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玄怪录》在明清小说中的嬗变
2017-06-16张智禹
张智禹
[摘要]《玄怪录》中的许多故事成为明清小说的材料来源,如《杜子春》、《张老》被改编为拟话本,收入《三言》,《郭代公》、《刁俊朝》的情节被《西游记》、《醒世姻缘传》等长篇小说袭用。由文言小说嬗变为白话小说,艺术形式与风格大为改易。
[关键词]玄怪录;明清小说;嬗变
[中图分类号]1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918(2017)06-0179-02
《玄怪录》中的许多故事成为明清小说的材料来源,如《杜子春》、《张老》被改编为拟话本,收入《三言》,《郭代公》、《刁俊朝》的情节被《西游记》、《醒世姻缘传》等长篇章回小说袭用。
一、《玄怪录》嬗变为拟话本
(一)重世情而轻佛道:从《杜子春》到《杜子春三入长安》
《杜子春》叙周隋时人杜子春酗酒邪游,资产荡尽,后遇老叟,赠钱三百万,不久散尽。老叟又赠一千万,未几又尽,又赠三千万,转资扬州,改过自新,家业大兴。子春后为老叟守炉,许诺默声,群魔扰乱,子春不为所动,终为爱心所惑,不觉失声,药炉遂坏,遂返家。
《醒世恒言》之《杜子春三入长安》据《杜子春》敷衍而成,多有增改,如下所述:
首先是丰富了对杜子春散财的叙说,由“嗜酒邪游”扩展为大段的敷衍,尤其着重表现由“虽无食客三千,也有帮闲几百”之煊赫而至“赎身的赎身,逃走的逃走,去得半个不留”之寥落的反差。
其次是生动地刻画了杜子春的心态。散尽三万两之后,老叟允诺再赠十万,子春便在酒店吹嘘。子春回归扬州,一度收敛,终复如前。获赠三十万之后“识破了世态,改转了念头”,谢绝“扶兴不扶败”的朋友。
再次是删减了对杜子春守炉的表现,传奇中表现种种魔相,几占一半篇幅,小说则相对较简,约为四分之一。
最后是增加了杜子春二次求道的情节,老叟点化子春成就,韦氏亦得道,向亲眷求施舍而不得,遂作别离去。
对比可知,小说加入了很多世情元素。传奇中杜子春独来独往,与亲友少有交往,小说则再三表现亲友之势利。传奇中老叟言简旨深,小说中的老叟则极为健谈,甚至说出“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喏也不与我唱一个”这样的粗话。小说对杜子春守炉所见幻相的描写却极其精简,佛道色彩因之淡化。
《绿野仙踪》九十三回“守仙炉六友烧丹药”之守丹炉见幻相的情节,亦与《杜子春》有相似之处。
如果说《杜子春》的嬗变主要体现在主题内容上,那么由《张老》改编为《张古老种瓜娶文女》则主要是体制形式上。
(二)由神怪之奇而情事之奇:从《张老》到《张古老种瓜娶文女》
《张老》叙张老求婚韦恕之女,韦恶其贫,索五百缗。张老送得,韦遂许婚,因人讥议,夫妇迁至天坛山。数年后韦念其女,命长子义方寻访,始知张老为神仙。
应当指出,按《宝文堂书目》、《也是园书目》著录《种瓜张老》为宋人词话。程国赋《唐代小说嬗变研究》将之列入唐代小说向话本小说嬗变的讨论之中。然据章培恒《关于现存“宋话本”》持论,现存所谓宋话本至少已经元、明人改易。本文不讨论《张古老种瓜娶文女》的年代问题,因其见于《古今小说》,且笔者着眼于明人对唐代小说的改易,故统一纳入拟话本小说的讨论之中。
《古今小说》之《张古老种瓜娶文女》较之《张老》,增改几处,如下所述:
首先是增加了对韦恕出身的介绍,明确为梁武帝时人,本是“谏议大夫”,进谏遭贬,为真州六合县驷马监判院。
其次是引入了重要的“照殿玉狮子”马,如开篇所云“且说一个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白马,变成一件蹊跷神仙的事”。因马误入张家,韦恕讨要,才得相见。
再次是引入了甜瓜,白雪中出,方知灵异。又因送赠瓜,韦家感恩,合家前往,张老见韦恕之女,意欲迎娶。
此外是扩展了增改说亲娶亲的情节,先写媒婆求利,极为热心,又加入了韦氏七岁开言,改名文女的神异事件,此外韦义方改为军士出身,有勇无谋。
最后是明确张老为“上仙长兴张古老”,文女为上天玉女,思凡下界,韦义方本应成仙,因杀心重而为城隍土地。
