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案的死角
2017-06-19小林久三
◆ [日]小林久三 著
李重民 译
劫案的死角
◆ [日]小林久三 著
李重民 译
1
把嫌犯逼到绝境了!大西心想。嫌犯用于逃跑的深蓝色汽车被扔弃在公寓大楼前。估计凶手提着装有2800万元现金的皮包逃进了公寓里。公寓后面是一片开阔地,有宽敞的棒球场和足球场,还有八个网球场和一个开阔的运动场,没有嫌犯藏身的遮挡物。作为被追捕者的心理,不会选择那种地方作为藏身处。
大西这么思量着走下警车,抬头望着正面的公寓大楼时,突然他眉头紧锁,觉得眼前这幢八层楼的公寓很眼熟,好像以前来过。
大西注视着公寓追溯着脑海里的记忆,发现自己没有记错,以前的确来过。虽然是在夜里,周围一片黑暗,失去了方向感,但是没错,他的搭档宫原刑警不就住在这幢公寓里吗?
宫原走下警车,目光愣愣地眺望着公寓。也许是无法立即相信一名抢劫现金的嫌犯会逃进了自己居住着的公寓里。
“这不是你住的公寓吗?”部长刑警大西对宫原说道,“我记得你住在七楼……”
“703室。”宫原随即答道,但他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看来这名嫌犯和你住在同一幢公寓里。逃进了这幢公寓,十之八九没错。”
“看来是的吧。”
“关于嫌犯,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虽说住在同一幢公寓里,即便住在隔壁,好像也根本就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啊。”
“就是!”
“嫌犯躲进了哪个房间呢?请求增援,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查过去吧。”
“好啊。”
“这嫌犯很愚蠢。难道不知道逃进公寓里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是啊。”宫原附和着,但他好像若有所思一副驰心旁骛的表情。一名嫌犯逃进了自己居住着的公寓里,作为刑警来说,会觉得无法相信吧。
各种警车陆陆续续地集中到公寓大楼前,将公寓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公寓背后的综合运动场上也密不透风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嫌犯已经弃车逃跑,因为是徒步,所以短时间内是跑不远的。
警方决定对公寓里的住户进行彻底检查。
八层建筑的公寓里有72户人家,居住着近三百人。公寓叫“圣津川”,与公寓相比更接近新村住宅,房间的使用面积很狭窄。最大的房间是三套间。
二十多名侦查员被投入到这幢楼房里进行地毯式搜查。侦查员们分别拜访各户人家,与住户直接面谈。确认住户是否在家,有没有听到过可疑声响或看到过可疑人影。如若房间里没有人应答,便在公寓管理人的陪同下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查找有没有嫌犯躲藏。不仅仅是住户,从地下电器室和仓库到屋顶、逃生楼梯,都作了彻底检查,但没有找到嫌犯。嫌犯理应逃进了这幢公寓里,却像烟雾似的消失了。
不过,走访各个住户,不可能连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搜查到。如果接待侦查员的业主庇护嫌犯撒谎就无计可施了,但侦查员们还是很耐心地搜索着,尽力不留死角。
如若有住户包庇嫌犯撒谎,自然会牵动侦查员的第六感。出来应答的居民只要不是演技非凡,就肯定会在某个地方露出破绽。然而,令侦查员们感到可疑的现象一个也没有出现。
大西和宫原负责七楼。七楼有九个房间——居住着九户人家。703室是宫原和妻子两人居住。大西和宫原从最东端701室开始查起。701室、702室,都没有异常。
在703室,宫原的妻子真弓出来应答。这是一个尽管与美人的称呼不相称、但感觉全身都洋溢着清秀之气的阳光女性。年龄大概将近三十吧。与宫原没有孩子。也许是这个原因,与人妻相比,更像是个单身白领。
大西简单地说明了情况,便问真弓:“你没有看见过可疑人影或听到过奇怪声响吧?”
“是啊。”真弓从稍稍打开的门缝间探着脸,轻轻地点点头,打量着大西和宫原的脸。
“刚才也没有人来敲过门吧?”明知是多此一举,大西还是仔细地问道。
“是的。”
没有必要再多问了。这是刑警的家。抢劫的嫌犯找不到躲避的场所,再怎么晕头转向,也不会趁刑警不在家时躲进刑警的家里吧。即使慌不择路地溜了进来,刑警的妻子立即会打110或向邻居告急的。刑警妻子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
不想再反复提问浪费时间。大西说着“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们,把门关关紧”便结束对话,向704室走去。
宫原和真弓一句话也没有说。夫妻之间,即使不说话,靠着相互间的气息也能够心有灵犀。八年前的冬天,大西的妻子因蛛网膜下腔出血去世了,他对年轻夫妇的气息相通顿感忌妒和羡慕。
从704室到709室,大西和宫原耐心细致地检查了每个房间,没有发现丝毫的可疑迹象。在检查期间,也没有接到通知说在其他楼层发现了可疑人物。
七楼的住户检查结束以后,大西和宫原回到通道中央的电梯边。
“嫌犯逃到哪里去了呢?”等着电梯时,大西嘀咕道。
“会不会逃到后面的运动场那边去了?”宫原附和道。
“若是那样,应该很快就能抓住的。”
“抓获的通知还没有过来吧?”
“嗯。”
电梯来了,两名刑警走进电梯里。
电梯开始缓缓地降落。大西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脚底下地板塌陷、身体在无止境地掉落下去。
2
2800万元的现金抢劫事件是5月7日晚上10点30分以后,在津川市津川银座背后的扒金窟(译注:赌博机房)“万玉会馆”后门发生的。万玉会馆的老板叫笹本弘一。笹本原本是搞房产中介的,现在除了万玉会馆之外,他在市内的青叶街和榉大街还经营着两处扒金窟。
营业款的运送路径是:每天三家扒金窟的营业款临时集中到万玉会馆背后的办公室里,做好统计后再把这天合计的营业款送到地处市内樱町一丁目的笹本家,第二天早晨再从笹本家送到太平洋银行津川支行。
每天的营业款临时送到笹本家。据传闻说,笹本在自己家里望着这堆现金会感到无比快乐,又传说他在家里清点营业款后会挪用其中一部分作为黑钱流入黑道。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相只有笹本自己知道。
有人盯上了这笔营业款。
5月7日,正好是星期天,营业额比平时多。但知道这天的营业款会集中到万玉会馆办公室、并用社长专车运送的人是极其有限的。有社长家人和万玉会馆经理,以及扒金窟总务部长西村雄一大约五六个人。
西村曾在津川警署搜查课当过刑警,退休后被笹本聘请去负责管理万玉会馆职员,同时负责店的治安,还是每天晚上把营业款送到社长家里去的司机。
运送这笔现金,除了西村之外,还有经理高野陪同。5月7日晚上10点38分,高野和西村把这天的营业款2800万元现金装入皮包里,要送到停靠在万玉会馆背后路边的奔驰车上。
两人出后门走到路上的瞬间,两个头上套着长筒袜的人突然袭击了高野和西村。两名同伙手上还持着铁棍。高野被铁棍击中当场昏倒在地,额头被打破,失去了意识。
西村的头部侧面被击,猝然倒地,但他毕竟当过刑警,满面是血却紧紧抱着两名歹徒用于逃跑的汽车的后视镜,被拖拽了二三十米后甩落下来。被甩落后,西村立即用手机打了110,报告发生了现金抢劫事件之后,便倒了下来。
接到110报警,警方立即在全市紧急布控。不久在青叶街上巡查的巡逻车发现了带着扭曲的后视镜行驶的深蓝色汽车,命令他立即停车。那辆国产中型车不理睬警方的命令,突然加速,以极其快的速度闯红灯逃跑了。
警方和嫌犯的车辆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坐在深蓝色汽车上的,只有驾驶室一个人。嫌犯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也许在哪里下车,坐其他汽车或摩托车逃走了。
巡逻车渐渐追上了深蓝色汽车。逃窜的汽车像发疯的甲虫似的,不久便朝着市内北端白壁町驶去。那里是新开发地段,有市营运动场,稀稀落落地开始建造公寓和住宅,但那地方原本都是田地,有很多地方还种着庄稼。有条县道通向市营运动场。16号国道和县道交叉而过,但后面大多是没有经过铺装的乡道。
深蓝色汽车从国道上驶入县道。
坐着巡逻车追着逃跑车辆的大西和宫原看见逃跑者突然停在圣津川公寓前,嫌犯抱着皮包下车朝着公寓跑去。公寓孤零零地建造在一片空地上。四周黑黝黝的,嫌犯像被吸入似的融入那片黑暗里。因此大西和宫原都没有看清嫌犯是不是跑进了公寓里。
在大西他们后面,巡逻车陆陆续续接踵而至,对圣津川公寓和周围的棒球场、足球场、网球场都进行了仔细搜查,但嫌犯的身影像见鬼似的突然消失了。
搜查以圣津川公寓为中心一直进行到深夜,但一无所获。两名嫌犯抢夺了装有2800万元现款的皮包,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呢?
