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济慈长诗《拉米亚》对希腊神话的颠覆性改写
2017-06-13逯阳
摘 要:本文分析长诗《拉米亚》,探究济慈对理想与现实,感性与理性,艺术与科学等对应关系的理解。济慈把希腊神话同具有强烈自传性的内容融为一体,把神话人物嫁接到当代语境和现实中来,对神话进行了颠覆性的改写。希腊神话成了济慈对现实世界的人文主义寓言,这也体现了济慈在诗歌创作领域对希腊神话的继承和发展。
关键词:济慈 《拉米亚》 希腊神话 颠覆性改写
★基金项目:本文系辽宁省社科联2017年度辽宁经济社会发展立项课题(2017lslktyb-061)和辽宁省教育厅2016年人文社科一般项目(2016JYT15)的部分研究成果;项目主持人:逯阳
一、引言
文艺复兴标志着欧洲人对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重新认识。伴随着英国文艺复兴,许多古典著作被译成英文,比如贾蒲曼翻译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就颇具影响;18世纪诗人蒲柏用13年时间重新翻译了《荷马史诗》,还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神话故事。18世纪中叶,神话研究在英国悄然兴起。浪漫主义诗人认识到神话的艺术价值,开始有意识地从古典神话中吸取灵感,写出了众多以希腊神话为题材的优秀作品。在浪漫主义诗人中,济慈对希腊文化和希腊精神的崇拜最为虔诚,可以说希腊神话是“济慈诗歌中神灵的第一个源泉”[1]。济慈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与希腊神话结下了不解之缘。当他在盖氏医院学医时,阅读了贾蒲曼翻译的荷马著作,并开始自己的诗歌创作。他的第一首重要诗歌“初读贾蒲曼英译荷马有感”就是这时写的。这首彼特拉克体十四行诗揭示了包括《荷马史诗》在内的诗歌王国所蕴含的艺术宝藏。在分析该诗时,王佐良先生曾这样评价济慈:“不仅诗写得清新,而且对希腊恢宏气概的体会超过了许多希腊研究者。”[2]
济慈重视长诗创作,曾说“长诗是一个人创造力的测验,我把创造力看成是诗歌的北斗,犹如幻想是船的帆,想象力则是船的舵。”[3]《拉米亚》是济慈运用希腊神话进行长诗创作的成功之作,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内容上同我国民间故事《白蛇传》颇具相似性,但故事相对简单,没有白娘子悬壶济世,许仙遁入佛门,以及许仕林高中魁元、拜塔救母等情节。《拉米亚》取材于17世纪作家罗伯特·伯顿的代表作《忧郁的剖析》。在该诗中济慈对原神话做了颠覆性的改写,展现了独特的风格。兰姆在《新时代》杂志上对该诗大加赞赏,雪莱在意大利溺水身亡时,口袋里也装着《拉米亚》的手抄本,甚至连批评过济慈的《布拉克伍德》杂志都认为该诗有很多优点。
二、《拉米亚》的内容概要
全诗共708行,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写赫尔墨斯来到克里特岛寻找爱恋的仙女,却不见仙女的踪迹。这时,他遇见了拉米亚,拉米亚说出了赫尔墨斯来岛的目的,并承认是自己将仙女隐藏起来的。二人达成交易,拉米亚帮助赫尔墨斯找到仙女,赫尔墨斯则帮助拉米亚变为女身。拉米亚吹了赫尔墨斯的双眼,让他见到了自己追求的仙女,遵照约定,赫尔墨斯用魔杖向拉米亚施展了魔力。赫尔墨斯与仙女离开,拉米亚经过痛苦的蜕变变成了美丽的少女。第二部分描写拉米亚在里修斯祭祀归来的必经之路上等待里修斯。里修斯没能经住美女的诱惑,决定与拉米亚结婚并坚持要举办盛大的婚礼。婚礼上里修斯的老师哲人阿波罗尼突然造访,他凭推测,认定拉米亚是一条蛇,所有的房屋和家具也都是幻象。拉米亚乞求阿波罗尼不要揭穿,但阿波罗尼不答应。于是,一切都化为了乌有……这天夜里,里修斯也死了。
