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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诗话》中“尊唐抑宋”观点的建构

2017-06-10陈旭宏

牡丹 2017年8期
关键词:严羽李杜沧浪

陈旭宏

严羽借助《沧浪诗话》中构建的以诗歌本体论、创作论和鉴赏论为代表的具有完备体系的诗歌理论,传达了其“尊唐抑宋”的诗评观点和立场,成为后人论述唐宋诗歌的理论依据和观点滥觞。它建立在严羽广博的识见和阔大的气度之上,经过了层层推进和细致的论述,尽管略有瑕疵但也流芳千古。

宋代诗话繁兴,大都近于随笔。严羽的《沧浪诗话》是一部最有系统之作,它的出现标志着以诗话形式探讨诗歌艺术理论进入自觉阶段。整部诗话以其在《沧浪诗话·诗辨》中所建立的诗歌理论体系为基础,品评自宋以前的中国诗歌传统和品第优劣。它在开启以禅论诗和“盛唐诗歌经典化”序幕的同时,也形成了自己“尊唐抑宋”的诗评观点。这一观点的建立首先是以严羽自己的理论体系为依据,其次才是其据理的辨别和最终观点的完善。

一、《沧浪诗话》的理论体系

《沧浪诗话》由《诗辨》《诗体》《诗法》《诗评》和《考证》五章构成,分别论及诗歌的基本主张、诗歌的体制、写作方法、历代作家作品的评论及对诗篇的考证辨识。诗话结尾还附及《答出继叔临安吴景先书》,其中对诗话的主旨和意图作了补充说明。严羽《沧浪诗话》内部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有学者将其分为本体论、诗体论、主体论、技法论和方法论五部分。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繁杂,因为仅分为本体论、创作论和鉴赏论就可将之囊括,且基于诗话本身的题材和严羽的意图而言,这三部分也是最主要的,即为诗正名、教人写诗和辨诗。

诗歌本体论涉及对诗歌本质的认识。“诗者,吟咏性情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诗歌是吟咏情性的,讲究兴趣。此处的兴趣主要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创作手法,即起兴;二是诗歌的风格特征,即那种含蓄的、有韵味的诗歌品味。此处的趣味并非近于滑稽一类,而是指文中所言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蕴藉性。严羽还认为诗的极致是“入神”。神指神采,是一种主体和客体相遇之后达成的一种浑融和扩张状态。他认为诗歌史上除李杜二人几乎再无人达到。他还将二人的诗歌特征定义为最高级别的“优游不迫”和“沉着痛快”。更有甚者,他引入“气象”一词定义优劣,并将其作为盛唐诗歌最具标志性的特征。在附记中,他很明确地将其所认为的这种气象定义为“雄浑悲壮”,相异于前人定义的“雄浑雅健”。这里的气象是对“兴趣”的补充,增加了深厚阔大的力度感和包容性。此外,他还将体制、格力和音节纳入到“诗之法”(即诗的要点)之内。它们分别代表诗歌的体例、语言及整体上的力量感和音律上的抑扬顿挫。概而言之,严羽在师法汉魏盛唐的基础上认为:诗歌是除吟咏性情之外,还需讲究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等因素的艺术门类。

创作论是在给定一个诗歌模板之后教后学如何能够接近或者达到,同时也将“近世诸人”束之高阁,还不时拉出来做一下反面教材。这部分显然是整部诗话的一个侧重点。严羽首先颇具定论般地将诗品分为九种:高、古、深、远、长、雄浑、飘逸、悲壮和凄婉,并将李杜的“优游不迫”和“沉着痛快”置于最高级别,然后才告诉后学,要讲究入门、用工、别材、取法、读书方法等。“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这正道出了以“汉魏盛唐”为师,将其定义为诗歌正宗和诗歌的顶峰水准。引文中所说的“识”和“正”便是汉魏盛唐诗歌本身透露出来的整体格调,并给后学以标尺参照,即就是他所谓的“学其上”之中的“上”者。接着,严羽将《楚辞》以降的《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苏李汉魏五言、李杜二集和盛唐名家列成书单,并教以阅读和用功的力度。

以上只是准备作诗阶段所该完成的步骤,而接下来对于作诗技法的论述,“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即就是在这三处要注意用工。后又论及要达到“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与读书穷理的辩证关系,也突出盛唐诗歌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学特征。在《诗法》中,严羽讲得更细,分别论及要避免“五俗”和“语忌”、须是当行本色、炼句炼字和用韵方面不必太讲究出处、语言要响亮、方法和技巧要贴切、语义要透彻。其中尤以论句法为最多:“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须参活句,勿参死句”。除此,严羽将五言绝句和七言律诗标为最难的诗类,罗列了学诗的三个阶段(不知好恶、既知羞愧和达到透彻),强调识见和辨家数的重要性。大到诗体的难易,小到字句的运用,严羽事无巨细地都加以谈论和施教,有种力扛将倾大厦之势的气魄和担当。

在对诗歌的本体和诗法有了把握之后,严羽将鉴赏论基于二者之上,还把二者当成了论据,并加以参照。《诗评》中“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己诗置之古人诗中,与诗者观之而不能辨,则真古人矣”,在教以辨别诗歌好坏的方法之外,也将“古人诗”,乃至可以说是“汉魏盛唐”诗歌作为参照标准。与其相似或者相近便是好诗。这里的参照,即涉及诗歌的格调、种类、题材及诗法的运用。例如,在谈及“近代诸公乃作奇解意会”,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弊病时,是以盛唐诸人的“兴趣”“剔透玲珑”和“言有尽而意无穷”为参照的。所以,严羽说近代诸公的诗“终非古人之诗也”。他还不止一处地标识辨家数在鉴赏中的重要性,提及若是没有此番功夫则说明“脚跟未点地处也”。

