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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水之河(散文)

2017-06-14何建安

滇池 2017年6期
关键词:汤锅坝子半山

何建安

鹰总是在下午会出现在天空中,它们在半山 上的天空中盘旋。来来去去,忽左忽右,忽上忽 下,忽快忽慢,忽疾忽缓,有时却蹲在一棵树上 或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凝固的石 雕。从半山上往里飞,在一处森林茂密,峭石深 锁的悬崖上,就是老鹰崖,也就是老鹰巢,这些出山的老鹰,就是从老鹰崖那个地方飞出来的,它们在山里逮不够食物,就下到半山来捕捉村庄里放养的鸡,或是灌木林里的老鼠和小兔。鹰是天生的冒险家,它们为了自己的生存,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何况现在它们是生活在了一个猎枪被收缴的自由年代,鹰们更加肆无忌惮,它有时甚至就飞抵到村庄的神树上蹲着,犀利的眸子倒映着村庄的剪影,鹰歇在树上的姿势是寒冷的,常常就像树上被下了一层霜,鹰是想把自己和神树融为一体,它们想掩盖自己屠杀的天性,变为神树一样安详,而村庄里的鸡,在听到鹰落树上之后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它们在莫名的一声惊叫之后全都缩进了地茬里,惊惶失措,默不作

声,瑟瑟发抖,如果不听到主人的叫声它们就再也不敢探出身来。

其实,在哀牢山里,鹰飞翔的高度不算高,借着山的坡度,有时它们在下面的村庄上空盘旋、飞过,人站在坡顶上,鹰盘旋飞翔的身影就像从飞机上看机翼下面飘浮的云朵,它们常常只是一道阳光下的掠影,为岑寂的村庄划上一道流动的符号。鹰们也不是常常从老鹰崖出来,大雾弥漫的天气、雷声隆隆的天气,阴雾迷茫的天气很少能在村庄上空看见它们低飞的身影,鹰是冷峻的,傲慢的,血腥的,它们就像魔咒一样深藏不露。

鹰抵达半山上的村庄上空常常是在阳光和暖的中午或下午,村庄附近“叽叽喳喳”鸟的叫声不断,村人们还忙着在山上做活,憨鸡们防不胜防的时候,一切都让人觉得无比美好的时候,鹰常常就会出奇不意地来到了村庄的上空,如果等到留守的老人们听到一只鸡的惨叫声的时候,那只惨叫的鸡常常已经成为了一只鹰的猎物。鸡常常是最为懦弱的,它的最大的天敌就是鹰,当鹰的利爪抓住它的时候,鸡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鸡不知道反抗,它自己打败了自己。鹰带着奄奄一息的食物飞上高空的时候,鹰的眼眸里倒映着一条红色之河,如果那时奄奄一息的那只鸡也能夠睁开眼眸看一眼大地的话,它的瞳孔里能够看到的也许和鹰是一样的,它看到了一条宽大而静止的红河。

一条自北而南,像人的血管一样膨胀而静止的河流伏在山中的坝子里,从半山这个角度看,河流永远是静止的,同时也是壮美的。这条河就是红河。红河流经的流域,两岸的山是苍暗的,一层一层的红色沙页岩经年累月冲刷成了河床,从而染红了一河的水。河床之上,不断隆起的山峰绵延不绝,呈现出斑斓的色彩。山脚光秃秃的很少长树,亚热带的石沙吸干了水分,稀稀拉拉的河谷灌木就像老人额头最后留下的几缕头发;而半山之上树木郁郁葱葱,成林的栗树和一些红花杂木苍翠欲滴,就像大地在中部勾抹出一笔绝密的色彩;而再往山顶上走,树却越来越少,最后就只剩下了大山苍茫的颜色。

其实,红河自大理巍山发源来到哀牢山一带,它流经的里程并不算长,从它注入北部湾的全程来算,它甚至只算是刚刚起步。就像一个孩子生下来,他只走到了七八岁,而要走完他的整个人生,还有许多艰难的里程。但红河已经成为哀牢山脉中最大的河流,它沿江而下的身影,就像一条山谷中的困龙,巨大的困龙。

