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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座学堂,在水一方

2017-06-12柯玲

上海采风月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坛子牛津小岛

走遍了南北西东,也曾到过许多名校,静静地想一想,印象深刻的美丽校园,几乎都是水意盎然甚至水气淋漓的。且不说母校的丽娃河,东华的镜月湖,单看那北京大学的未名湖,水木清华的荷塘,哪一个不是名扬天下响当当!校园的水边,无论是杨柳依依,还是林荫蜿蜒,也无论是书声朗朗,还是水波涟涟,抑或是鹤发童颜伫立如松,俊男靓女嬉笑如蓬……每一幅都会令人心动!学子之于水、学校之于水,与人类之于水、民居村落之于水一样,似乎有着天生的亲近关系。据《礼记·明堂位》所记,古代的学校本就伫立于水边,周时学校叫“泮宫”,学宫前的水池叫“泮池”。诗三百有《鲁颂·泮水》篇。后代学宫一直沿袭其制。明、清两朝州县考试新进生员入学宫拜谒孔子叫做“入泮”或“游泮”。看来学校的天性里本来就少不了水的。常见学校不论大小都喜依水而建,甚至有些缺水的校园也要人工挖湖,堆土成山。于是校园之内,常见湖山相依,曲桥亭榭,顿生雅趣。

牛津大学也离不开水,在牛津时没注意人工湖,但是牛津镇上多水是一目了然的。牛津的名字里有水,牛津的声音里有水,牛津的传统里有水,牛津的记忆里又怎能没有水?牛津河多,牛人爱水,“五·一”早晨牛津学子争相跳河的传统以被禁止的形式传承下来。不仅如此,当年从牛津出逃的学子狂奔一百多公里来到的也是一块有水的宝地——康河(即剑河),于是决定在此安营扎寨,并以“剑桥”命名,与牛津的水气一脉相承。剑桥的水也很有名,志摩公笔下的康河柔波不知俘获了多少读者的芳心!牛剑两家的大学之争也以每年一度的划船比赛演绎了180多年。年轻学子的水上大战将大学之水搅拌得波涛汹涌,仪态万千。

其实教书育人与水之滋润大地濡养人类本质相同,水已经是学校生命的一部分。学校的肌理构架、个性气质中都已经浸润了浓浓的水意。老子有言“上善若水”,将水上升到了“道”的层面。孔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强调了水与君子品格的象征关系。温州有位中学校长可谓深得水性,他从水的固态、液态、气态以及它们的相互转换中悟出学校文化建设的纹理,认为学校文化亦有三态:即固态的制度文化,液态的课程文化和各项活动,以及气态的精神文化,三态有机融合、适度转化,形成了学校文化教书育人的正能量场。可见水给予思想家教育家的启发不可小视。

要说在水一方的那座学堂,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永远是我的母校——江苏省盐城市伍佑中学。记忆中的伍中校园美哉无与伦比,伍中并非岛屿却几乎四面环水,如果俯瞰,校园应该像一个不规则的欧米伽“Ω”:西侧的坛子河可能是根据这片水的形状命名的。坛子河在伍佑镇很有名,河边的镇民都是些老街坊,喜欢到河边聊天洗衣裳。当年的坛子河水很清,夏天有不少人会到河里游泳消暑。河中有个西小岛,西小岛像副眼镜,中间连接的小路就像鼻架。眼镜的一只“镜片”上有两栋丁字形教室,另一只镜片则是一座小山,植被十分丰富。记忆中的西小岛是美丽而又有几分神秘的,夜晚时分万籁俱寂,西小岛教室里的灯光倒映在坛子河里,望去波光闪闪,让小镇的夜晚变得更加幽静和调皮;曙色微明东方既白时,小山顶上已有早行人,或许是怕吵醒坛子河,小岛上的早读一般都是轻声轻气的。西小岛的东侧有座曲橋,就像曲折后的眼镜腿搭在中心校区的耳边。说起这座小桥,可能不少同学都还记得那曾经的特别惊喜:坛子河里鱼儿不论大小都十分活跃,动辄跃出水面来探探岛上的动静,听它们落水时“扑通”声的大小就能猜出它们的分量。之所以有惊喜同在,是因为常常在你过桥时,猝不及防身旁跃起一条大鱼,吓你一身冷汗!可是当你看清是条大鱼惊呼“乖乖”时,你又会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鱼儿跃出水面往往都是在夜晚或有雾的季节,它们或许刻意要借这一份朦胧来与这帮备考的学子们嬉戏。西小岛,已经35年未回去了。

