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金瓦当制作工艺的个案研究
——以吉林省出土的瓦当标本为视角
2017-06-15石玉兵卢成敢
石玉兵 卢成敢
辽金瓦当制作工艺的个案研究
——以吉林省出土的瓦当标本为视角
石玉兵 卢成敢
瓦当 工艺 辽金 范制法
基于近年吉林境内辽金时期遗址出土瓦当材料,对瓦当制作流程与技术,及其与筒瓦的连接技术进行了初步考察,且作了尝试性的分析和推测。同时,又重点针对各遗址瓦当材料中常见的同纹不同范现象,从生产来源、生产时间与使用方面作进一步的思考和剖析,并简单讨论建筑遗存中常见的不同纹饰瓦当的混杂使用问题。
中国古代建筑常见为土木结构,它们是建筑材料和精神理念凝固而成的一部饱含鲜活生命力的美学史。瓦当作为建筑材料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具有抵挡雨水侵蚀木构、美化主体建筑的实用功能;从精神层面看,瓦当也内嵌其时国人的哲学理念、人生追求,并直接映射出生产者和使用者的民族性、区域性文化因子。
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瓦当”,其内涵在历史演变过程中有巨大变化。早期的古建筑术语中,瓦当(元代以前多此称谓,明清改称勾头)的含义与当前考古学领域中的“檐头筒瓦”相同,即在普通筒瓦基础上于瓦头位置黏合半圆形或圆形部件的综合体。后世“收藏者改变了瓦当原本的建筑学术语含义,将筒瓦瓦头附加的半圆形、圆形部件称为瓦当。瓦作构件成为考古学研究对象以后,瓦当也被特指为筒瓦瓦头的附着部件”①。本文“瓦当”特指当下约定俗成附着于瓦头的半圆形、圆形或异形部件。
近期,吉林省考古工作者对诸多辽金遗址实施了抢救性考古发掘,出土遗物中包含信息丰富的瓦当标本。其中,德惠市揽头窝堡遗址、舒兰市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碑亭遗址、前郭县塔虎城遗址、白城市金家遗址、白城市永平遗址、白城市城四家子遗址、磐石市八面佛遗址和乾安县春捺钵等遗址出土的瓦当成为本文研究的基础资料。本文的基础性材料收集工作,受益于上述遗址所出土实物材料的近距离观察和测量,标本约在1000件。
一、瓦当的制作
古代文献中鲜有关于瓦当制作的专门记载,即便工艺百科全书般的《天工开物》一书,也仅是记录了砖、板瓦和筒瓦的制作。所以,针对瓦当制作技术的探寻,更多需要依赖出土的实物材料,主要是依据材料本身、残留痕迹的观察和相关民族学线索,才可作最大限度的推测与复原。
瓦当制作主要分为当体、当面纹饰和边轮等三个要素。在较早阶段的战国秦汉时期,部分瓦当的三个要素是分别制作,即先制作出当体泥饼,然后于泥饼一面范印或刻划出当面纹饰,后制作、修整边轮,最后将瓦当与筒瓦连接②。迄至辽金时期,瓦当制作技术已日臻成熟,并趋于简化,即三个要素合一,在范具内直接一次成形。另外,瓦当边轮在此阶段愈来愈少,并渐趋消失。
关于生产瓦当所用模具,王飞峰先生认为:“制作瓦当的主要模具可以分为瓦当模和瓦当范两大类,三者关系可以表述如下:瓦当模是用来制作瓦当范的,瓦当范是用来制作瓦当的;瓦当模纹样的凹凸情况与瓦当相同,瓦当范纹样的凹凸情况与瓦当相反。按照质地来分瓦当范主要有陶质瓦当范和木质瓦当范。”③目前,虽尚未发现辽金时期瓦当制作的模具或范具等实物证据,但其毫无疑问为范制。首先,从技术角度观察,辽金瓦当当面纹饰凸显出强烈的程式化,当体也较为规整,这是瓦当范制的有力证据。其次,从实证角度出发,赤峰市敖汉旗白塔子乡城址中曾采集到一件元代纪年陶质兽面瓦当范具④(图一),呈扁圆形,范腔深约1~2厘米,与常见的瓦当厚度相近。此实物说明元代瓦当生产已采用范制法,而辽金、元代瓦当当体上保存有诸多高度相似的痕迹,故可认定辽金瓦当的生产应已采用范制法。
