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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永恒的“突围”
——评电影《JARHEAD》(中文译名《锅盖头》)

2017-06-15黎雨朦

军营文化天地 2017年4期
关键词:特洛伊突围步枪

文/黎雨朦

一次永恒的“突围”
——评电影《JARHEAD》(中文译名《锅盖头》)

文/黎雨朦

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对真实的战事一无所知,却时而有幸看到一种电影,透过媒介,穿越到另一重空间。在这重空间里,我们曾像透明的浮游生物一般,漂浮在半空,看过太多纷飞的弹火,擦肩而过的嘶吼与血气。这类宏伟的战争场面,多数电影通常或借助油画般的质感向我们进行传达,或借助极具现实性的拍摄方式进行传达。显而易见的是,它们似乎都习惯性地倾心于此:场面,表达一切。

诚然,数不清的事实早已证明这条规律的合理性,甚至愈演愈烈,几近升级为一条万能公式。而作为最终端坐在荧屏前的我们,也早已被这条公式养成越来越大的胃口——享受通过展现震撼的视觉效果进而传达的“直给式”的人性裸露。然而,电影《JARHEAD》(中文译名《锅盖头》)却是一条逆流而反的“鲨鱼”。全片鲜少出现被我们熟悉的宏大场面,却依然成功地直达到了一个灵魂深处的真相。

“一个故事。有个人用了很多年的步枪……然后他去打仗了。之后他把步枪还给军械库……他相信他不会再使用这把步枪了。可是不管他再用这双手做什么……爱一个女人,盖一栋房子……给他儿子换尿布……他的手还挂念着那支步枪。”

这段台词在全片一共出现过两次,一次在开头,一次在结尾。影片回忆式陈述的不是爱了一个女人之后的故事,而是在那之前关于步枪的故事。斯沃福德挂念他的枪,或者可以说,他再无法忘记那把枪曾使他看到过的世界——一个只有当面对时,才能看到的世界。

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因发型的缘故俗称为“锅盖头”(即片名),而斯沃福德第一次见到塞克斯上士时,对方给出的信息则是,他最终是要作为一名“侦察狙击手”而存在的。影片由此产生第一个隐藏于角色培养之间的微妙张力:“锅盖头”本不需要思考,只需接受,而狙击手注定“审我”“审敌”。于是,这个被暗指的天性使沙特阿拉伯终究要成为斯沃福德的一座“围城”,在无尽的等待与煎熬中实现无形的“突围”。

纵观斯沃福德跟随部队驻扎进沙漠之后的表现,可以简单归纳为,他一共实现了两重“突围”——肉体与思想的“突围”、灵魂的“突围”。

斯沃福德刚进小组时,特洛伊等人用炙热的铁丝柱试图在他的身上留下“烙印”,等他醒来后发现是一场玩笑,特洛伊说,“要靠你自己争取到它。”后来特洛伊延长服役的请求被驳,被斯沃福德等人压着印上“烙印”。斯沃福德没有得到“烙印”,实则却是通过这两重“突围”获得了永久性的对步枪的挂念,这份“挂念”,即是独属于他的“烙印”。

肉体与思想的“突围”

肉体的“突围”即对欲望的突围。这是主人公部队生涯里的第一重“突围”,最根本的“醒我”阶段。在这个阶段,斯沃福德对克瑞丝丁的思念其实是对自我隐秘部分的初步自省,随着他在部队的时间越长,克瑞丝丁越不再是一个生活里的女孩,而逐渐成为一个符号,一把钥匙,便于他打开那扇藏于心底的隐秘的门。

表面上,这是斯沃福德对性的单纯的欲望,而在鱼龙混杂的军营里,这又是个人孤独的典型象征。孤独不等同于寂寞,我们或用“寂寞”来表示生理上的需求,而“孤独”则同时代表着个人精神上的缺失与迷茫。

首先是自上而下的孤独:片头经典的美式新生训话、枯燥高强度的军事训练、穿插在字里行间的“等级意识”、身份上的绝对服从,这是一个士兵在转变为“锅盖头”的过程里能清楚察觉到的首要孤独。其次是自下而上的孤独:这种孤独不同于前者,它不是外界客观覆盖的孤独,而是来源于士兵自身群体。军营所特定的人与人之间最近距离的生活模式,使相处变得尤为简单,尤其当重复与等待成为生活的绝大部分时,这种相处近乎等同于与自己相处。熔炉般的沙特阿拉伯,将所有的声音炼成自己发出的声音,将所有的心跳炼成自己的心跳。这个时候,“克瑞丝丁”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把钥匙,为斯沃福德打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门,宣泄孤独,得到短暂的慰藉。

孤独磨练着人的心智,使人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当斯沃福德透过点滴细节察觉到。远的克瑞丝丁的背叛时,他的思想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如果说在这之前的斯沃福德是青涩幼稚的,初入部队,凭着真实的本能接受、生存。那么这次背叛,则让他在痛苦、彷徨的同时,迅速成熟。虽然人物并不自知,但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士兵对于孤独的理解并不再仅限于无处发泄的欲望,而是逐渐走到了这份孤独背后,进行有意识地自我审视。

因为开始进行审视,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身处的环境,斯沃福德长久以来在各种规制下压抑的情绪也就终于找到了第一个突破口。他做了梦,梦见自己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洗把脸再抬起头,镜子里的脸竟然变成了克瑞丝丁的脸。他看着那张脸,吐出极具象征性的液体。

