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春晚”
2017-06-19甘克明
◆ 甘克明
飘雪的“春晚”
◆ 甘克明
猴年除夕雪花纷飞,室内空调春意融融。吃罢团圆饭,惬意地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央视猴年“春晚”守岁。在别具一格的真、善、美撼人心魄的氛围里,享受这场盛宴。那滋味,真的是美如神仙,幸福极了。然而,我的思绪却情不自禁地回到1988年除夕,那个飘雪的“春晚”……
那是一个兔年的除夕,当时在周坊乡(现在的宝峰镇)林业派出所当民警的我,被派到该乡横岭木竹检查站守卡。这道设在距茅家村500米外的关卡,是全乡乃至全县最远、最险、最重要的检查站之一。潜伏在群峦中、薄雪下的蛇形公路蜿蜒而上,出了横岭头,北是九江修水,南处南昌安义地界。一些非法偷运林木的车辆多从这儿出境。因此,每逢年节,所里都要抽调一名民警来这里增援。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到黄昏,已是千山暮雪。整个横岭检查站,就我和该站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值班。也许是人长得太敦实,大家都叫他“山本”。
雪光映雪山,黑夜不黑暗。公路上鲜有车辆进出。我和“山本”早早吃完年夜饭,早早锁好公路上的汽车栏杆,连平常不太上锁的板车栏杆也一道锁上,拉亮红色警示灯。凭借左悬崖、右沟壑的天险和路中横锁两道栏杆筑就的坚固屏障,机动车和人力车要从这儿出境,没我们允许就如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一切布置妥当,我们钻进值班室,打开电视机,为即将到来的“春晚”提前“热身”。摆弄半天,荧屏只有雪花,没有图像。“山本”索性把天线移到屋外那棵驼背老枫树上反复转动校正,依旧是室外雪飘,屏幕也飘雪。我们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好无奈地放弃。
偏偏这时,一个穿白小袄、系红围巾的女孩,嚷嚷着要来看央视“春晚”(当时山里几乎没人买得起电视机这稀罕物),见我们一脸沮丧地拨着火盆里呛人的木炭,她立马明白,一定是这场冰雪冻坏了发射信号。冰雪聪明的女孩是乡幼儿园的孩子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茅毛雨。她长了一只好看的单酒窝。茅毛雨的新年梦想是飞出小山村,栖枝大都市。
“看不成就看不成呗。不如来场我们自己的‘春晚’,如何?”茅毛雨反客为主,落落大方。看得出,她是这儿的常客。
“好,主题就叫‘飘雪的春晚’。”我们顿时来了精神,鼓掌赞同。得到认可,茅毛雨随手卷起一本杂志当麦克风,带头唱了起来: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脸腮上那只单酒窝随着节奏时隐时现。
歌声点燃激情,激情沸腾热血。一直冒烟的木炭,也似乎通晓人心燃起了烈焰。连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更不善唱歌的“山本”也受到感染,“愁啊愁,愁就白了头……”地扯起了他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尽管这首迟志强的《铁窗泪》在当年很火,但茅毛雨在喝彩的同时还是快人快语地说:“大过年的,我们可别‘愁啊愁’的。”
正当我为不知唱什么歌犯愁。突然“呜呜”的一阵风把门吹开,飞雪涌入。我一激灵,来了灵感。于是,我整了整身上披着的警制大衣,迈着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参谋长少剑波的步子,从容地把门关上,咳了下嗓子,充满豪情地唱起来:
“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正当我渐入佳境、心潮澎湃地唱到“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时,进来一个一身汽油味的陌生“拜年人”。此人道完一声“新年好”,就送上一条“红塔山”。被我们婉拒后,“拜年人”尴尬地寒暄了几句,悻悻告辞。
“拜年人”的反常举动,引起了我们的警觉。我和“山本”立即雪夜跟踪,茅毛雨留守电话。
宛如哈达缠绕山脖子的公路上,已不见了“拜年人”的身影。寒风刺骨的夜里,冷不丁发出雪压枯枝的“咔嚓”声,吓人一跳。循着雪地两行脚印,我们追到象形岩前。一辆隐藏在岩背、满载林木的“双排座(小型货车)”,露出半个车屁股。“山本”快速目测了一下,车箱里足有三个多立方米的杉条木。
此刻,“拜年人”已发动汽车,正准备掉头逃跑。情况紧急!我和“山本”一会意,几乎在同一时间,飞身跨上驾驶室左右的侧门,一个拔车钥匙,一个查放行手续。
拿不出放行证,“拜年人”不得不乖乖将“双排座”开进检查站。讯问中他交代,原来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趁年三十晚检查站大多回家团圆、管理松懈之机,先岩背藏好车,再进站送好烟。如我们收了烟,这车木料便可顺利通关过卡。反之,便将货悄悄拉回逃避打击。没想到这进退有路的妙招,竟被我们识破。
卸木料,茅毛雨也默契地配合着我们。忙活好一阵子,我们暂扣了“拜年人”的行驶证和驾驶证,开具了待理证放他开空车回家,过完年来派出所接受处理。
“拜年人”走后,茅毛雨也要回家。走出检查站后山坳,她向我们道别:“我会记住我们今晚‘飘雪的春晚’。拜拜!”言毕,单酒窝一抿,白小袄一闪,俏丽的身影融入白雪中。唯有脖子上那条红围巾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牵引着我们的目光。我和“山本”默默伫立,直到那团火焰变红点成虚无。
正要转身离去,静谧的小山村响起了封门封财、热闹喧天的爆竹声。硝烟散去,家家墙根的红蜡烛,跳动着祈福的火苗;户户门前的红对联,书写着迎春的吉祥。远远望去,仿佛一串流金吐红的花环。花环里,摇曳着山里人崭新的希望,闪烁着茅毛雨美丽的梦想。过完春节,她就要辞教外出,一个人到陌生的大都市为梦想打拼。我在心中为她祈祷:好人一生平安,好梦早日成真。
不知何时,挂在睫毛上的雪花,化成两行滚烫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揉揉眼皮,闭上双眸,那除夕夜“飘雪的春晚”、那红围巾系着的青春梦想,那花环里摇曳着幸福的茅家村,就像一部微电影在我脑海放映。我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过多少年,无论在哪里,我都不会、不会将它遗忘……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