图一 赤峰敖汉旗采集的元代瓦当范具
辽金瓦当的具体制作程序,大致分为以下四步:
第一,泥料的选择与和制。
泥料主要由泥土和非泥物质构成。泥土是泥料的构成主体,具有可塑和收缩两种自然属性。可塑性是人类制造陶器的前提,收缩性则由水分蒸发所致。泥的收缩速率既不稳定,也不平衡。因此,为降低收缩过程中发生器物开裂、变形的风险,增加陶制品的稳定性,需在泥中添加一定比例的非泥物质,如植物茎叶、细小沙粒等⑤。在观测瓦当标本过程中,发现以细小沙粒作为掺合料最为常见。揽头窝堡遗址所出瓦当较为典型,其当面、当背小沙粒极为匀密,以致产生轻微反光效果。
在泥料调配完毕后,要进行加水和制。和制过程中一般使用人力、畜力,即如《天工开物》中言,“汲水滋土,人逐数牛错趾,踏成稠泥”⑥,这种方式在当今农村地区仍为常用。此后,又有“调践熟泥”⑦的过程——人工将和制好的泥料作进一步的拍打、揉制,使其泥性更佳。至于泥料的源出地,应与生产作坊距离较近,否则会带来运输不便和经济效益降低的问题。
第二,制作泥饼(泥团)与嵌入范具。
通过全面观察、分析前述辽金遗址所出完整瓦当当体和残断瓦当剖面,发现瓦当表面与剖面的泥巴均表现出明显的一体性特点,即表面不存在续接现象,剖面没有多次分层现象(最多存在两层,但后附的泥层与当背修整有关,下文详作论述)。基于上述现象,可以肯定,在范制瓦当前应先做出一个与瓦当范腔直径大小相近的泥饼,或是一个体积与范腔容积相近的泥团,然后将泥饼或泥团整体按压、拍打嵌入瓦当范具之中。瓦当表面和剖面所表现出的一体性特点,基本排除了以数片或数块泥巴范制瓦当的可能。
第三,修整瓦当背部。
泥饼或泥团嵌入当范后需要继续按压、拍打,使其在范具内受压成形。辽金时期瓦当当面均有不同程度的凸出现象,这需要以当背位置的泥巴填充,所以,在当背位置便会形成或大或小的凹坑。对此,生产者会依据当背处凹坑的大小,采用直接切削与切削后补泥两种方式进行修整。
当面纹饰微凸时,采用直接切削法。因当面微凸,按压填充后当背的对应位置形成凹坑较小,不需进行过多的修整工作,直接切削便可。例如,金家遗址出土的编号为09BJF1X∶6的乳丁纹瓦当(图二),当面纹饰轻微凸出,制作者在直接切削后已使当背具有平整效果,故未再作进一步的修整。
图二 金家遗址乳丁纹瓦当正面及背部的修整
图三 金家遗址兽面纹瓦当正面及当背的修整
图四 金家遗址兽面纹瓦当当背的修整
当面纹饰高凸时,直接切削法与切削后补泥法两种方式并用。因当面纹饰高凸,甚至有高浮雕效果,故当背位置需要大力按压填充,以致形成较深的凹坑形态,但制作者对深凹坑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方法。例如,金家遗址一件残破兽面纹瓦当,虽凹坑较深,但仍只是采取了直接切削法,不再作其他修整(图三,按:该瓦当当面破损严重,图中只得以另一件保存较好的同型瓦当代替来展示正面效果,仍用该瓦当表现当背效果)。该遗址编号为09BJT202②∶21的兽面纹瓦当,背部显得较平整,但细观剖面,不难发现剖面的上部位置存在分层的节理结构(分层节理在图中以黑线标示)。可以肯定,当初制作者切削后在凹坑处填补了少许泥巴,之后又对补泥进行了简单处理(图四)。
第四,瓦当与范具的分离。
瓦当在经过按压成形、背部修整以后,需要将其与范具分离。
关于分离的时间节点。虑及瓦当批量化生产的要求,以及生产效率和经济效益的追求,则应不允许产品占用范具太长时间。但瓦当若在范具内停留时间过短,则可能会产生粘连问题,导致脱模困难,乃至变形、损坏,这又是一个必须予以考虑的客观性技术问题。因此,最佳的分离时机可能是“待其稍干,脱模而出”⑧,即最多至半干状态就需分离。