三、济慈对《拉米亚》的颠覆性改写
除了借鉴《忧郁的剖析》中拉米亚与里修斯的爱情悲剧外,济慈还以奥维德的《变形记》为原型加入了拉米亚与赫尔墨斯的交易、赫尔墨斯和仙女的爱恋等情节。在神话演绎之外,济慈也为诗歌加入了林中神灵的更迭、使天使折翼的哲学等表达个人观点的内容。
(一)林中神灵的更迭
拉米亚藏身的森林里住着许多神仙,比如潘神、农牧神、山林水泽女神、森林女神等。林中的男神们都为赫尔墨斯所追求的仙女而神魂颠倒。在赫尔墨斯抱得美人归、拉米亚惨死之后,克里特岛的森林发生了神灵的更迭——小神仙家族取代了希腊神族成为森林的新主人。济慈借用这一情节想表达的是:英国诗人笔下的希腊神话故事超越了希腊神话本身,莎士比亚最终代替了荷马,成为“文林”新的主人。正如济慈在《恩底弥翁》第四卷开头所歌颂的“我的祖国的缪斯!/最崇高的诗神![4]”在古希腊的缪斯获得荣耀的时刻,英国的缪斯还蛰伏在北方的洞穴里。而从莎士比亚开始,英国的缪斯已获得了全面的成功。远古那美妙动人的希腊神话现在是由英国诗人娓娓道来,成了英国诗人笔下的素材。济慈对英国诗歌辉煌成就的歌颂和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在此表露无遗。
(二)蛇女形象的改写
拉米亚的原型也来自希腊神话,她本是一位美丽的女王,因宙斯的爱慕而遭到赫拉的迫害。为了报仇,拉米亚吃掉了许多儿童,变成了专门引诱异性、残害儿童的蛇妖形象。在伯顿的《忧郁的剖析》中,拉米亚已超越了这个形象;而济慈则更进一步,把拉米亚传统的反面形象彻底颠覆。在济慈笔下,拉米亚一方面是一个城府极深、精于算计的蛇女形象。这与《失乐园》中的撒旦有几分相似。济慈在塑造拉米亚形象时,很可能受到了弥尔顿作品的影响。而另一方面,当她坠入爱河时,则变得温柔体贴、贤惠善良。她知道感恩,“对美、对生命、对爱情、对一切,都感到欢乐” [5]。
(三)赫尔墨斯求爱原型
济慈对赫尔墨斯的爱情故事的描写明显是受到了奥维德《变形记》的影响。在原神话中赫尔墨斯希望赫耳塞的姐姐阿格劳洛斯能够帮助他追求妹妹,阿格劳洛斯却向赫尔墨斯索要钱财,而且还因嫉妒而阻挠赫尔墨斯和赫耳塞见面,结果被赫尔墨斯变成了石头。《拉米亚》中赫尔墨斯求爱的一幕与《变形记》中的相关情节有很多相似。比如拉米亚提出与赫尔墨斯交易,并在交易過程中尽显心计都可以在《变形记》的相关篇章中找到对应。济慈在恩菲尔德学校读书时就曾阅读过《变形记》,可以确定赫尔墨斯求爱这段插曲一定是受到了《变形记》的启发。
(四)使天使折翼的哲学
在《拉米亚》中济慈提到了“使天使折翼”的哲学,借此表达了对艺术与科学关系的理解:“是不是所有的魔法一旦/触及冷峻的哲理就烟消云散?/一次,可畏的彩虹在天上升起:/我们知道彩虹的密度和质地;/她列在平凡事物可厌的编目里。/哲学将会剪去天使的羽翼,/会精密准确地征服一切奥秘,/扫荡那精怪出没的天空和地底——/会拆开彩虹,正像它不久前曾经/使身体柔弱的拉米亚化为一道虚影。”[6]1817年12月,在画家海登家的晚宴上,兰姆曾“讽刺”海登竟把牛顿也放在其画作“耶稣胜利进入耶路撒冷”的人群中,因为牛顿用科学毁掉了“彩虹诗”。[7]《拉米亚》中济慈再次提到这一点,认为牛頓对光的分析让彩虹失去了诗意。济慈并不排斥科学,他是在指出艺术家与科学家的不同。科学家总是急于用简单的逻辑去探究事物,使一切都变得冰冷僵硬;而艺术家则具有一种“消极能力”,即“一个人有能力停留在不确定的、神秘与疑惑的境地,而不急于去弄清事实与原委。”[3]
四、《拉米亚》神话改写的目的