而且,受害人是直到去年春天都在津川警署搜查课里工作的老刑警。搜查课全体警员都知道西村。西村在职时作为处事老练作风过硬的刑警而闻名。他长期浸泡在侦查战线上,工作严谨,也很重情义,因经常关照年轻刑警而颇得人们敬重。两个女儿结婚,已经有两个外孙。退休后还以为他会到市内超市里去当保安,不料再就职却是去了万玉会馆。虽然给了个总务部长的头衔,但实际上要说起来就像是个保镖,用来威慑暴力团成员的。
津川警署内出现这样的声音:作为退休刑警再就职的去向,没必要去那个传闻不断的扒金窟老板笹本那里吧。但不知不觉地,连这样的声音也没有了。就在人们都不再提起西村的时候,他突然成为现金抢劫事件的受害人出现在津川警署搜查课的面前。
3
西村雄一躺在病床上。大西和宫原注视着西村雄一的脸。
西村受到两名嫌犯的袭击,头侧部裂伤,治愈需要十多天。除此之外,紧抱着嫌犯汽车后视镜在路上被拖拽时,全身出现了擦伤。更重要的是,受到嫌犯的袭击,现金没有保住,这也许给了他心理上沉重的打击。这在西村的心里留下了比裂伤等更严重的伤痛。据说他被抬进津川银座背后的圣撒肋爵医院以后,在昏睡中不停地说着胡话:“被抢去的钱怎么了?嫌犯抓住了吗?”
住院后过了一天,他的精神状态终于稳定下来,主治医生允许警方与受害人见面了。探望时间被限定在二十分钟之内,但西村是亲眼看见过两名嫌犯的目击者之一。另一名目击者高野经理还处在昏迷状态,医生不允许会见。作为设立在津川警署的搜查本部来说,希望向西村详细了解案发经过并获得侦查线索。
大西和宫原去医院拜访西村,简短地慰问一下之后,大西直奔主题:“怎么样?嫌犯的相貌特征,你还记得吗?”
听到大西的提问,西村也许是在追溯着脑海里的记忆,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沉默久久地持续着。皱纹深深地刻进西村的眉间,他的表情像是强忍着痛苦。
大概是身体出现了异常,再次陷入在昏睡之中?大西和宫原不安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时,西村睁开了眼睛,泄出嘶哑的声音。
“没有防备……反正没有防备,说起来很羞愧,嫌犯的相貌特征没有看清楚。”
“嫌犯是两个人吧?”大西追问道。
“嗯。没错,是两个人。”西村用低沉的有气无力的声音答道。
“嫌犯开车逃走时,是两个人吗?”
“……是两个人。”
“两人都是乘同一辆车逃走的吧?”
“是的。”
“听说是深蓝色国产中型车,嫌犯的车。”
“没错,是深蓝色汽车。”
“那辆汽车被我们布控找到时,车上只有一名嫌犯啊。”
“一个人是避过警察的目光……在半路上下车了吧?”
“也许是吧。”大西附和道,“嫌犯的年龄……你不记得了?”
“两人头上都蒙着长筒袜……只是两人都是二三十岁。”
“嫌犯有说过话吗?”
“没有。”
“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句话都没说。反正是突然遭到袭击,皮包被一把抢走了。一时的疏忽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三十年的刑警生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真是无地自容,没脸来见你们现职刑警。”西村自嘲似的扭曲着脸,自言自语道。
“没有那种事啊。你死死抓住行驶着的汽车的后视镜,想要让汽车停下来。在搜查本部,大家对你的评价都很高,说不愧是西村呢。”大西奉承道。
“你不用安慰我啊。”西村不悦地说道。
接着,大西开始不停地提问,得到的回答也了无新意。嫌犯在高野经理和西村走出万玉会馆后门的瞬间进行了袭击,用铁棍突然击打高野经理的头部致其昏倒,西村也遭到击打一度昏倒在地。这是不到一分钟里发生的事,西村肯定也来不及观察嫌犯的相貌等特征。
现场丢弃着两根铁棍。这是用于袭击的凶器。铁棍有3厘米粗、1.3米长,两根铁棍上都没有留下指纹。
同时,这起现金抢劫事件没有一个目击者。案发现场虽说是在津川银座的背后,但地处四通八达的小路深处,又是星期天晚上过了10点半,路上没有行人,因此根本没有人看见过歹徒。
“嫌犯是谁,能大致估计出来吗?”西村问。
“估计不出。”宫原否定道,“眼下根本没法估计。”
“嫌犯可是对万玉会馆的情况非常了解的人,知道营业款的每天运送方法。”
“是啊。”大西赞同道。
“出院后我自己来查找。反正不抓住嫌犯,我咽不下这口气。”西村措辞很强硬,但语气却很虚弱。也许是事件给他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留下了相当强烈的刺激。
“案件的侦破就交给我们。”大西好强地说道,“在你出院之前,也许嫌犯已经被抓了。”
“拜托你们了。”西村握着大西和宫原的手说道。
握手时,大西没有忽略这位退休刑警的眼睛里乌黑的、闪着强光似的眼神在游移着。西村是用目光想要传递什么信息吧。西村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一走出医院,两名刑警就赶往万玉会馆。从医院到万玉会馆,步行大约有五分钟路程。
在花店的拐角上拐弯时,大西说:“我可以确定有一名嫌犯百分之九十九逃进了你住的公寓里。嫌犯是居住在那幢公寓里的吗?”
“真不敢相信啊。”宫原脸上露出笑容答道。
“嫌犯也许还住在你家隔壁呢。”
“别开玩笑啊!对这条线进行了调查,公寓里不是没有查出与万玉会馆或老板笹本弘一、笹本家人有关系的人居住着吗?就是说,嫌犯没有住在那里啊。”
“是吗?”
“不过,案发那天晚上,嫌犯是逃到哪里去了呢?”
“不知道。”大西发泄似的喃语道。他边走边衔起一支烟,打着了打火机。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起,便停下了脚步。于是,他想起了在医院里握手时西村想要传递什么的眼神。
西村为什么会不愿意对我说?——难道是因为宫原在场?想到这一点时,大西的头脑里有东西微微一动。那名退休刑警为什么会顾忌被宫原听到呢?
