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石径小路,装满了我的乡愁
2017-06-10包林
包林
曾经,柴扉前延伸的小路温柔了我整个的童年,拥抱了我全部的少年,吻别了我半生的青年。即使遥远的那个雨天,我别离了这条亲切的乡间小路,现在再也没有走过也没有见过家门口的这条石径小道(新农村建设已成笔直大道),小路的念想依然会让我在品味中感到依恋与发自内心的温暖。小径的内涵没有文字的意义,但外延是如此的悠长、遥远和深邃……近段时间,我老是做梦。乡野童趣有之,寒窗苦读有之,传道授业有之,对话新闻有之……那些记忆,就在我脑海里这么飘呀、荡呀。任凭挥之,它也不曾远去。但是,家乡的这条碎石小径怎就一个亲切了得?
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天沿着这条小路向西拐进,然后,我爬上老家后院的阳坡土丘上极目张望,百无聊赖地看看东边的藏传佛教寺院,又看看南边的清真古寺,仿佛我的童年就在这无忧无虑的张望中度过。长大后,我才知道自己从小站到大 的那个大土丘是吐蕃王朝的一个活佛墓葬。后来,考古人员发掘出彩陶、唐朝铜镜、金佛、唐卡织锦,想一想真是有福气,我原来是站在无价之宝上成长起来的,这也是一件幸福的回忆……
母亲每天牵着我的小手,肩负一对挑水的黄木桶,沿着门前的这条小路走向对岸的小溪边。母亲笑意盈盈地边走边看我一跳一闹的模样,至今想来母亲的那两个木桶里挑的是我的快乐与疼惜。偶尔母亲也蹙额严颜,不知是家庭生活的负担催得她忧伤,还是我的调皮捣蛋惹怒了她?小路延伸到韩国忠大叔的家门口就分道两路,一路走向古色古香的中式清真寺,一路走向藏族阿佳们顶礼膜拜的尖扎玛尼(藏语,圣泉的源头),在小路的两旁,两个不同信仰的民族 神奇而和谐地幻画出一片团结友爱的高原湖泊,清澈而不浊,溶解而不腻。
每天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候,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去挑水,因为这是小溪对岸的泉水旁挑水的阿姑们最少的时候。路上总能看到好多磕长头的藏民,我回家好奇地问过爷爷,记得爷爷煞有介事地说:“他们是到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圣地尖扎玛尼进香的信徒,不准惹他们,不然他们会给你下咒语。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每次和母亲去挑水,趁她们不注意,我不明就里地总是伸手 去拽那些盛装打扮的藏族 阿佳们(藏民的尊称)挂在身上的腰挎首饰和辫子后面挂着的丁丁当当脆响的黄铜马钱(古董铜钱),弄得她们惊惊恐万状地尖叫,引得我咯咯大笑。面孔油亮的藏族阿佳们看到我大笑的模样,她们也拉起皮袄的袖子捂嘴窃笑……我还看到做完礼拜的虔诚阿爸阿爷们,互道色兰,互道庆贺,那是记忆里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回忆。母亲看到此种情景麻利地用盖头遮住面孔,带着我快步走向泉水的方向。这边的小路 上我看到的却是另一幅 虔诚的面孔,转着经筒、穿着藏袍的阿让、阿佳们沿路边走边磕头,一直磕向黄教的三大圣地——尖扎玛尼。我一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在有石子、沙子、尘土的路上长磕膜拜,直到我上小学,才算搞明白。我曾经问过母亲,她总是敷衍地说:“去拜佛爷去了,尕娃家不懂再不要问了”。就这样带着疑问与快乐,在家乡的这条路上我慢慢长大,慢慢走向社会。
现在,柔和绵软的余晖洒在小路上,母亲扶着一棵杨树,向远方张望,眼神和小路一样,伸向远方。渐行渐远消失了的那个模糊身影是她的骨肉。她泪水里掺杂着心跳、激动中附加着忧伤,牵挂中渗透着盼望。
我细一琢磨,才发现这些梦境似乎都绕不开一个主题——乡愁。或许,因与家乡分别太久,念想家乡山清水秀的小村或幻想拥有一座精致雅怡的小院,正如人们常说的一物一世界。抑或,因时常怀念泛滥童趣的点点滴滴,少年的桀骜不驯,青年的黯然遗憾,相册里的那一张张泛黄的旧照片、一句句相片背面歪歪扭扭的文字,足以撩拨思念的琴弦。眼前,相片突然变得好生动、字体好优美,这就是乡愁里的意美,里面有一群谈天说地的至交与一段青涩纯真的岁月,正如人们常说的一人一情结。现今,因年轮递增,我把念旧当成拒绝现实的托词。再有,因一直酝酿的回家之旅,至今仍未成行,追忆那条磨破了我多少双布鞋的小路,显得更有意义。