同拜伦、雪莱不同,济慈总爱探讨小人物在追求理想与幸福过程中的挫折、困顿与自省。《拉米亚》是美女蛇爱上美少年的故事,也是一个带有自传色彩的美丽幻想。在爱情的作用下,里修斯变得情绪化,他因拉米亚而或喜或悲。现实生活中的济慈又何尝不是这样呢?1818年9月,济慈与芳妮·布劳恩一见钟情。如果不是因为疾病,他俩也许会步入婚姻的殿堂。爱情激发了济慈的创造力,让他在1819年如火山喷发般地写出许多不朽的诗篇。爱情也让他感到矛盾和痛苦。长诗中人物的爱情经历正是诗人对自己爱情心理的写照。他曾对芳妮说:“我所做,所说,所想的只是成为我爱情源泉的东西,它们长久地使我享受欢乐和备受折磨。”[8]济慈一方面享受着真挚的爱情,另一方面,这种爱情又是无望的,济慈甚至在信中表现出了对芳妮的怀疑:“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的最大的痛苦就是担心你有点倾心于克莱锡德。”[8]当里修斯陷入爱情后,表现出了孤独和迷惘。对于济慈来说,诗歌还没有被广泛认可却坠入了无望的爱情,这种幸福和痛苦正是他爱情中独特的情感体验。在《恩底弥翁》中我们看到的是年轻诗人对爱情的美丽幻想,在《拉米亚》中我们则看到了爱情的破坏力。同样是爱情故事,《拉米亚》更多了几分忧伤。
五、结语
雪莱在《阿童尼》中写道:“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啊,/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加可爱。”[9]自雪莱以后,人们提起济慈就会把他同“美”联系起来。但除了“美”以外,还应加上“忧郁”和“孤独”。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使济慈的情感总是游走在绝望的情绪、对死亡的预感,以及对美好梦境的向往之间。他在《夜莺颂》中抒发了内心渴求的乐土,力图忘记现实的痛苦。诗歌对济慈来说是脱离现实、进入梦幻之境的阶梯。在诗歌中他尽情抒写自己渴望却不可及的美好。而济慈对《拉米亚》的改写却反映出他在生命后期对感性和理性的重新思考。表明济慈在人生的末段逐渐意识到了艺术理想同客观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说《恩底弥翁》体现了诗人早期对感性构思的依赖,那么《拉米亚》则体现了济慈后期不断增强的理性思维。由于不能通过想象力来调和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济慈的命运只能以悲剧而告终。
参考文献
[1] 柳志英.济慈的宗教与诗[D].天津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2] 王佐良.英国诗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316.
[3] 济慈.济慈书信集[M].傅修延,译.上海:东方出版社,2002:37,59.
[4] 济慈.济慈诗选[M].屠岸,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404.
[5] 济慈.济慈诗选[M].屠岸,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12:160.
[6] 济慈.夜莺与古瓮:济慈诗歌精粹[M].屠岸,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29.
[7] Susan J.Wolfso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Keats[J].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231.
[8] 济慈.济慈书信选[M].王昕若,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262,264.
[9] 傅修延.济慈评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