想起西村在退休前的一两年间与年轻的宫原做过搭档,大西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难道……
见大西停下脚步,宫原招呼道:“怎么了?部长刑警。”
4
已经是深夜。在津川警署前,大西目送着宫原独自坐上出租车后,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跟踪前面那辆出租车。
中年司机对大西的吩咐敏感地作出了反应:“是破案吗?刑警先生。”
大西没有作答,将双手抱在胸前,睨视着在前面行驶着的出租车的尾灯。
“嫌犯坐在前面那辆车上吗?是抓坏人吧?”看来司机很喜欢唠叨,啰里啰嗦地搭讪着。
“是电视里表现的那种心惊肉跳的生活呢!”大西正颜厉色地说道。他自知现在做的完全就是跟踪。在侦查中,一名刑警被组成搭档的另一名刑警跟踪。
这个行动只能说是很反常的。不过大西觉得,他现在正是在采取这种反常的行动,说得更具体些,他就是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搭档宫原圭治。
宫原的面容在大西的脑海里扩展开来。这是一张瘦削的面容,戴着眼镜。这样的面容说是刑警,还不如说在大企业的技术员里居多。其实他很懂理科和数学,有时也读科学类杂志。
在大西这样45岁左右的刑警眼里,宫原是一种无法想象的类型。他对电脑等电子器械非常精通,年龄记得刚过30岁,与他高中时代低他两三届的学妹真弓结婚没多久。记得她也在市内的设计事务所里工作,据说她不主张生孩子。
丁克。人们把双职工、主张不生孩子的年轻夫妇称为丁克。这样的夫妇,在刑警中也开始出现了。
工作勤勤勉勉游刃有余。对侦查工作认真负责,追求功名,但这好像是要加上在报酬的范围内这个括号。就是说,是在工薪族的框架内出色地完成侦查工作,缺少跳出工薪族框架、凭个人的正义感和热情完成任务的气魄。说是缺少,也许还是说原本就没有更贴切。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更憧憬外表的洒脱。
即使组成搭档一起工作,也丝毫没有不顺手的感觉,经常会有一种太过于率真胸无城府的缺憾。尽管如此,大西心想,经过岁月的磨炼,作为刑警的胆魄不就能培养出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刑警的薪水化现象,但宫原那种典型的薪水刑警的态度,从万玉会馆的现金抢劫事件表现出来,大西觉得很诧异。
一名嫌犯很可能逃进了宫原居住着的圣津川公寓,嫌犯会不会就溜进了703室宫原的房间里?面对警方的询问,由真弓来应答,但作为警察来说,不会想到嫌犯真的会躲进刑警居住的房间里,于是这户人家便会成为一个搜查的死角。
嫌犯有可能躲进了圣津川公寓里,警方追查嫌犯的踪迹,对居住在那里的居民进行了地毯式搜查,眼下没有出现疑似嫌犯的对象。
同时,总觉得案发后宫原的态度很怯弱,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每天运送营业款的信息是怎么泄露的?警方以万玉会馆的退职人员为主向相关者进行了询问,其间能明显地看出宫原心事重重。
宫原遇到了什么事?他会不会卷进了现金抢劫事件里?大西带着这样的悬念结束了那天的工作,心想要不要在回家的路上跟踪监视宫原试试。当然,将怀疑的目光对准搭档,这非同小可。对大西来说是第一次,直到跟踪之前他一直在犹豫,但想到即便硬着心肠也有必要消除对宫原的怀疑,才决定跟踪宫原。
“奇怪啊。”司机直视着前方说道,“好像要换车啊。”
听到此话,大西顿感紧张,注视着前方宫原乘坐的出租车。
宫原乘坐的出租车靠向路边停了下来。那地方是青叶街的尽头,与16号国道交叉。路边停靠着一辆白色小型车,有个女人站在汽车边。
大西觉得那个女人的身影很眼熟。他命令司机放慢速度径直驶过去,自己透过车窗凝望着女人的身影。
是真弓!辨认出女人是宫原妻子的时候,大西在心里不由惊叫起来。夫人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出现了令人颇感意外的现象。宫原下车走近真弓,交谈了几句后坐进了白色小型车里。同时,真弓坐上了宫原下车的那辆出租车。
“停下,停一下。”大西指示司机道,从后车窗里注视着这个奇怪的情景。
载着真弓的出租车启动了。也许是回圣津川公寓,出租车在16号国道上往南驶去。不多会儿,白色小型车也启动了,与出租车相反,在16号国道上往北行驶。是与圣津川公寓相反的圣山和赤麻沼的方向驶去。
“追上那辆白色汽车。”大西命令司机道。
白色小型车恐怕是宫原自己家的用车吧。和自己家里联络,让夫人把那辆汽车送到青叶街和16号国道交叉口来的。也许是有什么急事,时间紧迫,才让她把汽车送到半路上,夫人自己坐出租车回去。
这事真让人看不懂!大西对宫原的疑惑愈发膨胀。白色汽车好像是宫原在驾驶,没有其他同车人。这么晚了,宫原要到哪里去?
白色汽车穿过津川,驶进了圣山的深山里,沿着崎岖而昏暗的小道一个劲地行驶着。
大西坐着出租车尾随着。白色汽车半路上在山道里停下,等后面的出租车驶过去。看得见宫原打亮手电筒,朝路边茂密的山林深处走去。赤麻沼就在山林里。
再继续跟踪是不可能的。如果回到白色汽车停下的地方,立即就会被宫原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回街上吧。大西拿定主意,看了一眼手表。凌晨1点12分。
5
第二天早晨。因为睡眠不足,大西绂一眼睛通红地去搜查本部,被搜查课长三枝请到里面的房间。
“你马上到医院里的西村那里去一趟。刚才他打电话给我了。”三枝立刻交代事情,“据说有话要对你讲。”
“宫原也一起去吧?”
“不用。说让你一个人去。”
“我明白了。”大西简短地回答道,便走出了房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天分手时西村那张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的面容。这位退休刑警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吧。
大西急匆匆地正要走出津川警署,在警署门前与来上班的宫原碰了个正着。宫原的脸乌黑浮肿。
“你早。”大西招呼道。想尽量不碰到宫原的,既然碰到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早。”宫原回道,“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一下,有点事。马上就回来啊。”大西这么说道,便与宫原分手了。分手以后,大西自嘲这个辩解连自己都觉得很拙劣,以致宫原一副不得要领的模样愣愣地目送着他。
走进圣撒肋爵医院。探望时间是从中午1点起,但正因为有急事,只要不妨碍诊疗,院方允许会见二三十分钟。
大西走进二楼的病房。西村比昨天精神了许多。包在头部的包扎带惨不忍睹,包扎带下的面容泛出血气,气色转好。
“听说你找我……找我有什么事?”大西站在病床边。
“呃。”西村在床上探起身子。
“你躺下。”
“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
“这次你是遭罪了。”
“就是这起事件啊。”西村抚摸着下颚疯长的邋遢胡子,抬头望着大西。
大西默默地望着西村。看得出西村的目光里情感激荡。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他把目光移向窗户,似乎在头脑里寻找合适的词语。
窗户上的窗帘在西村的脸上映出复杂的花纹,大西注视着西村脸上微微摇晃着的花纹,推测这位退休刑警犹豫着想要诉说的信息,多半与宫原圭治有关。
“其实……就是宫原的事啊。”西村这么说道。
“宫原怎么了?”
“他好吗?”
“他很好,在办案。”
“那就好……昨天来看我时,我见他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很担心。”
“你退休前和宫原一起工作过。宫原说,侦查的基本功和刑警的秉性,他都已经养成了。”
“是吗?”西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三个月前,我在津川银座碰巧遇见了宫原。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我们就在亲不孝大街一家名叫酒天童子的酒店里喝酒。”
“后来呢……”
“当时宫原问我在做什么工作,我无意中说出每天晚上运送现金的事。宫原盯着我问,我也是有点喝醉了,很详细地向他讲述了运送现金的程序。不能否认,对方是刑警,所以我也疏忽了。”
“说的是。”
“这事,我觉得奇怪啊……可以说我是多虑了……关于嫌犯,你们找到线索了吗?”
“还没有……你告诉过宫原,这会有关联吗?”
“嗯。”
“你有什么根据?”
“没有根据。”西村鹦鹉学舌地应道,喉骨欲言又止地滑动了一下。
大西默默地注视着西村嚅动着的嘴唇。可是,最后西村什么也没有说。
“对嫌犯,你有线索吗?”大西问。
西村是想要吐出压在胸膛里的话语,可是他微微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线索。”
“一点儿也没有吗?”
