰、无伪善、真诚如赤子,技术成果不造假、不欺诈产品的使用者,技术操作者严谨认真、吃苦耐劳、心怀仁爱之心。我国古代许多著名工匠都有高尚的品德,在师徒传承过程中,道德教育和技能传授并重,强调“重义轻利”,这同西方功利主义伦理观形成鲜明对照。其四是技术活动与社会的和谐,我国古代技术发展强调“经世致用”,注重“六府三事”。技术关系到国家长治久安的百年大计和民众基本生存所需。第五是技术活动与自然的和谐,涉及技术与生态环境的关系,“法道自然”的要求,意味着技术活动应该顺应自然,与自然事物的天然演化协调一致。只有达到以上五点的技术,才可能称得上“合理的、最优的”技术途径与方法,才能符合“大道”的要求。“技术并没有片面化为达成某一单个目的的工具,而是一种全身心的修炼过程。工匠在技艺的锤炼过程中领悟到的是存在的意义和自由的真谛,因此,古代的许多工匠、艺人,其所操持的手艺不仅是养家糊口、安身立命之本,也是性命所系、生命的意义所在”[11]。这也是凝结在我国古代学徒制中的传统技艺区别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技术的根本思想特征。

三、中国古代学徒制的现代关照

当前大力倡导学习借鉴西方现代学徒制,实现西方现代学徒制的“中国化”,潜台词似乎是我们国家没有学徒制,然而中国有着深厚的学徒制传统,古代学徒制一直都是传统技艺得以传承和发扬光大的主要模式。“现代职业教育制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在继承了学徒制合理成分的基础上,通过制度移植和制度变迁等途径构建起来的”[12]。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推进现代学徒制的试点,在借鉴西方先进理念的同时,需回归与发展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学徒制作为古代学徒制与现代职业教育有机结合的产物,相对于古代学徒制而言,在身份、培养目标、学习地点、学习内容、学习方式、学习时间、考核方式均发生了改变,同时两种学徒制产生的历史背景、生产工艺也相异,即便如此,“做中学”、“师徒结对”仍旧是两种职业教育模式的实践本质。因此研究古代学徒制中的师门文化、工匠精神、技术文化,对理解现代学徒制、推动现代职业教育发展以及企业发展都有重要的意义。

(一)师门文化的回归

古代学徒制具有言传身教的特点,师徒是紧密结合的共同体。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传统学徒制的师徒关系,在师承技艺模式下的师傅与徒弟形成了“实践共同体”,徒弟在师傅的带领下逐渐由一个“新手”过渡到“专家”行列,放置在过去行话叫“出师”,放置于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新手”到“专家”演变便是专业化的过程。古代学徒制中的师徒关系内涵丰富,交杂着师生、友情、甚至亲情。亦师亦友的情感因素使得师傅与徒弟彼此相互依存,紧密相连,这种“情感效应”在知识技能的传授方面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难觅其踪。师傅这一角色在古老的学徒制中举足轻重,同样,企业师傅作为现代学徒制中重要的参与主体,扮演着“职业岗位缄默知识和技能经验的传授者,职业素养的示范者,企业文化的传承者”等多重角色[13]。而开放性的劳动力市场意味着师傅与徒弟之间像古代学徒制一样不可避免的同样存在着潜在的竞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规避师傅的“留一手”,激发师傅带徒弟的积极性及确保师承技艺的有效性是现代学徒制能否卓有成效实施的关键所在。故在推行现代学徒制过程中,除应完善相关政策、法律法规外,还应构建制度环境与激励机制,让师傅在案例感充足的前提下倾囊授徒。

与此同时,现代学徒制应继承与发扬古代学徒制中的优良教学基因,师傅和徒弟在相同的情境中工作学习,学习内容和经验完全融合,学习过程与生产过程完全统一,技术性体现在学徒制实施的每一个环节,这是古代职业教育的精华所在。“古代技术传授的学徒制决定师傅培养徒弟需要在同一情景进行技术操作,具有较强的情境性和现场性,其目的在于将师傅以往积累的经验通过现场的技术展示传授给学徒,从而内化为学徒的技术经验”[14]。故在教学这方面应做好“因材施教”这一环节,师傅应在充分了解学徒的基础上,根据其特质,灵活地选择施教内容与方式,竭力促成师徒之间的“心传”与“默契”,使得技术这种集默会性、个体性、非理性、情境性于一身的缄默性知识能较好地迁移。

(二)工匠精神的复兴

我国古代的科技曾在历史的长河中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四大发明、秦始皇兵马俑都曾惊艳世人,这些都与先辈们崇尚精益求精、追求完美休戚相关,因此国人并不缺乏时下所提倡的工匠精神,但工匠精神出现断代,凝结在古代学徒制中的工匠精神并没能很好地继承下来。究其原因在于,其一是士人阶层的价值观,受“学而优则仕”读圣贤书、考取功名等价值观念的影响较深,并且这种意识形态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充分认可。其二是科举制度的实用价值,与科举无关的技术被称之为“奇技淫巧”。当时民间流传着职业十等分,其中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工匠的职业地位低下,处于社会分工的底层位置,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歧视,技艺的精湛与至臻完美也自然很难成为人们广泛追求的目标。那些比较有名的能工巧匠,大都在为皇室或贵族进行生产的手工业领域中,较少能在广大范围内的手工业者身上见到如此高超的技艺。这就是为什么工匠精神没能很好地继承下来而出现断代的原因。