这条困龙就这样祖祖辈辈地困在山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它在河谷中汪洋着,就像瞌睡的龙爬在沙页岩上睡觉。雨季的时候,它睡觉的面积会越来越大,红色的身影摊开来,慢慢占踞了整个河床,而等到旱季来到,它睡觉的面积会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河谷傣族的一条细长腰带。

河流流过的坝子两岸,密密的住着些花腰傣人,水塘、戛洒、漠沙、元江……寨子细细密密,大大小小、平平整整,就像河谷中摆放着一盘棋。早晨,这些花腰傣人从睡梦中醒来,当他们侧耳细听土房外面的时候,他们还是听不到红河的浪涛声,尽管红河水就从坝子流过。红河流过村前,它依然一声不响,它就像稻田里悄悄溜

过的一条菜花蛇。但村寨附近哗哗哗的流水声却响个不断,花腰傣人把河水的一部分引到稻田里灌溉,翠绿的秧苗更加衬托了河水的红。

河谷常常是躁热的,有时甚至热得让人窒息。但木棉花开的季节,河岸上摆起了一长溜的汤锅市场,有卖羊肉汤锅的,有卖狗肉汤锅的,有卖牛肉汤锅的,当地的群众用土基或三个江石垒成灶,支一口铁锅在上面卖汤锅。中午,江边的市场上人越来越多,本地的,外地的游客都有,人们坐在芭蕉叶垫起的江石上喝酒,形成一幅壮美的南国风情图。市场越来越繁荣,汤锅市场渐渐地就赶着江水往里走,市场越走越宽,最后市场占踞了江南岸的半个沙滩。芭蕉叶铺满了整个沙滩,这就是红河谷地带的沙滩街。但这样的繁闹市场只能持续半把年,雨季就来了,宏大的河水一夜暴涨,天亮时就淹没了整个裸露的河床,变成了一条发怒的龙。龙身上不时飘浮起上游冲刷下来的木块,“啪啪”击打的浪涛吞噬着岸边上红色的沙页岩层。这个时候,是坝子里沿公路两岸凤凰花开正红的时候,一株株像凤凰展翅,又像山上的鹰舒开铁扇般宽大的翅膀振翅欲飞的凤凰花树一片火红,热浪和红花醉红了河谷,同时也装扮了坝子的村寨风光。

我和红河有过很多次亲密接触,哪怕是雨季洪水暴涨的时候,我眼中看到的红河依然是宽厚的、平静的,浑浊的水面风平浪静,暗暗涌动的河流就像山谷中缓缓驶过一艘航空母舰。偶尔会打转起一两个俏美人酒窝般大的漩涡,有时漩涡越转越大,最后在河中央形成磨揪一样旋转的图景。“隆隆”的春雷一样宏大沉闷的声响常常是从水面深处传来,听着毛骨悚然,但又无法看到这沉闷的声响具体是来自河的哪个深部,由此人们推断江底下可能藏着很多条恶龙和妖怪,翻船沉江的落水者变成了一具具青面獠牙的恶鬼,每年都要浮上水面拖下几条人命。

坝子里交通越来越方便,人越集越多。政府为了精准脱贫,纷纷动员山上的村庄往坝子里迁,打造红河谷千家寨,有的甚至提出要打造新的清明上河图。河上面搭起很多条桥,有跨河浮桥,有钢架桥,有的甚至搭建成了公路,让人看不出桥的风景。每天,“突突突”过往的农用车在桥面上奔去跑来,还有矿石车“隆隆”地从桥上驶过,腾起的灰尘落满了桥下大片大片成长的香蕉。我要过河去看对岸一个村寨里的手工红糖熬制作坊,一时又找不到车子,就走到一个平缓的渡口叫了船只,让船公慢慢悠悠地载我摆渡过河。开春了,迎面飘来甘蔗甜蜜的香味,晨阳从东边的一个山坳上升起,红河水金光闪闪,红亮红亮的,暖暖的,手入江里,就像搅起了一河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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