关于分离的技术手段。首先,观察前述元代纪年瓦当范具的剖视图,不难发现其腔壁具有外敞的形态。与之相通,俯视辽金瓦当当体时,侧边下斜而渐宽。这是最简单物理常识的应用,以此保证瓦当与范具可以轻松分离。其次,推测制作者在范具腔壁表面作了相应的技术处理。例如,辽金板瓦、筒瓦的内侧布纹密布,是因内模与泥片之间隔以布料;在笔者家乡山东地区,工人使用方形木框制作土坯时,不断以水浸泡、洗刷木框,并在木框内壁匀撒稻麦壳,力图减小土坯与模具内壁的粘连。
二、瓦当与筒瓦的连接
观察上述遗址所出瓦当、筒瓦和檐头筒瓦,发现瓦当与筒瓦的连接方式只有一种——当背与筒瓦头部直接对接。对接前,在当背边缘和筒瓦头部位置刻划沟线,以求增大连接时的黏合力。对接完成后,在对接位置的内外两侧进行抹泥加固。最后,对抹泥处进行修整,使之平滑、美观。下文着重揭示刻画沟线、抹泥加固和抹泥修整三个问题。
1.刻画沟线
刻画沟线的目的是要增大瓦当与筒瓦对接时的黏合力,大多在当背边缘刻划,极少数在筒瓦前端刻划。沟线的粗细、深浅程度不同,疏密不等,基于形态差异,将其分为三种。
第一种,交错叠加形。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碑亭遗址出土的编号79SX2MB∶12的瓦当,当背沟线细浅,呈互相交错、叠压形态(图五,1)。仔细辨识线与线之间的叠压、打破关系,可知是经过四次刻画而成,先后顺序也可明确。
第二种,半环形。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碑亭遗址出土的编号79SX2MB∶25的檐头筒瓦,当背位置仍可看到未被筒瓦完全遮盖的半环形沟线,线条细浅,间距相近(图五,2)。
第三种,放射形态。揽头窝堡遗址出土的编号99DLF10∶19瓦当,当背沟线刻画较为粗深、疏阔,长短不一。沟线大致沿当体边缘外侧刻划,呈现放射形态(图五,3)。
除上述于当背位置刻画沟线外,也有极少数在筒瓦前端刻划。2014年八面佛遗址中曾采集到一件残破檐头筒瓦,沟线为半圆环形,刻划在筒瓦前端,这也是笔者在观测中发现的唯一实例⑨。
图五 当背沟线的三种形态1.交错叠加形 2.半环形 3.放射形态
揆度三种刻画形态,推测其差异根源于刻画工具不同,且可推断出工具类型及使用方式。刻画前两种沟线的工具应为类似木梳的器物,梳齿并排、间隔有序,锐尖的竹、木、骨、金属等质地物材皆可胜任。使用时捏在手中,或直行刻画,或划出半环形。刻画第三种沟线的工具是一特别简易的竹、木、骨、金属等质地的单体器物,如竹签、带尖木棍等。刻画部位略为粗钝,使用时捏在手中,快速由里向外划破当背边缘。
测量数据表明,不同遗址出土瓦当的沟线长度没有明确的规律可循,而是带有强烈的随意性。但是,同一遗址、同期瓦当的沟线长度较为接近。
2.双面抹泥加固与修整
当背与筒瓦前端对接、黏合,但形成的黏合力仍较为脆弱,需在连接处内外两侧抹泥加固。内外抹泥的厚度有所差别,外侧大多较薄,内侧较厚。以揽头窝堡遗址出土的编号为98DLF7∶110(图六,1)、99DLⅢT3②∶3两件瓦当为例(图六,2),其第一条黑线(自上而下,下同)之上部分为外侧抹泥厚度,两条黑线间为筒瓦原始厚度,第二条黑线之下部分为内侧抹泥厚度。第一件瓦当内侧抹泥厚约1厘米,外侧厚约0.4厘米。第二件瓦当内侧抹泥厚约0.3厘米,外侧厚约0.2厘米。
图六 瓦当内外两侧的抹泥1、2.(揽头窝堡98DLF7∶110 99DLⅢT3②∶3)
