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诗意的栖居
——生态视域下的《古都》
2017-06-19罗丽莉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罗丽莉[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寻找诗意的栖居——生态视域下的《古都》
⊙罗丽莉[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川端康成文学作品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在诗意与现代化的冲突中川端康成写下了《古都》,用以“探访日本的故乡”,并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人性生态三个维度展现京都自然风物之美,追寻现代文明统治之下的日本传统文化,思索在“精神污染”侵蚀之下人如何理想地生活。
川端康成 《古都》 生态批评
“诗与艺术是扎根于自然的土壤之内、开花于精神天空之中的植物。”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川端康成文学作品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对日本人来说,自然就是神,生活如果没有神,就没有自然,也就不能成为生活。也可以说,就没有日本的历史。”万物皆有灵,万物皆由自然而生,在川端康成的小说里,自然的一景一物、四季的更替变换成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场所,人不是万物的主宰,而是与自然浑然成为一个拥有共通情绪的生存整体。川端康成通过对“自然”的描写不仅表现了日本传统的审美特点,也表现出当代的生态审美意识。《古都》中描写的恬静优美、幽玄空寂的自然风物,体现出万物之美;别具一格、形态各异的故乡遗风,渗透着原乡之情;纯洁真挚、质朴善良的人间温情,透露着浓浓的人性之真。
一、捕捉原始的自然美
罗尔斯顿在《环境伦理学》一书中将生态伦理最后归结为人在自然中的诗意栖息,所谓栖息“就是要去感受那些在本地表现得特别明显的周期性的普遍现象——季节、生命的巨大力量的再生能力,生命支撑、时间与空间的协调一致”。大自然不仅是人的托身之所,它同样也是一个拥有自己运行方向和规律的有机统一的整体,自然的美是一种客观的存在,所以对于自然的审美不能单纯以人类意识判断为主导。日本文化自古以自然为美,在纤细与简素之中体现审美情趣。川端康成的作品没有让现实生活中的色彩逐渐黯淡,他自觉以体现自然万物不同姿态之美的生态审美意识,凭借细致入微的描写将京都的四季之美收录在《古都》之中。
一方面,《古都》展现了四季轮转之中的自然风物之美。日本为四周临海的岛国,四季变化分明,故事从寂静的“春花”开始,又在“冬天的花”里悄然结束,季节轮换之中,川端康成写尽京都的四季万物,将京都的自然之美渲染得淋漓尽致。春日里,寄生在老枫树干的紫花地丁开花了,平安神宫里樱花簇拥,郁金香竞相怒放,川端康成用花将京都之美推到了极致。川端康成不遗余力地描绘着春天之花,也书写将它们衬托得更为娇艳的绿树新叶。时令正值春季,空气中有嫩叶的清香和湿土的芬芳,挺拔的雪松正在抽芽,垂柳的枝条婀娜轻盈,北山的赤松绵亘不绝,东山的嫩叶稍有悠悠绿韵。绿叶虽不及春花的绚烂,但春天的新叶却将古都装点得生机勃勃,更富生命力。
另一方面,《古都》描绘的是色彩纤细素朴的雪月花之美。川端康成以细致入微的眼光观察自然事物的特征,将色彩运用得出神入化。春天是多彩的,马醉木腼腆地开着白花,翠绿的劲松、蓊郁青翠的松木以及满是悠悠绿水的池子将垂樱的簇簇红花映衬得更加鲜艳夺目;夏日是鲜艳的,夕阳映衬下的天空燃烧着璀璨的红霞;秋天是翠绿的,彩虹没有完全成弓形,虽宽,色彩却很淡雅,只有杉树依然青翠无比;冬天是洁白的,小雪经常不期而至,杉树叶子因此变成白花,枯树的枝丫也都染成了白色。
二、寻找记忆的故乡地
川端康成在《古都》中竭力描写的自然风致,不是为了寻求世外桃源,也不是为了逃避现世污浊,而是想用这样一本小说“探访日本的故乡”,他曾公开表示“要强烈地自觉做一个日本式的作家,希望继承日本美的传统”。川端康成的怀乡,是“对于自己生命的源头、立足的根基、情感的凭依、心灵的栖息地的眷恋”。令人惋惜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乡土的印象正在慢慢模糊。在现代工业不断蓬勃的京都,当新型火车轰隆隆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当机器的轰鸣代替手工织机声占据整条街道,“无论是人还是人生活的世界,返乡之路已经中断”,那个自然、纯朴、富有诗意的古都已经开始不复存在。《古都》中的生态审美意识还表现为对于现代文明统治之下的古老日本文化与精神的追寻。
这些美丽动人的场景虽然真实存在,但是古老的京都也抵不过时代的向前发展,万物都在变化,古都也不例外。“土墙倒塌的倒塌,倾斜的倾斜,大部分都剥落了”,日本最古老的电车——明治时期沿护城河行驶的北野县电车要拆除了,古都的风味又淡了。“人类干吗要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这是多么可怕啊,人……”如今这早已不是川端康成一人的疑问,越来越多觉醒的人也因此陷入困惑与恐慌。一直以来,人类以自我为中心向自然展开无情的掠夺,顺理成章扮演着自然的主宰,然而从生态伦理来看,人类应当成为自然的保护者而非占有者,人与自然应受到平等的关照。当人们局限于经济增长、技术进步、社会发展的框架,单一地从经济价值的视角去对待一切自然事物,把自然看作是挣钱的工具和工业生产的原材料,越来越注重技术对于自己物质欲望的满足而忽略了与自然的联系,那将意味着自然的毁灭性破坏以及心灵故乡的永久性丧失。