尽管工匠精神经历了现代地位以及内涵的流变,已具有时代赋予的新意义。然而现代职业教育观并没有另起炉灶否定传统抛弃古代匠人的情怀,而恰恰是传统工艺与现代技术的碰撞与结合,对技能、工匠精神“传承”与“发展”的诠释。现代学徒制作为“师傅带徒弟”的人才培养模式,具有传承工匠精神意蕴的语境。其“能够让企业名师巧匠和学生建立师徒关系,有助于在真实的工作环境、任务规则下言传身教,让名师巧匠在‘一帮一、‘师带徒的传帮带中,指导学生对职业的敬畏、对技艺的执着”[15],这就是对工匠精神的一种膜拜与传承。

匠者有手艺人的精神、修行者的心态,偏执者的气质。古人“尚巧”、“精益求精”“德艺兼求”的精神特质造就了过去璀璨的中华文明。现如今我们呼吁工匠精神的现代复兴,更好地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然而工匠精神并不能凭空生长,尝试“重建”和“培育”工匠精神,远非一日之功,并不是一个政策或一门课程就能使之落地生根。应该首先是清晰的认识到工匠精神在我国传统文化中相对缺乏之深层次根源,改变长久以来潜藏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轻视工匠的的错误观念,了解此种认知模式得以形成以及所依赖的社会文化土壤;然后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着眼于长远,尝试通过建构公平、稳定的社会环境等。工匠精神所蕴含的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精神态度等,宛如一个人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它只能在适宜的环境下,慢慢滋生。

(三)技术文化的重塑

在古代中国也不乏许多著名教育家、思想家重视科学和技术的教育,如春秋战国时期的墨翟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颜之推都曾极力倡导技术教育,技术文化氛围尽管不如儒学浓厚,但技术文化历经上千年的历史积淀,在社会从无序到有序的革新中,技术作为一种有形的力量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技术文化以一种无形力量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方式,技术文化是技术进步的自然结果,激发、引领着人类的技术传承与创新,而技术哲学早在技术产生之日开始滋生。庄子《天地篇》云:“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技与道可以相通,这对于今天陷于技术与人文对立之泥坑的现代技术而言,是一个得救的福音,为了达成技术与人文之间的沟通,我们需要回溯技术的技艺层面,打破现代社会所赋予技术的狭义化和低级化局面”[16]。在古代技术与道义相通,以“道”来引导“技”的发展,是对技术进行文化重塑的重要思想保证。我国传统技术体系门类齐全,人才济济,工匠制作和创造能力相当强。在我国传统技术体系之中,传统的技术成果和制作方法,乃至传统的技术管理方式,现在大多已被迫退出历史舞台。然而,一些传统的技术观念和思维方式,仍以各种方式渗透到近现代技术发展之中,至今仍发挥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助于形成合理的、最优的技术发展路径。这是“道”对“技”的引导在技术交流方面的必然要求。而“‘道对‘技的引导体现在文化特色上,就是要通过技术成果的形式和风格,体现中国传统文化对和谐、自然、适中、灵活的追求,体现中和之为用的心态,避免顾此失彼、急功近利、浮躁盲从,进而融合为最优化的选择”[17]。自我调适,将已有技术体系中的经验、方法、成果和思维方式移植到对新技术成果的掌握之中,进行文化上的重新整合。即使传统的技术成果不再使用了,传统的技术思想方法仍然发挥着作用,传统的文化思想体系仍然起支撑和同化作用,传统的“道”“技”关系模式仍然在引导技术的方向发展。需要不断保持自身体系结构的相对稳定性,我国传统技术体系恰好具有这样一种思想特征。

技与道、技与艺都是技术文化的重要表征,在现代社会匠人和匠心没有获得应有的尊敬,現代技术的恶名也殃及了传统技艺。现代技术造就了工人以及全体消费者的“傻瓜化”,在流水线上、在标准化作业中以及在日用品的使用中,大家全都千篇一律的“傻瓜化”操作。于是对呼吁技术文化重塑的呼声也日渐高涨。

在职业教育中,学徒制的培养模式永远没有过时一说,只存在如何更好地继承和创新的问题。从其培养的技术人才和保存下来的考古实物来看,这种职业技术教育是成功的,也是精彩的。古代学徒制的人才培养模式应随着时代不断地发展和创新,以一种古老而新鲜的面貌继续为职业教育开辟新的航向。我国发展现代学徒制的意义,更应当立足于创建一种新的职业教育模式。这种职业教育模式既保持了传统学徒制的基本形式,又结合了现代学校职业教育的优势,并融入到了现代职业教育的整体框架中。我国古代学徒制虽不能适应现在的职业教育,但它历经千年,在培养匠人上有其合理之处,我们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进一步发掘和利用其优点,促进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发展和完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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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宋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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