对比可知,小说增加了宝马、甜瓜两个物件,增加了韦义方的戏份。以宝马勾连情节,因马结缘,便不突兀。雪中得瓜,本属神异,埋下伏笔。而增添韦义方的戏份,表现其有勇力杀心,则起到了突出矛盾、增添趣味的润色效果。此外,小说中大量插入诗词,写马、写瓜、写景,又以诗收束全文。经此增改,由神道之奇而为情事之奇。
经过对读,可见《玄怪录》嬗变为拟话本,或变主题,或改形制,内核犹在,风格迥异。
首先,《玄怪录》之意不在寄托,而是实录奇怪之事,故重辞采而轻内容。拟话本作者则不然,往往取材现实,反映生活,寓意寄托。此外,唐传奇往往写人仙殊途,迥然有异,拟话本之写人仙,则较为模糊,人可成仙,仙可思凡。以上种种,可归为现实性的加强。
其次,《玄怪录》与拟话本的创作动机不同。前者率性为文,后者以文求利,因要服从于演出需要或吸引读者,必须采用贴合市民的白话,多设悬念,以诗逞才,更需变寻仙不遇的缺憾为人皆成仙的俗套,以迎合听众读者。
此外,拟话本尤重劝诫,所谓“明人拟作末流,乃告诫连篇,喧而夺主,且多艳称荣遇,回护士人,故形式仅存而精神与宋迥异矣。”鲁迅先生之语虽为批评,却侧面反映了拟话本的劝诫功能。故借杜子春之改过自新、广行善事以规劝世人,以韦义方之杀心过重、未成真仙以教化人心。
以上討论了《玄怪录》在拟话本中的嬗变,此外,《玄怪录》也为长篇章回小说所借鉴,然而与拟话本小说之改编原作不同的是,章回小说多袭用情节。
二、《玄怪录》与长篇章回小说
(一)《郭代公》与《西游记》
《郭代公》叙郭元振科举下弟,自晋之汾,夜投一宅,问东阁有女哭。问之,告以乡人祭祀乌将军,每择美貌处女送嫁。元振立誓除害,砍断乌将军一臂,乡民愤怒,元振以大义责之,方才醒悟。众人寻血而行,见一大猪,一齐杀之。
《西游记》第十八、十九回叙述猪八戒高老庄故事,与《郭代公》极为类似。只不过猪八戒未被杀,而是随唐僧取经。学界多将《郭代公》纳入猪八戒原型的讨论之中,龚维英《猪八戒艺术形象的渊源》(《文学遗产》增刊第15辑)、张锦池《论猪八戒的血统问题》(《明清小说研究》1997年第2期)、姚立江《金色猪与河伯——也谈猪八戒形象的原型》(文史杂志1990年第2期)、魏崇新《猪八戒形象新解——<西游记>新论之一》(徐州师范学学院学报1990年第1期)均有讨论。
(二)《醒世姻缘传》袭用《郭代公》、《刁俊朝》
《醒世姻缘传》六十二回叙高谷相公除乌大王事,由《郭代公》改编而成。除易郭元振为高谷外,尚有几处增改,如下所述:
首先是增加了娘子郎氏父郎德新、母暴氏的戏份,表现其刻薄,如“贪图众家六十两财礼,请愿卖到死地”,“况且这六十两聘礼我已使去了许多,那里得来赔补?”,郎氏哭诉道:“他是我的个后娘,恨不得叫我死了,省了他的陪送。”《郭代公》中则只有一句“父利乡人之五百缗,潜以应选”。
其次是将郎氏嫁与高谷,且高谷惧内,“唬得只溺醋不溺尿”。又生硬地加了一句“若不是后来撞见了一个吃生铁的陈循阁老,替高相公把那夫人教诲了一顿”。作者加入高谷成婚惧内,实为引入狄希陈之惧内,所谓“但这样惧内的相公也比比皆是,不止高相公一人”。而加入“陈循阁老”,一般认为是袭用了《万全记》传奇。参看李金松《冯梦龙传奇万事足之蓝本万全記探考》(文史杂志2009年第7期)、周立波《冯梦龙戏曲改定本考》(文化艺术研究2009年第1期)等文。
应当指出,《醒世姻缘传》虽是独立创作,却有大量袭用。单看《玄怪录》,除了高谷故事袭用《郭代公》与《万全记》,二十七回之刁俊朝故事,叙刁俊朝妻项瘿中跳出一猱,即是对《刁俊朝》的节录,仅将唐传奇中“于凤凰山神处求得少许灵膏”改为“吃海粉一斤”。《醒世姻缘传》于此处将刁俊朝与孟参政夫人、张南轩、麻从吾等并列,表现“谁知那天老爷还不肯就下毒手,还要屡屡的做醒众生”,迎合全书因果报应的主题。至于直引《刁俊朝》以致于不换名性,或为粗疏所至。
以上略述《西游记》、《醒世姻缘传》袭用《郭代公》、《刁俊朝》的情况,可见长篇小说借鉴《玄怪录》不同于拟话本,不是直接改编,而是生发新意,服务于创作的整体需要。
本文主要讨论了《玄怪录》在明清小说中的嬗变,通过文本对读,可见拟话本对《玄怪录》进行改编,增强作品的现实性,长篇小说则生发新意,服务于整体创作。唐传奇在明清小说中多有嬗变。笔者仅立足于《玄怪录》,难窥一斑,类似的探讨应该深入地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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