《古都》写于1958年,正处于日本二战战败后的美国占领时期,美国向日本不仅输送了金钱与技术,西方的文化以及生活方式也开始对日本进行无孔不入的渗透,加上现代化浪潮的冲击,日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备受冲击而面临着重重危机。川端康成对于自然规律的认同使他接纳现代文明的发展,但他并没有停止对于日本传统文化和精神的追寻与发现,反而更加注重对于日本传统美的发掘。在《古都》中,他以叹惋的笔调在书写传统遗风渐渐没落的京都,并试图以自己的力量展现日本传统文明之美。川端康成笔下的古都“作为一种人生境界的意象,包含着的是对某种文化价值的怀念与追寻,具有超越时代与历史的共同性”,他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的冲撞中写出了日本传统自然美与原乡情的交相呼应。
三、铭刻纯朴的人情美
“宇宙诞生,天体演变,生物进化,人从动物中提升,在这个漫长的生成过程中,自然不断地创生着人的本质,呈现出某些人的征兆,并最终在各种形态的自然属人本质的综合中生成出人。”川端康成继承平安王朝“物哀”的写作手法,在与自然景物偶会于心的感悟之中达到物心交流,在故乡的乡土民俗之中达到情与景的交融。而面对经过战争洗礼、异国文化侵蚀的故园,“物哀”不再只是对于景与情的单纯感怀,川端康成将他的生态审美意识更进一步,思索在“精神污染”的侵蚀之下,人应该如何存在,应该有怎样的生命状态。
父亲太吉郎作为一名中京的批发商,苦心经营,将闲暇时间投入到和服腰带的图案设计之中,致力于设计具有日本传统美的画稿。战后和服的花样有了显著的变化,无奈传统跟不上新潮,总是设计不出时兴的花样。太吉郎是战后日本传统商人中的一个,他竭力保持古典的格调,减少日本传统文化的流失,在当时显得异类却又令人敬佩。
苗子的存在似乎带有一种净化灵魂的作用。苗子心地纯洁、感情真挚、意志顽强,对待生活认真而诚恳。她生长、生活在乡野,虽然幼年即成孤儿,可依然乐观向上;她每天劳作,身体强壮,可她面对爱情时依然紧张无措,愿意被姐姐拥抱;她敏感而聪颖,虽然孤单,却不愿自己夺走姐姐的一丁点幸福。《古都》中还表现了一种众生平等的思想,“凡人都是弃儿”,万物都是自然的孩子,自然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公正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方式,没有优劣好坏之分。“从生物平等境界的角度看,地球上众多生命的同时并存、相互依赖、相互补充和相互促进,才保证了生命大家庭的生存、繁荣和美丽。大自然的稳定和生机,取决于生命形态的丰富性,而不取决于是否一种或某些物种能够轻而易举地战胜和统治其他物种。”苗子拒绝千重子的挽留,在下着雪的早晨出发回家,回到单纯的生活,也回归自然。苗子的“回归”不是生活的倒退,也不是人生的不思进取,而是“端正人的生存态度,发掘人的生存智慧,调整人与自然的关系,纠正人在天地间被错置的位置”。
自然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不仅是人的托身之所,还是人性生成的生态之源。生活在古都里的人都是自然之子,离不开自然的哺育与滋养,脱离自然,人性开始变得复杂,失去最本真的情感。太吉郎坚守的传统画稿、苗子的回归自然都是在引导人们去一个平和恬静、悠然自得的生命情境中找寻人性之美。
荷尔德林基于时代的贫乏流露出了“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的愿望。诗人所意识到的时代之贫乏,在于上帝的隐遁、存在的被遗忘,虽然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他已是贫病交加而又居无定所,他只是以一个诗人的直觉与敏锐,意识到随着科学的发展,工业文明将使人日渐异化,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一个技术主义的时代,一个无家可归的时代,因此他呼唤人们需要寻找回家之路。与荷尔德林一样,川端康成在诗意与现代化的冲突中写下了《古都》,用以捕捉原始的自然美,寻找记忆的故乡地,发掘人性的闪光点,思索在这个“无家可归”的世界里,“灵”与“肉”要依托在何方,才能理想地生活。
①⑤⑥⑩ 鲁枢元:《生态文艺学》,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7页,第97页,第98页,第22页。
② 叶渭渠:《日本人的美意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6页。
③ 〔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99页。
④ 〔日〕川端康成:《川端康成谈创作》,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78页。
⑦ 张艳梅、蒋学杰、吴景明:《生态批评》,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03页。
⑧ 党圣元、刘瑞弘:《生态批评与生态美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2页。
⑨ 雷毅:《生态伦理学》,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51页。
作 者:罗丽莉,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