坛子河向北,抱紧伍中校园,有一条支流朝东拐去,这是真正的“一衣带水”,大个子轻轻一纵恐能飞越过去。这条小河狭狭长长,平平静静,似乎连名字都没有,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将学校与外面分开,所以,同学们平时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它也确实稀松平常默默无闻,既没有坛子河的姿色,更无西小岛的神秘。这条小河的一鸣惊人是在每年高考临近、毕业在即的时候。这条河实际上是学校的鱼塘,小河的东西两头可能有看不见的网栅与外河分开,在学习最辛苦、气氛最紧张的高考季,学校会组织毕业班去捕鱼。您能想象小河里捕鱼的欢腾场面吗?那可真叫乐翻了天!小河两岸各有数人拉着丝网缓行,随着渔网渐渐收紧,年少学子们不论男女,个个眸子炯炯,人人虎视眈眈。鱼儿渐见渐多,愈来愈急,耐不住性子的开始乱窜,有的窜到岸上,撞到了同学的头脸,还有直接将同学撞倒的,也有正中下怀被同学逮个正着的。此时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不管是尖子还是后进生,更不管模考的结果如何,所有人一律放肆大笑,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忘乎所以。苦了拉网的同学憋得满脸通红大叫:“别笑呀,别笑呀!笑了松气!哈哈哈!”拿笊篱的同学赶紧将网中鱼虾捞到岸上,装进鱼篓里。第二天中午,毕业班的每个同学都会分到一条大鱼!高考前,青春季,脑力被掏空,身体在疯长。八十年代初,毕业班的伙食一周最多也只有一顿荤,毕业前能吃到鱼实在不容易,而且是每人一条,差不多有饭盒那么大的一整条!那顿鱼的味道当然也是无与伦比的,它几乎营养了伍中学子一辈子!这条小河唯此一举永远欢腾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小河向东南逶迤到了Ω的右侧也就是伍佑中学东面了,水面渐渐变宽,到东南方向时,几乎成了一个湖,像把大勺子,“勺子”中央也有个小岛即东小岛。校园东面就是著名的范公堤。范公即范仲淹,范公堤是江苏省黄海沿岸防风防海潮的堤坝,经过几度修葺加固拓宽后一度成为“204国道”。范公堤沿途风景别致,古时登堤东望,烟墩潮墩,星罗棋布,海雾飘忽,茫茫苍苍,别是一番风光。据说从前堤外有烟墩70余座,远近相接,如有兵变匪警,即在墩上点火报警;还有潮墩103座,涨潮时,赶海人爬上潮墩避难。范公堤是我们沿海的长城!它坐看潮起潮落人难兵荒,阅历无数,淡定自若。同时也一直是交通要道,如今204国道改道了,范公堤上仍然热闹如常。不过范公堤的热闹却止于伍中东南的“勺子湖”(姑且这么叫),或许是水也具有吸附噪声以静制动的功能吧,伍中的东南面正是由范公堤进入古镇的要道,平日里人来车往,引车卖浆,吆喝不断。但勺湖水面宽广,夏日里荷叶田田,荷花艳艳,人车经过,瞄上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减速缓行,驻足拍照者也大有人为。与东小岛相连的一处庭院名叫“憩园”,记得当年是年轻教工的宿舍,园中树木繁茂,花香四溢,常年郁郁葱葱。校外的喧嚣、镇口的热闹,到了憩园几乎被过滤殆尽。

盐城乃产盐之城,伍佑古为海滨卤盐之地,可谓历史悠久。这里汉朝就有先民从事盐、渔业生产。晋朝开始建盐场,唐时称伍祐场,明天启年间建镇。小镇水网密布,交通便利,物产丰殷。镇上不乏大家富户,生活讲究品味追求情调。伍中1956年建校于此,这实在是一个闹中取静适宜于修读的绝佳之处!温润的水意不仅润泽了一代代伍中学子,也养成了许多伍中老师内敛宁静的个性。西小岛上的语文老师施卓峰就是这样一位心如明镜,性如止水的长者。学生的小聪明小调皮遇上施老师统统原形毕露,而他宁静安详的微笑则可以使任何躁动瞬间归于平静。施老师和西小岛一样神秘,听人说施老师曾是汪精卫的秘书,到伍中教书属于“劳改”,当年来校时身后站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有人说施老师是位诗人,是书法家,曾受业于右任先生。施老师是位学识渊博智慧过人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考上大学后我曾给施老师写过几封信,但未接到回信。不料一次在菜场偶遇了,激动不已!令我吃惊的是年近古稀的施老师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而且马上说出我来自哪个乡哪个村。“哇!您怎记得这么清楚?”“学生可以忘了老师,老师是一定要记住学生的!”一出口就让我自惭形秽。“施老师您怎么一直不回信?没收到吗?”“对不起啊,小柯玲!如果不是真有事儿,学生的信我一般都不回的。知道你们挺好的就行了!你们的人生刚开始,会忙碌而又充实的,哪有空理我这糟老头子!”他总这样叫我,平淡的语调,和蔼的笑容,让人想起清风拂过的坛子河水面!

学校育人如水之润物无声,或许师生之交也该清淡如斯。毕业后与伍中及伍中的老师们联系很少,偶闻母校业绩辉煌老师快乐安康,心中甚喜,但也只是风吹过一阵涟漪,一阵暖意,很快归于平静,但母校之美永在学生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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