出于观瞻美感和实用方面的双重考量,需要进一步修整内外侧的抹泥,但所用的修整方式和形成的效果大相径庭。内侧抹泥的修整分为手指粗糙修整和工具精细修整两类。以揽头窝堡遗址出土编号为98DLF7∶110瓦当(图七,1)和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碑亭遗址出土编号为79SX2MB∶25瓦当(图七,2)代表,前者修整处存清晰的手指抹涂痕迹,修整后仍显随意、粗糙形态;后者的修整应使用了刮刀、刷子一类的工具,修整处见清晰的削平和修磨痕迹,美观度较前为佳。
外侧抹泥的修整效果易被人观视,对瓦件自身和建筑物檐头观瞻美感有直接影响,故外侧的抹泥修整工作均采用了刮刀、刷子一类的工具,认真刮平和修磨,修整后的整体视觉效果较内侧更好。检视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碑亭遗址出土编号为79SX2MB∶25(图七,3)、79SX2MB∶33的瓦当(图七,4)外侧抹泥修整痕迹,其横向、纵向修整的纹路清晰而连贯,表面平整,与筒瓦连接甚为自然,几无违和感。
三、相关学术思考
图七 瓦当抹泥的修整(1、2.内侧 3、4.外侧)
通过对比、分析同一遗址出土的瓦当材料,可知部分瓦当存在纹饰完全相同、当体直径与厚度存在微小差别的现象。前述八处遗址中,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碑亭遗址、揽头窝堡遗址、金家遗址、永平遗址等四处存在类似现象,下以揽头窝堡遗址、永平遗址材料为例说明。
揽头窝堡遗址出土的编号为98DLF3∶16、99DLF10∶19的两件莲花纹瓦当,均为泥质黄褐陶,前者直径约14.6、厚约1.5厘米(图八,1);后者直径约13.9、厚约1.2厘米(图八,2)。两件瓦当陶质、陶色相同,当面纹饰别无二致,但直径和厚度分别相差了0.7、0.3厘米。
永平遗址出土的编号为09BYT3③∶21、09BYT14②∶2两件花蕾纹瓦当,均为泥质灰陶,前者发现于TJ2倒塌堆积,直径约14.5、厚约1.4厘米(图八,3);后者发现于TJ1倒塌堆积,直径约12.8、厚约1.2厘米(图八,4)。两件瓦当陶质、陶色相同,纹饰一模一样,但直径和厚度分别相差1.7、0.2厘米。
上举两例中,瓦当纹饰相同、大小不同,尤其是直径差异较大,这已不能用生产的不规范性作为解释,根本原因是其属于不同范具制造。透过数据的表象,扩展研究视野,以更为深入的视角进行探索和思考,则可于瓦当生产与使用两个方面取得新认识。
1.生产方面
就生产方面而言,主要涉及瓦当的来源与时间问题。
关于瓦当的来源,即两种不同的瓦当属于同一作坊生产,还是分属不同作坊生产,可从三个视角探寻。首先,从技术角度看,中国瓦作传统历史悠久,其间环环相扣,有相当严格的技术规范性要求。瓦当与筒瓦衔接时须有恰当的尺寸匹配,这是最为基本的技术要求,必须事先予以周密设计,否则二者大小不洽而无法衔接,必使一方为废品。其次,从模具的耐用性考虑,一件瓦当模具可轻易生产出数件、乃至数十件相同纹饰和大小的瓦当范具,而这些范具又可以产出更多瓦当。模具、范具和瓦当之间的数量增加,是指数级的增加,并且,瓦当使用有严格的身份限制,瓦当使用的总量相较砖瓦来说大为减少,所以,作坊使用模具次数不会太过频繁,范具反而会经常使用。最后,从经济角度看,瓦当模具作为母本,其制造完全依赖人工手制,过程较为精细和繁琐,需要一定的人力、时间投入。所以,一个作坊对同一纹饰类型的模具,在某一阶段内可能只需要一件而不需重复生产多件备用。