“吐”本身就是一个突破式的动作,影片以情节、行为上的“突破”,来暗指人物心理、精神上的“突破”,一语双关。而在这之后,斯沃福德的精神世界犹如星火燎原,受罚燃烧粪便的那场戏,象征这把火已经燃成熊熊大火,分秒间将燃透整个草原。

这场最初时就已蓄意燃烧的大火,在斯沃福德狂诵步枪誓言差点杀死战友时燃到顶峰,终止于斯沃福德发泄过后大彻大悟的极度疲惫之时。至此,人物成功实现了第一次“围城突围”。

灵魂的“突围”

影片进行到这里,已经具备相当的高度。然而后四分之一的内容,则提醒我们:真正灼人的不是高度,而是深度。相比之前不安的、高昂的情节发展,这一部分则显得更加沉稳深邃。

如果说在沙漠里待命时,无尽的行走与思考是斯沃福德必经的煎熬,那么当他真正面对渴望已久的战争时,这场煎熬也终于给了他想要的答案。且不只是斯沃福德,小组里的其他角色,对战场极度痴迷的特洛伊,从心疼一只死蝎子最终变为以死尸作为“荣誉勋章”精神崩溃的福勒,圣诞节造成事故的小兵等,在这场人性的战争里,也都同样经受了这份煎熬,尽管走过不同的弧线,却终究殊途同归,获得应有的归属。

多数观众将影片归结为“反战片”,或许可以进而归结为此片是一种在极度“恋战”之后的“反战片”。通过大量的回忆录式的心理独白,贯穿始终的关于“杀死一个人”无形且厚密的战地氛围,使观众直观地察觉到,每个人物在受尽煎熬之后,似乎都产生着同一种想法:让战争早日到来,因为只有战争才能结束一切。这是剧中人的普遍心理——其实正是其潜意识里对当下不断累积上升的不安与迷茫的状态所做出的粗暴反应。一群没有经历过真实战事的年轻小伙子们,对于随着时间锤炼,越发繁杂微妙的内心世界,只能选择利用实则于他们而言更加未知和恐惧的“战争”,来试图将逐渐苏醒的“莫名事物”进行简单地覆盖。每个角色都在这种“恋战”氛围下遭到了残酷的摧毁,然而尽是摧毁,才看到了地平线:这个“莫名事物”,正代表了人物自我意识的完全苏醒,对生命真相的彻底醒悟。

当斯沃福德第一次面对纷飞的弹火,慢镜头处理,泥沙缓慢地倾落在他的口鼻,这一刻,他已经进入了最后一重“突围圈”。当一直“渴求”的战争真正降临在他的鼻尖前,他是否如愿地感觉到了“一切”正在被“结束”钥喧嚣的内心从这一刻寂静,令人物后知后觉的是,如果真的有“一切”,那么或许这个“一切”才刚刚开始。

从这之后踏出的每一步,即是影片开始提到的那个“烙印”真切落在斯沃福德灵魂上的过程。他随着小组,精神高度集中地迈过沙堤,步入被炮火烧焦的敌方死人堆——一堆当地逃难居民的尸骸。烧焦的车,依稀能辨认的残肢、头骨。小组原地休息调整,斯沃福德独自走回到残骸旁,脚步在漆黑的沙土上踏出一道新印。和他第一次面对炮火时吓得尿裤子的反应差不多,他坐在一个铁皮箱上,冷静地看着遍地的残骸,吐了。

至今令人震撼的一个片段:不远处油田偾张,油雨漫天而落,斯沃福德埋头挖着预备休息的沙坑,一匹周身布满石油的战马走过来。马停在他面前,迟缓地喘着粗气,斯沃福德走近马,梦呓般地道歉。这段看似莫名的道歉,实则却是一段令人窒息的灵魂独白。相比于之后斯沃福德和特洛伊关于“杀死一个人”的高潮片段,我更愿意将此段作为全片的制高点,这一刻不成形的独白,正是人物对战场的最终彻悟,无言且深刻。而之后的情节发展,或许只是这一刻彻悟的延续,对一路走来的一个交待。

获得这份彻悟,的确不易。不尽的等待、锤炼、痛苦、思考,然而当塞克斯上士与斯沃福德坐在燃烧的油田前,寂静是他们的金属躯壳,火光是躯壳内偾张的灵魂,塞克斯说“因为我喜欢这个工作,别人会有机会看到这些吗”的时候,我们也总算明白了战场在给予斯沃福德苦痛的同时也给予他的礼物——一个唯有当面对时,才能看到的世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短暂的一生中不幸却也有幸地遇见这个世界,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曾被生命给予难忘的伤痛,至此真正地活着。

回顾全片,诚然几乎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场面的真实描写,而是通过不同角色间的每一次张力、微妙的心路历程、大量涵义深刻的细节,成功地将一次战争应该带给人的全部深思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来。而相比于那些“直给式”的战争影片,或许这部影片的方式显得更加深邃绵长,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带给人更细腻的思考。

一直以来,大部分影片似乎都在力求“文戏”与“武戏”的合理分配,然而这一次,天平“黑心”地倾斜,使这部影片成为了一条名副其实的逆路鲨鱼。我称它为一条逆路成功的鲨鱼。尽管,对真正的鲨鱼而言,没有哪一条路算得上是它的逆路。★

责任编辑: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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