“一点儿也没有……”西村冷冰冰地答道,但他的表情却清晰地铭刻着与这语调截然相反的痛苦色彩。
大西感到这位退休刑警关于宫原还隐瞒着什么。他想说这件事,但是言过其实说漏了嘴,就很容易会扭曲年轻刑警宫原的命运,这样的担忧令西村顾虑重重。
“我躺在床上反复回忆嫌犯的模样……”西村冷不防改变了话题,“两个人中,有一个好像是女人。”
“女人?”听到西村这句颇感意外的话,大西屏住了呼吸。
“我看到两名嫌犯,只是瞬间的事,说是女人,我不能肯定,但有一名嫌犯也许是女人。用长筒袜套着脸,但脸部轮廓、胸部膨起、腰部形态等,我觉得像是个年轻女人。”
“是吗?”大西喃语着,头脑里产生了混乱。这是作为一名追查嫌犯有三十年经历的男刑警的证词。这样的证词可以说是可信的,决不会信口胡说。然而,西村透露两名同伙中的一人是女人,不就是想要告诉我某些信息吗?
说得更具体些,西村不会不知道袭击自己的这起案件的背景和嫌犯吧?大西看准了这一点,便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尝试着向西村提问,但西村一到关键处便守口如瓶。
结束与西村的会面回到搜查本部时,一起冲击性的事件正等待着大西。即,在赤麻沼附近的山林里,发现了一具被勒死的男尸。据说,从尸体的状况来看,男子很可能是在其他什么地方遇害,昨天夜里用汽车运到那里扔弃的。
大西的脑海里摇曳着昨夜驾驶白色小型车在赤麻沼附近消失的宫原圭治的身影。大西的目光像被牵引着似的注视着宫原。
宫原回头望着大西,他的脸上明显地渗透着不安和惶惑的神情。在大西的眼睛里,与宫原的那种神色重叠在一起,像昏暗的镜子似的浮现出赤麻沼的景色。
6
在赤麻沼附近山林里发现的男尸的身份,很快就查清了。男子名叫田岛正信,是盘踞在津川的暴力团成员,26岁,性格暴虐,爱打架,据说是暴力团“银星会”的打手。
离新宿乘坐私铁快车有三十分钟路程,在多摩丘陵西南部的斜坡上呈扇形扩展的津川市,作为东京的市郊,住宅区发展迅猛。城市南部有美军基地,街道本身无序扩展,人口在这十四五年间膨胀到三十万。
与此同时,暴力团想要进入该地区,与当地的银星会经常发生冲突。尤其在这两三年里,自从关西系的暴力团白龙组企图进入以后,两者的对立白热化,经常发生流血事件。
津川银座和它的后巷、饮食店鳞次栉比的亲不孝大街,成为冲突的主要舞台。作为银星会的打手,田岛正信也在亲不孝大街一带闹得很凶,是津川警署设为“需要严密关注”的暴力团成员。
这样的田岛,他的尸体被抛弃在山林里,死因是殴打致死,是用钝器之类的器具击打后脑部致死。津川警署估计是白龙组作案,便立即开始侦查。作案动机估计是暴力团之间对抗引发的杀人抛尸的事件。
搜查课也是这样推测的,但只有一个人即大西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田岛被杀不是与白龙组的对抗引发的,而是卷入了营业款抢劫事件。难道不会吗?尸体发现的前夜,宫原驾驶着白色汽车去了赤麻沼附近,这令他颇感忧虑。而且宫原还让夫人真弓把那辆汽车开到半路上来。
那辆白色汽车里,会不会是装着田岛的尸体?大西怎么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念头,不能说是胡乱猜测而付之一笑,其中包含着事件的复杂性。同时,西村暗示有一名嫌犯会不会是个女人,这也令大西警惕起来。西村是从哪里感觉到有一名嫌犯是女人的?
女人参与作案,大西觉得难以置信。然而,西村原本就是一名老资格的刑警,不会随便乱说的。如若夸大其词,就会给侦查工作带来混乱。他对此理应有着切身体会,胸中有数的。
尽管如此,西村还是暗示一名嫌犯也许会是个女人。的确,现在的年轻人中光看外表无法立即辨别出是男是女的家伙越来越多了。然而,如若是退休刑警的证词,他的话就不能置之不闻。它会带有某种含义。
西村的目的在哪里呢?搅乱侦查工作?大西无声地呢喃着,瞬间蹙紧了眉头。若论现金抢劫事件,受害人就是作案人的情况屡见不鲜。与抢劫嫌犯勾结的现象就更多,抢劫嫌犯如果是田岛的话会怎么样?如果田岛死了,分赃时就能多分一部分份额。
大西就这样试着构筑起事件的情节,但他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情节。一切都不过是推测,没有任何物证。
然而,西村与宫原、田岛勾结的可能性能不能考虑?不准胡思乱想!他严厉地呵斥着自己。总之,田岛的死不是单纯的暴力团之间对抗的结果。而且,宫原以某种形式与营业款抢劫事件有关联,这样的疑惑阴沉沉地压在大西的胸膛里。
田岛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夜里,大西上班结束后,约请宫原去酒店喝酒。他考虑在小酒店里与宫原对酌,让宫原把隐藏在内心里的烦恼慢慢地吐出来。不过,宫原会不会说出自己的烦恼,这还是个疑问。
在搜查本部,大西约请宫原道:“怎么样?今天晚上去红叶酒店?”
红叶酒店就在亲不孝大街上。
可是,宫原回绝了大西的约请:“对不起,今夜我有点事,要去见个人。”
“是公事?”
“是私事。”
“见面很晚啊!已经过了9点。和那个朋友约的几点见面?”
“10点。”宫原这么答道,目光中带着怯弱和讨好的神情。
他原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营业款抢劫事件发生以后,宫原的态度缺乏冷静,魂不守舍,自从田岛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他愈发失去了镇静,流露出在不断窥探大西脸色的神态。
是因为不安和胆怯才心烦意乱吧。这种疑惧是从哪里来的呢?大西对此颇感担忧,便若无其事地说道:“说句冒昧的话,你有什么心事吗?如果有的话,不用客气,你对我说。”
“没有。”宫原有些恼怒地说道。也许是感到被戳到了痛处,才这样回答的。
“你是不是累了?”
宫原没有回答,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望着大西。接着,宫原默默地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要回家?”大西搭话道。
“呃。”宫原点点头。
两人默默地走出搜查本部,走到警署的大门口。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下得不那么激烈,但雨滴很大。
“我去拿把雨伞就回来。”大西转过身去取放在搜查本部的雨伞。
“我没问题啊,奔出去!”宫原一说完,便跑进了雨中。
大西望着宫原朝津川银座的方向奔跑而去的背影,感觉瘦小而孤单。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7
第二天早晨,宫原没有在搜查本部出现。开始时大西并没有当回事,心想他也许是迟到了。搜查会议开始后过了三十分钟,宫原还没有上班,大西竟也担心起来。
大西悄悄溜出会议室,回到房间里,向宫原的手机打电话,但宫原的手机关机。于是他向宫原的家里打电话。
“是宫原家。”接电话的是真弓。她说因为感冒请假在家。
“你丈夫已经离家了吗?”
“他还没有到吗?”
“他是几点离家的?”
“和平时一样8点出门的。”
“他没说半路上要到哪里去吗?”
“我没特地问……我丈夫还没有到警署上班吗?”
“我想多半是公交车出故障了,或是顺便到哪里去一下。如果你丈夫来联系的话,请告诉他打个电话给我。”
“知道了。”
“拜托了。”电话挂断后,大西突然紧蹙起眉头。宫原每天早晨要从公寓前的公交站乘坐市内环线公交车,到津川警署前下车,所需时间约15分钟。即使路上暂时堵车,30分钟也完全能够赶到津川警署。虽然公交车曾发生过故障,但今天没有听到早晨发生那种故障的报告。如果按真弓所说,宫原今天早晨和平时一样时间离开家,就只能猜想他在上班途中遇到了什么人,或按自己的意志销声匿迹了。若是前者,宫原应该自己打电话向搜查本部联络的。然而,宫原那里却没有一丝儿音信。
失踪……宫原果然在某种形式上参与了营业款抢劫事件!大西这样的念头愈发强烈了。而且,宫原会不会是因为田岛的尸体被发现、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便躲藏起来了?
大西即使回到会议席上,也无法克制内心里的烦乱。他有着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宫原的失踪如果只是受事件的牵连,那还算好。如果他是事件的主谋,那该怎么办?