就生产时间而言,可能暗含了一定的时间差别。正常来说,一座较高等级建筑物的造价极大,如未受突发战争、灾害破坏,使用寿命可达几十年,甚至超过百年。在漫长使用过程中,瓦作构件的损坏和修缮属自然之事。在修缮时,顾及到建筑物的观瞻美感,第一选择应是尽力以纹饰相似者代替损坏者。但随着时间流逝,欲寻同一模具、范具生产完全相同的瓦当则渐为困难。所以,寻求以纹饰相同、大小略有差异的瓦当进行代替,也不失为一良选。因而这种同纹不同范的瓦当,实际可能是后世模具所仿出(就目前而言,以考古学手段精准量化此种时间差无疑非常困难)。从技术角度考虑,在小范围更换瓦件时,略小的瓦当与略小的筒瓦匹配为檐头筒瓦,即使新更换的檐头筒瓦与旧有的筒瓦尺寸有较小差异,但只要其盖住最后一块筒瓦的瓦舌部位即可,且筒瓦屋面一般会采用“捉节夹垄”的施工方法,灰泥的接缝勾抿技术也足可弥补,并不存在太大的技术难题。
图八 辽金遗址出土的瓦当1、2.莲花纹瓦当(揽头窝堡98DLF3∶16 99DLF10∶19) 3、4.花蕾纹瓦当(永平09BYT3③∶21 09BYT14②:2)
综上,基于各种因素考量,同纹不同范的瓦当应为不同作坊、先后不同时间生产。
白云翔研究员在考古遗物产地推定的相关研究中,将遗物产地研究分为传统考古学方法(铭刻断定法和器物比定法)、自然科学方法两类;遗物产地分为作坊层级、聚落层级、中区域层级、大区域层级等四个不同层级⑩。其认为:“从研究的实践来看,运用考古遗物产地推定法进行产地推定,上述第一个层级是最为理想的,但难度大;重点是第二个层级和第三个层级,即将其产地推定到具体的聚落或城镇,以及某一范围较小的地区。”如将以上认识运用于瓦当产地研究,则有相当大的特殊性和困难度。首先,于方法论审视,不论是传统方法,还是自然科学方法,因历史时期瓦当生产的普遍性、多样化和相关信息数据库建设的空白,以之明晰精确空间属性的操作性极差。其次,以产地分级的目标来说,受制于考古发掘的不足和瓦当材料的天然“流动性”,仅有少数遗址所出瓦当具有明确产地信息,大多数仍处于“悬浮”待定状态,不能达到较为理想的研究层级。当然,对于未来的瓦当研究工作,白云翔研究员所提倡的方法与目标仍然具备一定的可行性。例如,前述八面佛遗址所出瓦件,已从考古学角度确认为两建筑台基北侧20米的砖瓦窑生产,这是以传统考古学方法锁定作坊层级产地的佳例,给考古工作者提供了启迪性的实证线索。
总之,在现阶段,囿于考古信息的不完整和传统考古分析手段的限制,不得不面对难以深入剖析的困局和不令人满意的答案。欲寻求更大的突破,不但依赖考古材料的长期积累,也须依靠研究者见微知著的把握、分析能力。同时,在可期的将来,自然科学应可提供强有力的技术支撑,采用全方位的科技手段对遗址附近区域陶土、出土的烧造成品等进行检测,并综合分析检测后的量化结果,或可根本破解此难局。
2.使用方面
首先,如前所述,同一建筑使用同纹不同范瓦当暗含了一定时间差,这既有生产上的先后,也有使用上的早晚。如某个同期的建筑倒塌堆积中发现同纹不同范的瓦当,发掘者则有充分理由作此阐释。
其次,同纹不同范瓦当也施用于不同建筑个体,此类情况较为正常和普遍。前述揽头窝堡遗址和永平遗址材料中就有此现象,这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上述第一种情况的外延与扩大。
最后,若扩大讨论范围,可尝试探讨同一建筑使用不同纹饰瓦当的情况。金家遗址为一处金代的建筑址,依据出土遗物判断,一号建筑(TJ1)很有可能为一座寺庙。发掘者在发掘过程中,将瓦当出土方位作了详细记录,并且,该遗址地层堆积较为简单,除耕土层外,仅有一层文化层堆积,所以,可以认定一号建筑倒塌堆积大致为同一时期形成。关于瓦当的出土方位问题,严格来说属于瓦当倒塌掉落后,又受到后期各种扰动影响的最终位置。但基于该遗址遗迹和堆积的保存状况,除南侧受到后期较大扰动外,其他三侧瓦当倒塌掉落后的位置不存在太大的偏移,与本文的分析前提较为契合。