每一个回忆中的念想,恰似串串珍珠,晶莹又剔透,组成了 我浓烈的乡愁。如果说这些无厘头的梦幻,仅仅是怀旧,又显得那么不够妥帖。我想,必须放下手中的活儿,从头到脚,捋它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沿着这条小路,手拿农具,吆喝黄牛,甘当铺路先锋,披荆斩棘的是谁?不曾忘记,那就是我的双亲,他们在这条装满乡愁的路上,已经修修补补了四十多年。
小时候,较同龄人而言,我还算乖巧。能独立完成作业,常捧奖状回家——这是父母炫耀的最大资本。可说起干农活,我就自愧不如了。看,邻家孩子挥汗如雨,农活干得跟大人似的。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只能眼睁睁地钦羡着。就拿上山砍柴这样的小农活来说,没有同行伙伴的施舍,我也很难拼凑一小捆柴火回家。每当这时,耳畔常有他人的奚落声,羞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可我那可亲可敬的父母,嘴角的笑容却丝毫不减:“孩子,各有各的命,羡慕别人不如相信自己。”就在这样的鼓励声中,他们用良苦用心,目送我一路远行。
任岁月蹉跎,我自以为长大了,不再需要父母皴裂的双手、佝偻的身躯。当父亲紧紧攥着我的手,护送我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那些所谓的长大,是那么不堪一击。在父母眼中,你永远都是孩子,永远也甩不掉亲情的学步车,走不出裝满乡愁的小路。与其拼命挣脱,不如沉醉在爱的路上,一路学步,一路芬芳。小路依依,乡愁悠悠。无论你走到哪儿,也走不出浓浓的乡恋;无论你用何种语言,也操不掉纯纯的乡音。是啊,那里有你的根,自然会凝聚一群人,表达一种情愫。无从知道,装满乡愁的小路哟,何时能够踩着你的身躯,步履不再蹒跚。我想,这辈子,恐怕也难以遂愿。因为,在通往父母的小路上,乡愁已装得满满当当。我仅能剪几缕风景,惜一段时光,藏一份真情。
村口的小路,是缠着母亲的一根无限延伸的缆绳,抽不尽她守望的思绪。村口的小路是母亲自作的一个陷阱,跌进了她企盼的孤独。母亲离小路的端头很近,母亲离小路的尽头很远,她整日攥紧这根绳子,怕拴不住尽头的儿子。母亲,就这样,在路口的徘徊中老去。
小路是爱情的延伸,让人无比爱恋。每当唱起前苏联那首《小路》就想起了它优美伤感的歌词: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送别我的爱人上战场……小路啊,爱恋断肠的起点,又多是生死离别的终点。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精英为了祖国、事业、真理、和平离开爱人,沿着小路奔向远方,义无反顾。模糊中,我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小路的起点,肝肠寸断地送别,我潸然泪下,如沾衣细雨。
小路是游子的乡愁,它孕育了乡愁,我无法用自己的言语表达小路给予我的快乐与幸福,只好借用古人精彩绝伦的文字以表达心绪。乡愁是故乡那台嘶哑而可怜的纺车——母亲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乡愁是妻子床前的那盏孤独的火苗——遥想千里外,各守一灯红。乡愁是写在儿女脸上无邪的疑惑——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乡愁是老屋檐上的那个绝育了的鸟巢——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乡愁是一个让归鸟传丢了的口信——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乡愁是山村长发垂下的黄昏——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乡愁是我还不完的人情债——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些,都与小路有关。
乡愁是一部没有注释的唐诗,在爷爷的口袋里,在父亲的枕头旁,在我的书橱里。乡愁不再是一种遗传的忧伤,而是延伸了盼望与疼惜。
小路最使我想表达的是一个字——盼。盼,是一堵墙,挡住了我与母亲的目光,我把理想反射给太阳,母亲用期盼寻找着月亮,十五的晚上,我们用心对望。你在小路的这头,我在小路的那头。
(上海自由贸易区海关总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