快到中午时分宫原也没有在搜查本部出现。搜查本部也没有接到他任何联络。暂且不说失踪,显然,宫原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大西和侦查课长三枝商量,下午悄悄地去拜访了圣津川公寓,见见宫原妻子真弓,了解详细的情况。
真弓把大西带进起居室里。
“打搅你了。你感冒怎么样了?”大西在沙发上坐下,问面对面坐下的真弓。
“高烧退到三十七度,但咳嗽还没有止住。”真弓懒洋洋地说道,将惶遽的目光停留在大西的脸上。
“是你丈夫的事,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在警署里出现,所以我们很担心。”
“是吗?我这里也没有任何消息。”
“最近你没觉得你丈夫的样子很古怪吗?”
“没有……”
大西看到真弓这么回答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前天夜里吧?……”大西狠狠心说出埋藏在心里的疑惑,“在青叶街和16号国道的交叉口,你和你丈夫换车了吧?你驾驶着一辆白色小型车,你丈夫是坐出租车来的……”
真弓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脸色像白纸一样煞白。
“白色的那辆车,是你们家里的车吧?”
“是的。”
“前天夜里,你把那辆车开去,是宫原……不,也许是按你丈夫的吩咐吧,是他托你的?”
“呃。”
“你丈夫坐出租车来,你把白色汽车交给他以后,是坐出租车回来的……你丈夫驾驶着白色汽车,是去哪里了?”
“说是去站前的迪斯科舞厅与高中时代的同窗见面。”
“见到了吗?你丈夫和那个同窗……”
“说是见到了。”
“是你丈夫这么说的?”
“那天晚上,丈夫是半夜2点左右回家这么说的。”
“你丈夫肯定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可是,你丈夫驾驶着白色汽车不会是去了别的地方吗?如果是去站前,怎么也没有必要让你把汽车送到那个交叉口去啊。”
“不!丈夫应该是和高中同窗见面。”
“你丈夫会不会不是去见高中同窗,而是去了赤麻沼那边?”
“……”
“前天晚上,你丈夫为什么事那么着急?”
“……”
“你丈夫是和什么人约好在赤麻沼附近见面的?还是急着必须要处理什么事情?”
“这些事……你也知道?”真弓那惊惶的目光在大西的脸上迷茫地停留了片刻。也许是又发高烧了吧,血气从她的脸上退去,眼睛泛红、湿润。
“发生营业款抢劫事件的那天晚上,我们怀疑有一名嫌犯逃进了这幢公寓里。”大西改变了提问的角度。他想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接连发出询问,把真弓逼得心烦意乱使之产生动摇,从而引出真话来。
“还是喝杯咖啡吧,怎么样?”真弓突然站起身。在这瞬间,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不是因为发高烧的缘故!大西心想。她打了个趔趄,大概是因为内心里恐怖和狼狈激烈地搅和在一起。
“不用了。”大西摇了摇手,制止了真弓的举动,“我马上就走,你不用忙。”
“可是……”真弓消失在厨房里。
大西用目光跟踪着真弓的背影,心想她是在逃避啊。不!说“逃避”这个词不准确,是暂时躲避到厨房里重新调整心态吧。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真弓夫人知道丈夫宫原的秘密。她说是因为感冒没去上班,其实不就是预料到搜查本部的什么人会来拜访而请假了吗?
过了一会儿,真弓将咖啡放在浅盘里端了过来。
“请用,趁还没有冷。”真弓请大西喝。
大西故意挑衅似的说道:“抢劫万玉会馆营业款的两名同伙中……有一个好像是女人啊。”
8
装有万玉会馆营业款的皮包遭抢劫。我把嫌犯的名字告诉你们。嫌犯是万玉会馆总务部长西村雄一和津川警署搜查课刑警宫原圭治,再加上银星会成员田岛正信。嫌犯就是这三个人。由田岛一人实施抢劫。
在走出办公室的瞬间遭到袭击,与西村同行的高野经理被田岛一铁棍打昏了。因此,高野经理几乎没有看到嫌犯的身影,即使醒来以后也无法提供有关嫌犯的有力证词。
用电脑打印的信就是这样开头的。大西从搜查课长三枝那里接过这封信,把它放在搜查本部自己的办公桌上,反复读着。
信里继续写着:
西村尽管是加害者却伪装成受害人,而且为了搅乱侦查视线,还撒谎说什么袭击他们的是两个人。在现场掉落两根铁棍,也是伪造现场让人误以为嫌犯有多人参与。
这种搅乱警方视线的伪装,对两名刑警出身的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的。西村雄一和宫原圭治,我不知道是谁出主意谋划这起案件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起现金抢劫事件是由退休刑警和现役刑警两人因贪财而扮演的。
可怜的是田岛。他不知这些内情便和西村联手,独自实施了这起案件。田岛在西村的蛊惑下预计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便铤而走险了。其实,为了封他的口,他是喝了溶入安眠药的威士忌,趁他不省人事时用铁制花瓶将他砸死,把尸体扔弃在赤麻沼附近的林子里。
西村和宫原将抢夺来的钱平分,却装作不认识。两人中尤其恶劣的是西村。因为西村自己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嘴脸住进了圣撒肋爵医院,作出虚假的陈述搅乱侦查视线。被田岛用铁棍击中头部之类的危险,为了夺得巨款也是不得已的吧。
读到这里,大西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信上写着的事,有多少是真实的?他继续读下去。
和西村不同,宫原正因为在现实中身居搜查本部,所以追查由自己策划并实施的案件,能够随时掌握侦查的动向。
在宫原眼里,与他搭档的刑警大西绂一似乎是更加恐怖和可怕的。他参与案件的事早晚会被大西刑警揭穿。宫原对此变得神经质起来,自从田岛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他更加忌讳大西刑警的目光。而且宫原终于不堪忍受,从津川警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是装作失踪,自己躲藏起来了。从街头消失时,宫原肯定会带着分到手的超过一千万元的巨款。
宫原现在在哪里?估计他会偷偷地和西村联络,十之八九不会有错。他的躲藏地点,西村应该知道。
信写得长了,但上面写到的,全都是事实。嫌犯就是西村雄一和宫原圭治两人。田岛完全被这两人利用并杀害,他实在太可怜了。彻查西村和宫原,逮捕这两个人,为田岛报仇。
不把他们捉拿归案,死去的田岛会死不瞑目。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信封上的收信人是津川警署搜查本部本部长。寄信人写着“银星会组员”。寄出日期是昨天下午。邮戳是津川邮局。信可能是昨天下午投入市内邮筒里的。
大西读完信,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到搜查课长三枝的办公桌前。
“看过信后,有什么感想?”搜查课长从文件上抬起头来,边问边摘去眼镜。
“信的内容是不是真实,还不能下定论。”
“可是,写信人对案件的了解非常详细。”
“写信人也许和嫌犯会离得很近吧。”
“不过,如果信上写的是事实的话,就不得了啊!津川警署从未有过这样的丑闻。”搜查课长摇动着腿,说道。
“说的是啊。”
“你怎么想的,这个对西村和宫原是嫌犯的指认?”
“是举报还是诬告,眼下这个阶段还不能下结论。”大西这么答道,内心里在想,前些日子自己就是沉浸在这样的妄想里啊。
“写信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也不能下定论啊。信里有的地方与事实不符。比如,恢复意识的高野经理就证明,记得袭击他们的好像是两个人。”
“你是希望这封信是诬告的吧?”