金家遗址一号建筑瓦当、檐头筒瓦(仅数件,虽行文主要说明瓦当使用情况,但为不失信息的全面和客观,须将其一并介绍)的出土方位情况具体如下:
一号建筑东侧 兽面纹瓦当有09BJTJ1D∶
2、3、4、5、6、7、8、9、10、12、13、14、15、16;乳丁纹瓦当未发现。
一号建筑西侧 兽面纹瓦有09BJTJ1X∶1、2、3、4、15;乳丁纹瓦当有09BJTJ1X∶6、7、8、9、10、11、13。
一号建筑南侧 兽面纹瓦当未发现;乳丁纹瓦当也未发现(发掘简报中标明南侧确无瓦当出土)。
一号建筑北侧 兽面纹瓦当有09 BJTJ1B∶
4、5、6、7;乳丁纹瓦当有09 BJTJ1B∶1、2、8、13。
由上可知,金家遗址一号建筑东侧屋檐原应使用单一的兽面纹瓦当,西侧、北侧屋檐原应为兽面纹瓦当和乳丁纹瓦当混杂并用,南侧因破坏严重而缺失。因此,可以推测部分建筑不同方位屋檐所使用的瓦当并非完全统一,甚至是同一屋檐也会使用不同种类的瓦当。目前,虽无法确切统计金家遗址一号建筑两种瓦当的使用数量、比例以及二者使用的主次。但是,这种既存现象却关涉瓦当原初使用方式或后期更替的问题——不同纹饰的瓦当是初始建造时混杂使用,还是后世修缮时更替所致。然而,不论是建造初期,还是后期更替形成的混杂,最终都形成建筑屋檐之上瓦当混杂使用的现象。此类现象含有较大意义,它彻底颠覆了大众统一性审美的惯性思维,打破了以往未经实证的主观想象秩序;于考古发掘和材料阐释来说,更加要求前期发掘工作的缜密和科学性,也为材料的后期阐释拓展出更多的可能性与空间。
附记:本文观测瓦当多为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待发表或库藏材料,幸得梁会丽领队、解峰领队慷慨允许而使用。在写作过程中,又得冯恩学教授、王培新教授和宋玉彬教授的悉心指导。在此谨致谢忱。
注 释:
① 宋玉彬:《曲背檐头筒瓦研究》,《庆祝宿白先生九十华诞文集》,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373~384页。
② 蔡彦:《战国到汉初砖瓦制作工艺》,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③ 王飞峰:《吉林集安东台子遗址研究》,《北方文物》2016年第3期。
④⑤邵国田:《赤峰敖汉旗出土元代纪年瓦当范》,《文物》1989年第7期。
⑥⑦⑧宋应星:《天工开物》,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90页;第187页;第187页。
⑨ 为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内部资料。
〔责任编辑、校对 田索菲〕
石玉兵,男,1990年生,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卢成敢,男,1986年生,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邮编130012。
K871.44 K876.3
A
1001-0483(2017)02-0046-07
此项研究系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揽头窝堡金代遗存研究——1998—1999年度考古发掘报告”的阶段性成果(项目号15JJD78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