二、严羽“尊唐抑宋”观点的阐发

“尊唐抑宋”的立场是贯穿整部诗话始终的。除上文论及的在建立自己诗歌本体论和创作论阶段将汉魏盛唐,尤其是将盛唐诗歌作为参照和鉴赏标准之外,更多的贯穿是在《诗评》部分。它们共同书写了一部从诗歌滥觞至宋朝的诗歌史,并将其各阶段的流变和优劣得失一一指了出来。而唐朝作為严羽认为的诗歌黄金阶段,被更加细致地分为初唐、盛唐、大历、元和、晚唐,在认同唐诗在整体上有高妙的兴趣、韵味及风骨外,指出盛唐人“似粗而非粗”“似拙而非拙”的特点,还让盛唐气象坐上了诗歌王国的头把交椅,并处处拿盛唐来比之近世诸公。值得提及的是,严羽对诗歌这一体裁在各个时代所表现出来的内部差异捕捉得很灵敏,近于客观。

严羽对“尊唐抑宋”的阐发除以自己建立的以上理论体系为基础之外,还在于逐次进行的论述和证明。他指出本朝人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还有太重出处和使事的毛病。然后,“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他便更彻底地将本朝和南朝诗因词理意兴而打入到汉魏盛唐的下一层。严羽还指出今人作诗大都诗法晚唐,而晚唐作为整个朝代诗歌艺术水准最低的阶段,自然不可与盛唐比拟;又因其“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的说法,接着便有“学其下,则不入流”的意味。尽管如此,他仍嫌不够,拉出了江西诗派的诗法对象,并对其批驳,如“孟郊之诗刻苦,读之使人不欢”“其气局促不足”李杜数公“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诗道本正大,郊岛自为之险阻而”……这样便彻底地将晚唐之下大多数诗人打入了“野狐外道鬼窟中”。凡此种种,才算是彻底巩固了他唐诗优于宋诗的论调。

在得出这一观点之后,严羽便开始探究其中的原因和表现。除了他所言唐诗滥觞宋诗,以江西诗派为代表,一针见血地提出双方“直是气象不同”。接下来,他分别论及了唐人宋人命题和言语的不同、唐朝诗歌取士的制度、宋诗风骨的缺失等。尤其他所指出的“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与“本朝诸贤”和韵及次韵害诗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表现出严羽作为一位诗歌理论家,他在为宋诗的突破而奔忙的路上所表现出来的焦虑感。

严羽将认为的全部客观现象论述完之后,将视野投向了当朝的诗人,除非常少有地对王荆公的集句诗加以赞赏外,分别就时人作诗、论诗和诗话的偏颇投以批判笔伐。例如,对任昉《哭范仆射诗》中的生字韵和情字韵的商榷、拿苏武诗歌和《兰亭集序》里面的重复来反“今人”论诗弊病所言的“重复之甚”、批《天厨禁脔》中对押韵界定的浅陋、对以王安石《百家诗选》为代表的诗歌选本的失望……几乎将其时文坛的各个方面彻底反了一通,更加突兀地将唐诗之“优”和宋诗之“忧”置于惶惶之中,也使自己“尊唐抑宋”的立场变得更具说服力并使读者不断被吸纳、进而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较之对当世诸贤的苛责,严羽对唐人却是异常宽容的。因李杜诗歌中言及对方的次数多寡之别和语气相异之辨,时人以情度之,虽不科学,但他却评之以“庸俗之见”,还不忘给李杜加上“圣贤”的名号,未免言过其实。面对“古词之不可读者”,严羽舍作者在创作时用语晦涩和意图不谈,反而归之于“岁久文字舛讹”的原因,这显然是他“以己观物”,也是为了佐证“尊唐抑宋”的需要,如此刻意为之未免就有失偏颇了。

三、“尊唐抑宋”观点评述

仅就“尊唐抑宋”的诗评观点而言,其中既有整体的理论探讨,又有精微的技法分析,成为后世论及唐宋诗歌的滥觞和经典化的论据。其主体观点的阐述和标举基本是可以让人信服的,但在诗话《考证》部分,存在拿它生硬地套在诗歌考证过程中的现象。例如,“《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数句类太白,其他皆浅近浮俗,绝非太白所作,必误入也”;认为《问来使》一篇“其体制气象,与渊明不类;得非太白逸诗,后人谩取以入陶集尔”;对“迎旦东风骑蹇驴”绝句所下的判定是“绝非盛唐人气象”。这些无不有否认作家创作风格的多样性和有阶段性差异等现实存在因素的倾向,也置哪怕是一名优秀的作家也会写出拙劣作品的事实于不顾。诗评主体显得过于强大,因而整体被打上了感悟式批评的烙印。

以上的瑕疵,是与严羽自视极高和阔大的气度有关。诗话中他将自己与苏轼并置,并借友人李友山之名称自己为“参诗精子”,还豪言“断千百年公案”和“定其宗旨”。然而要作这样一部千古流传的诗话,这种气魄似乎也是不能少的,尽管其内核是感悟式。

严羽《沧浪诗话》体制繁复,论述精妙,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著作里难得的佳作,其中所传达的“尊唐抑宋”观点,仅是一角。就其仅被夏传才先生誉为“作者最得意的部分”——“诗辨”之中所标举的以禅语式、别材、兴趣、气象、入神说、妙悟说等,拓宽了中国传统诗歌理论的疆域,也为后世诗歌理论提供了典范,有助于后学不断地贴近诗歌本质。

(云南民族大學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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