“关键是宫原的去向啊。”大西抢先说出搜查课长郁积在心里的话。对这位从神奈川县警署来的、秀才秉性的课长来说,也许是祈愿不犯大错平平安安地做好每天的工作吧。万一是部下犯案参与现金抢劫事件,就会对自己的前程造成很大的伤害。正因为如此患得患失,他才担心宫原的去向,对举报宫原是嫌犯之一的来信顾虑重重。
“总之,首先要查明宫原的去向。要尽快找到宫原,查清宫原与案件的关联。拜托你了。”搜查课长一副求助的目光望着大西。
“我尽力!”大西答道。他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在想,如今不仅是工薪族的刑警,就连小心翼翼地光想着自己前途的上司也越来越多了,便不由叹了口气。
9
大西走出搜查本部,径直赶往圣撒肋爵医院。途中他顺道去了趟花店,想买束鲜花,已经向店员要了花束,但又改变了主意,什么也没有买便离开了花店。他是想带束花去医院拜访西村,但想到鲜花不适合不通人情的退休刑警,病房也用不着用鲜花来装饰。送鲜花,兴许还不如送他爱吃的鱼干更会令他喜欢。
走出花店的时候,他的目光前端浮现出一张女性的侧脸。是真弓。
宫原的妻子,为什么……大西注视着真弓的身影。真弓要到哪里去?没有同伴,身穿外出服装的真弓独自挎着手提包,以急促的脚步在路上快快地走着。
大西尾随在真弓的身后。以探望之名向西村了解情况一事可以往后推延。
真弓消失在路边的咖啡店里。店名修拉,好像取自于法国著名画家的名字。大西对绘画不感兴趣,因此对那样的画家一无所知。
这家咖啡店拥有在津川很少见的宽敞空间,有地下和一、二楼,座位也很宽畅。
真弓是和谁见面?大西稍稍晚些走进咖啡店。他装作找人的模样在店内迟缓地走着,发现真弓就坐在二楼柱子的背后。她好像在与什么人会面,被柱子挡着,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大西绕了个圈,在看得见对方的座位上坐下。
与真弓会面的,像是个刚刚见老的男子。男子低伏着脑袋说着话,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但刹那间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出男子是西村雄一。大西感到脑袋像受到重物击打似的冲击。西村为什么和真弓……
西村恐怕是从医院里溜出来的。头部遭到铁棍用力击打才被抬进了医院里。伤势很轻,并不那么严重,甚至在住院的第二天就能接受警方的询问。但是医院方面却说是头部受伤,小题大做,进行了各种检查。西村还在住院,但肯定已经恢复到能自由走动的程度。
尽管如此,和真弓完全可以在医院里堂而皇之地见面。医院里也有会客室,怎么也用不着特地跑到马路边的咖啡店里见面。难道不是吗?尽管那家咖啡店离医院很近。
在大西的眼睛里,两人的模样显得很异常。刚见老的西村面对着二十多岁的真弓鞠躬道歉,就像是父亲对女儿道歉一样。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两人都很留意不想被人听到,小声地说着话,这一点也显得很神秘。两人到底在交谈些什么?西村对着真弓在道歉什么?
大西想起那封匿名信,检举营业款抢劫事件的嫌犯是西村和宫原。看着西村在真弓面前表情严肃稍显惶恐的模样,大西觉得信里的举报内容像是真的。真弓好像是在向事件的主犯西村追问失踪丈夫的去向。
大西喝着服务员端来的咖啡,心有旁骛地思考着:匿名信的寄信人写着是银星会组员,但实际上会是怎样呢?他认为写信人会是与田岛正信很接近的人。也许是同属一个银星会,事先从田岛那里听说过抢夺万玉会馆营业款的计划,得知田岛死于非命,悟察到是被西村和宫原谋杀,便向搜查本部投寄了告密信。
大西品尝着咖啡的苦味,在脑海里追溯着推理的头绪。匿名信里有两处存在疑点。一个是,信上说在万玉会馆后门袭击高野和西村的是田岛一个人,但高野和西村都证明嫌犯是两个人。西村的证言暂且不提,高野也说记得嫌犯是两个人以上。这个矛盾,应该怎么解释?另外,觉得有一名嫌犯逃进了圣津川公寓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对那幢公寓里的住户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与匿名信里举报的西村、宫原、田岛三名同伙有关联的人,只有宫原和真弓夫人两人。因此,嫌犯突然消失的地方是该幢公寓的703室——就是说,宫原房间的嫌疑很大。
关于这次的案件,大西重又觉得真弓应该知道些什么。案发那天夜里,也许是真弓保护了一名逃进703室的嫌犯,对我们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蒙混过去。
真弓好像与性情温和楚楚动人的外表截然相反,还有着刚愎自用难以对付的一面。前几天拜访真弓,说起根据情报有人反映嫌犯是个女人时,她用鼻尖冷笑着,不屑一顾地说这情报是为了搅乱侦查的视线。
从那以后,宫原的失踪已经确定无误,但真弓掩饰着内心里的不安和动摇,接受了警方的询问。丝毫没有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毫不介意地诉说了宫原在家里的动向,关于他的失踪,她说她根本没有想到。
西村和真弓都隐瞒着某些重大的秘密,并向搜查本部隐瞒了这一点。大西这么思考着,装作在读体育报纸的模样,将观察的目光投向他们两人。这两个藏有秘密的人,在交谈些什么呢?
交谈了有十分钟吧?好像谈话结束了。两人站起身,走出了咖啡店。
大西稍稍晚些起身,跟随在两人的后面。付了喝咖啡的钱走出咖啡店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喊住了他。
大西大吃一惊,转过身去,不料是西村站在他的身后。
“你是在跟踪我吗?”西村的脸上露出尖刻的嘲笑走上前来。
“你察觉到了?”
“宝刀不老!被人跟踪如果毫无察觉,就有损我这个当过刑警的名声吧。”
“我不可能跟踪你西村啊!”
“是跟踪宫原真弓吗?”
“也不是跟踪。我想到医院里去探望你,偶尔看见了她。”
“袭击我的嫌犯,找到目标了吗?”西村突然压低嗓音问道。
“我正是为这件事想和你商量。”
“和我?”西村探询似的望着大西,“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要站着说话,回医院里去吧。”
“好。”西村答应着,刚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突然又停下脚步,“江口丽子,”他说了个女人的名字,“掌握案件关键的,是这个女人。你知道江口丽子吗?”
“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被杀的田岛正信和这个女人在交往啊。”
“这么说,是和银星会有关?”
“如果查清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案件就能解决。”西村说得很神秘,并且微微地笑了,但他即使笑着,脸上也浓浓地残留着阴暗的部分。
10
发生了一件令人颇感意外的事。宫原的辞职申请和警官证被寄送到大西这里。收件人是“津川警署搜查课·大西”。是用快递送来的,邮戳是“东京·新宿局”。
与辞职信和警官证一起,信封里还附着一封简短的信。这封信写在一枚便笺上:
“请不要寻找我的去向。今后我要作为一名市民生活下去。在职期间受到你的各种关照,非常感谢。”
信里就这么几句话。大西反反复复地读着这封信。辞去刑警,是想要做个普通职员或什么工作,但信里只字不提与事件的关联。在“请不要寻找我的去向”这句话里,好像暗示出与事件的关系。
笔迹毫无疑问是宫原的。对宫原的文字看习惯了,不会看错的。
宫原隐藏在东京?大西在将宫原的信交给搜查课长三枝之前,想先见见真弓。他想见到真弓,给她看看宫原的来信,听听她的感想。
在津川警署前的公交站坐上市内环线公交车。因为是在白天,所以公交车内很空闲。大西在座位上坐下,恍恍惚惚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但是,他在脑海里却是另一种情景,即西村和宫原——退休刑警和现职刑警两人的面容。
举报这两人是抢劫营业款的嫌犯?大西在思考以银星会成员的名义寄来的举报信内容是不是真实。西村说与田岛有来往的、名叫江口丽子的女人掌握着事件的关键,但这个女人的存在,可以说是虚幻的。
田岛交往的女人有好几个。其中大多都在市内的酒吧和有性服务的特殊浴场里工作,只有一名女性,身份不明。这名女性好像住在东京。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住在东京,但田岛和这名女性好像经常在新宿和涩谷见面。见面每月一两次,好像是女性主动打电话给田岛,再决定约会的地点和时间。接过电话的银星会成员说,女人名叫江口。这名女性很可能就是西村说的江口丽子,但她具体居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没有人知道。
江口丽子。关于她,田岛为什么要保密,不愿意向帮内的同伴们提起她?在营业款抢劫事件和田岛被杀事件的背后,虽然不能说这个神秘女性的存在就没有可疑之处,但西村怎么会知道她?
宫原在精神上被逼到绝境,最后才失踪的可能性很大。看他把辞职申请和警官证寄回来,他也许是作为刑警参与策划现金抢劫案而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然而,他兴许是无法忍受遭警方逮捕,才主动躲藏起来。以后他会隐瞒以前的经历藏匿在东京、横浜、大阪等大城市里。这样的话,妻子真弓会怎么办?是和他一起隐居,还是等着案件的风头过去之后再联络?
大西眺望着车窗外,在头脑里继续自问自答着。无论西村还是宫原,为什么要策划抢劫现金?两人都经济拮据捉襟见肘了,还是因为除此之外的某些事情?
真不敢相信是这两人作案。大西无声地呢喃着时,望着窗外的目光突然凝视着一个点。
在津川站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大西的目光却被人行道边电话亭里的人影吸引住了。人影是个男子。正在打电话的男子弓着腰故意避开行人的视线,低伏着头说着话,大西觉得那个身影很熟悉。
看样子电话打完了,男子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抬起头来。那张脸以强烈的冲势跃入大西的眼瞳里。
是宫原!大西在胸膛里这么嚷道。他的目光追踪着宫原的去向。
宫原走出电话亭,混入熙来攘往的人流里。
这期间感觉像是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是在不到三十秒内发生的事。对公共汽车而言,就是两人上车、五人下车所花掉的时间。大西像被弹跳起来似的站起身,从公交车上下来。在下车的瞬间,车门在他的背后合上了。
大西把视线投向宫原。宫原低着头在纷沓的人群中走着。说是有意识地低着头走,还不如说感觉像是混在人流中随流而走。大西隔开大约三十米的距离尾随着宫原。宫原的脚步像是朝着津川银座的方向,走到交叉口那里他突然呈U形又折回朝车站的方向走来。
大西本能地溜进附近的书店里,等宫原走过去。宫原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被人跟踪。
宫原回到津川了。在这街上,宫原想要做什么呢?大西的脑海里疑窦顿起。打电话是想和西村或真弓见面?
宫原回到站前,朝四周打量一下,突然坐进了出租车里。他在上车前还谨慎地环顾了周围,兴许是神经过敏担心被人跟踪。同时他在路上走着时还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对跟踪毫无戒备。宫原的行动反差很大,大西觉得,由此可见,失踪后的宫原大概是身心都疲惫不堪了。
大西稍稍晚些拦了一辆出租车,紧跟在宫原乘坐的出租车后面。望着在前方行驶的出租车,大西想起那天的夜里也是这样跟踪过宫原的汽车。他极力地回想着,记得那天宫原驾驶的是一辆白色的小型私家车。他将目光移到仪表板上的时钟上。时钟指向上午11时32分。
11
出租车沿着16号国道向北驶去,是朝着圣山的方向,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的方向。
是去赤麻沼附近的山林。大西推测,宫原要去的地方,会不会是抛弃田岛尸体的山林?宫原去那里要干什么呢?
不出所料,载着宫原的出租车驶进了山路。看来他在催促司机,汽车以极快的速度在迂曲的山路上疾驶着。大西的出租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小心地跟随着前方的汽车,中间还夹着卡车和乘用车,因此没有被宫原发现。
在驶入山路深处的时候,大西跟丢了宫原乘坐的出租车。然而,山路只有一条道。这条道通往箱根,丝毫也不用焦虑。按大西的推测,宫原要去的,是赤麻沼附近的山林。根本用不着担心会跟丢。
来到了赤麻沼附近的山路。看见有辆白色小型车停靠在从那条山路岔开的林间小道一端时,大西大吃一惊。看了车牌号,是横浜的车牌号,是宫原的汽车。如此说来,除了宫原之外,另外有人驾驶着白色汽车先来到了这里。
是真弓来这里了?大西推测宫原是紧跟在真弓后面坐出租车来的。像是证实大西的推测似的,宫原乘坐的出租车呈U形朝这边驶来。出租车是空车。
没有必要拦下出租车询问宫原的去向。大西也让出租车停下,走进林子里。
目标是抛弃田岛尸体的地方。田岛的尸体是在离山路走进树林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发现的。发现尸体时寻找过死者的遗留物品,以法医为主对周围进行了地毯式搜查,但一件遗留物也没有找到。
大西站在尸体发现的现场,但没有宫原的人影,也不见白色小型车司机的影子。
人哪里去了?大西心想,有一条单车道的铺装路直通沼泽,用不着在半路上下车的。大西在树林里漫无目标地走着。走到了和缓的斜坡上,林子里静悄悄的,不时地传来小鸟的叫声。除此之外,四周笼罩着坟场一般的静谧,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大西朝与沼泽相反的方向走了有十分钟,觉得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凝神听着。也许是幻听,也许是把鸟叫声错听成人的说话声。
“……四年前的冬天……太平洋银行津川支行……支行长的家……全烧毁……尸体……”女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不是幻听。附近有女人,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传来低低的、若有若无含混不清的男子的声音。
“作为嫌犯……确实……逮捕……自杀……”
听到这声音时,大西确信男子是宫原。肯定是宫原和哪个女人在说话。
大西蹑手蹑脚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匍匐似的在树林间穿行,向宫原和女人的地方靠近。不久,在目光的前端出现一对男女的身影。男女站在一棵巨型山毛榉的背后,女人背朝着这边,从她的发型和瞬间侧露的侧脸来看,大西确信是真弓。
大西躲在树荫背后。现在,两人的对话能听得很清晰。
“你是为了报仇才接近我的吗?我只以为你是我高中时代的学妹。”
“幸好……芳井和我的关系没人知道啊。你是刑警也没有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呀!”
“可是……”
“芳井在自杀前的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要和我一起死啊。我也想一起去死,但两人都死了,就没有人向你报仇了。我这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芳井死后过了三个月,你开始接近我?”
“那时你刚刚当上刑警,非常盛气凌人啊!”
“我一无所知,还迷上了你,不久还向你求婚了。我轻易地钻进了你设下的圈套里,你在内心里还在嘲笑我吧……你就那么爱着芳井吗?”
真弓没有回答。宫原死死地注视着真弓。两人话不投机地沉默着。
大西注视着两人的模样,极力追溯着以往的记忆。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个记忆像波浪从遥远的地方冲涌过来似的苏醒了。关键词是“四年前的冬天”“太平洋银行津川支行”“芳井”。将这三个词语组合起来,他觉得就像找到了文字拼拢的关键词似的,事件的整体形象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
那起事件发生在五年前二月中旬的一个深夜,地处市内三神町的太平洋银行津川支行行长的家全被烧毁,从火灾后的废墟里发现了支行长全家的焚烧尸体!大西找到了记忆的思绪。
支行长名叫草岛武,当时49岁。一对夫妇和读高中二年级的女儿三人一起生活,三人都来不及逃跑而被烧死了。但是尸检结果得知,支行长的后脑部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因此事件立即呈现出杀人事件的样态。是什么人杀害支行长,为了消除杀人痕迹才在房间里放了把火逃走了。
津川警署看作是杀人纵火事件并开始侦查。当时案发时,绝大多数警员认为是盗窃作案,即盗贼进入房间,被支行长发现便将支行长杀害。侦查中不料却出现了泄愤作案的说法,太平洋银行津川支行借贷员名叫芳井博一的28岁男子,作为嫌疑人被警方盯上了。
12
真弓是那个芳井博一的恋人?大西愕然,注视着真弓的人影。真弓面对着宫原,依然像石头似的一言不发。
芳井作为杀害支行长的嫌疑人而忽然浮现出来,据说是因为宫原调查到一个事实,即,芳井贷款给铁工所的三千万元成了坏账,受到支行长的严厉训斥。而且支行长草岛和芳井平时就话不投机,两人凡事都会情绪对立,芳井在喝醉时好像还漏嘴说过“真想把那支行长杀了”的话。
遭到支行长严厉训斥,是在案发的四天前。而且,案发那天夜里,芳井说自己在家里睡觉,但没有人证明。
不幸的是,盗贼入室杀人这条线索的侦查陷入了僵局。在搜查本部内部,认为应该对芳井采取强制措施进行调查的意见将要占上风的时候,他在赤麻沼附近的山林里上吊自杀了。
因为芳井的自杀,侦查工作进入了迷宫,案件没有侦破便作为悬案完全搁浅了。但去年秋天,闯入市内锻冶町超市里的盗贼被抓获,警方估计他还有余罪便进行调查时,他供认自己杀了支行长和纵火。那是一个名叫辻冈勇的58岁男子,警方从辻冈的家里搜查出从支行长家里偷来的贵金属,证明是辻冈勇作案。
辻冈勇因杀人放火的嫌疑而被逮捕,案件虽然终于侦破了,但在侦查的过程中,无辜的年轻银行职员芳井博一出现意外自杀了。对津川警署搜查课来说虽然摆脱了冤罪事件的责任,但结局却是极其不光彩的……
怀疑芳井的,是宫原。大西想起当时刚刚当上刑警的宫原,对自己调查到的有关芳井的信息坚信不移,极力主张是芳井作案。作为宫原来说,求功心切,对抓捕芳井暗暗地怀有强烈的偏执。
和宫原组成搭档的,是西村刑警。想到这两个人会成为营业款抢劫事件嫌疑人时,大西感到全身不寒而栗。如此说来,现在宫原和真弓站立着的地方,正是巨型毛山榉底下,芳井不就是吊死在这棵巨树树枝上的吗?
没错,芳井应该就是在那个地方上吊自杀的。想起这一点时,大西咬紧了嘴唇。
“因为营业款抢劫事件,你肯定会成为嫌犯之一啊!”真弓打破沉默说道。
“别说那种混账话!”宫原的身体微微颤栗着。
“无论你怎么抵赖都没用啊。就是你和西村合谋作案的。”
“警察不会那么愚蠢。”
“若是那样,那么草岛支行长被杀时,为什么会把芳井当作嫌疑人?你能体会到芳井被冤枉的痛苦吗?”
“可是……我们没有抓捕芳井。”
“和抓捕一样啊。你得意洋洋地死咬着芳井,暗示他作案,若无其事地逼着他承认啊。”
“想要抓捕嫌疑人的……只差这一步。”
“这让无辜的芳井遭受了多大的折磨!在银行这个极其封闭的环境里,只要被警察认为有杀人嫌疑,这个人就全被毁了,这你是知道的。”
“对不起。”
“现在道歉已经晚了。太晚……芳井在这个地方死去的三十分钟前,打电话给我了。说以死来向你抗议……说刑警求功心切,把他当作牺牲品,他无法忍受了……见芳井如此伤心,我边哭边劝阻他。可是在电话里我什么事也干不了……我爱着的男人被无端地问罪,以死抗争,我却束手无策,只能望着他,女人的愤懑和悲伤,你懂吗?你是刑警,你不会懂的!”
“我懂!我能真切地体会到!……可是我要解释一下,我不能放走杀害支行长和支行长家人的凶手。因为我对凶手的愤怒太强烈,才不知不觉地操之过急了。”
“你和杀害支行长全家的凶手辻冈勇一样,杀害了一个人啊。”
“你别这么说。”
“我要说!你也应该体验一下芳井体验到的痛苦和痛心啊!”
“你是这么想的,才给我和西村设下了圈套?”
“是的。我和你结婚,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啊。”真弓吼叫道,“一天晚上,我听你说起西村退休后回聘到万玉会馆里,每天晚上要把三家扒金窟的营业款送到社长家里,我就制订了这个计划啊。”
“那件事与西村无关。”
“有关系啊。他和你组成搭档,把芳井当作嫌疑人进行调查。西村就有指导监督新刑警的责任啊。”
“所以你才和银星会的田岛勾结,袭击了西村。田岛有个神秘女人叫江口丽子,江口丽子就是你自己吧。”
“你说得没错。因为无论如何需要有个男人来协助我。亲不孝大街上那家叫滑痕的酒店,成了银星会小无赖们聚集的地方,我是在那里物色了看上去很有臂力的田岛。”
“看来你很谨慎地挑选新宿或涩谷的旅馆,就是为了与田岛见面啊。”
“如果让人知道刑警的夫人和暴力团男子在约会的话,风声很快就会传到你的耳中吧。”
“你假扮男人,和田岛两人袭击西村他们,抢夺2800万现金后开车逃跑。半路上把田岛放下车,你独自驾着车逃进了圣津川公寓里。我和大西来检查时,你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接着呢?”
“接着你杀害了田岛,把尸体扔在这附近的山林里。田岛是暴力团成员,你干得很利落啊。”
“我提出分钱,把田岛请到房间里,请他喝溶入安眠药的咖啡,并让他上了车。借口是带他去藏有皮包的地方,皮包里装有2800万元现金……”
“田岛从一开始就对你深信不疑?”
“好像是被杀那天才知道我是刑警的妻子。他很惊讶,开始怀疑我的意图,但那时他因为安眠药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我用事先藏在车里的石块砸他的后脑部……”
“你们抢来的皮包还埋在这个地方?”
“是啊。还没有动过。”真弓沾沾自喜地说道,“那天夜里我把这地方告诉你,如果你很诧异的话就不能留你啦。你让我尽快地带你去,要我把车开到青叶街尽头……”
“我暗地里怀疑过你是否嫌犯之一,那天晚上搜查本部来电话,你又突然告诉我说是你作案……我犹豫了。我想让你带我去藏皮包的地方,但你说不愿意带我去,所以最后我就让你坐出租车回去了。”
是这么回事?大西一字不漏地聆听着两人的对话,静静地吐了口气。看来写信给搜查本部举报西村、宫原、田岛是作案嫌犯的人就是真弓。由于她的举报,致使警方将侦查的目标对准了西村和宫原。田岛被杀,警方对西村和宫原的怀疑肯定会愈加强烈。
宫原在侦查中得知让他和西村钻入圈套的嫌犯就是自己的妻子真弓,也查明被抢皮包的藏匿地点,但他不忍心去告发妻子是嫌犯,便束手无策了。而且由于无法忍受那样的痛苦,才自己主动消失的。
就是西村,情况也都是一样的吧。以他当过刑警的目光,随着案件渐渐露出端倪,他发现田岛被杀的背后有着江口丽子的影子,而且江口丽子掌握着事件的关键。他恐怕已经推算出江口丽子和真弓是同一个人,但他没有察觉真弓就是因支行长全家被杀而成为嫌疑人的芳井博一的恋人,因此无法查明作案动机,他肯定为此而感到苦恼。
大西心想,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真弓的报复完全获得了成功。无论西村还是宫原,因无法洗清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疑点而苦不堪言。至于宫原,甚至钻牛角尖想要辞去刑警。那个西村也察觉到搜查本部在怀疑他会不会把营业款运送的信息泄露给嫌犯们而如坐针毡。
“接着你准备怎么办?”宫原问真弓。
“在没有人认识的城市里独自生活啊。改个名字,成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女人。”
“可是,西村查出了你和田岛的关系,找到了你和田岛拍在一起的照片,就连你曾经使用过的江口丽子这个名字都已经得到了确认。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溜出医院,在会见搜查课长三枝。”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有任何物证啊!如果是我和田岛作案……相反,装有2800万元的皮包如果在西村家的床底下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
“你把皮包藏在那里了?”
“我趁他夫人和独生女儿去医院里探望、他家里没人的时候……如果案件的关键物证从他的床底下出现,西村就有口难辩了吧。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时打电话给搜查本部,让他们去搜查西村的家。”
“你把我们逼到这样的……”
“我应该生孩子的……孩子的父亲当然是芳井,可是因为芳井自杀的刺激,我流产了……”真弓这么说道,便离开宫原,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宫原一副痴呆的眼神愣愣地望着她。
大西一跃而起,走出树荫,出现在两人面前。
“夫人……”
听到叫声,真弓停下脚步。大西默默地打量着宫原和真弓。因为过分沉闷,感觉胸膛里像被压着似的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三个人像石块似的一言不发,默默地呆立着。
北风穿过树林骤然刮来。背对着大西一动不动的真弓这时抬起手理了一下头发,稍稍转过身望着大西。大西看见她的脸像变脸面具似的裂开、被涂上了一层悲哀的色彩。
大西注视着真弓脸上的表情变化,在心里轻轻地嘀咕道:你跑不了了!
特邀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