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角度看我的城市和村庄
2017-06-09王琦
□王琦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的城市和村庄
□王琦
王琦
王琦,1963年出生,河北承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河北省作协诗歌艺委会副主任,承德文联主席,《热河》杂志主编。已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中国作家》《诗歌月刊》《北京文学》《绿风》《诗林》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400多首。曾获2015年《诗选刊》年度诗人奖,著有诗集《灵魂去处》《王琦诗选》《马在暗处长嘶》等多部。
那个马鸣蹄鼓的王朝
几十年来,我与一个故去的王朝做着邻居
我们只隔一堵围墙,月夜风高的冬天
甚至能听到老皇帝拔出腰刀的响声
听到一些奏折被扔出窗外的愤怒
雪夜初晴,那个王朝的宫门被打开
那是1703年装上去的大门
有人红袍加身光宗耀祖进去领了黄马褂
有人被五花大绑押出来走向刑场
邻居做得久了,每一位皇帝的踱步声
都分得出来,得意之处的脚步透着清脆
而犹豫的脚步,慎重的脚步,后悔的脚步
踩在方砖上的声音非常刺耳
我想,假如我是那个满腹经纶的老臣
正要上一道事关国运的折子
会不会有一匹快马直奔边关?
事实上,历史没有假设,历史只有选择
那个马鸣蹄鼓的王朝,最终消失在自己的
马背上,仅仅一墙之隔
一边是想象,一边是现实
有时君臣之间,又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一个王朝有一个王朝的故事
一个王朝有一个王朝的更替
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的国家
总有些疏漏,需要后人补上几笔
留给青砖的记忆
一块青砖的记忆来自一双手
轻轻地抚摸以后又放下,从那时起
这些青砖被垒在一起,自地基以上的部分
风雨不能逾越,除了烟波致爽殿
在没有被烧制以前,一切无从谈起
现在它们仍有一些泥土的味道
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赶上阴雨连绵的时候
一处园子,一座皇宫
都沉浸在久远的记忆深处
毕竟斑驳成这样了,经年累月
它们曾经围住过一盘炉火,一个老人
一个离我们很近的朝廷
大厦将倾的时候,青砖是无辜的
能够看见的坍塌可以挽回
看不见的,在地基以下
皇帝与宰相都无法听见青砖的呻吟
烟雨楼,纯粹的思绪
这几天
离宫的湖面有袅袅轻烟般的水汽
让烟雨楼实至名归,这更让人猜不透曾经的
思绪
已越过雕梁画栋
并且沾染上俗人的偏见
其实我就站在烟雨楼的对面,想透过
这一湖之雾,与一壶龙井叙叙往事
皇帝有皇帝的难处,百姓有百姓的苦衷
史学家们研究出了因果关系
当年可没人敢用我这种口气议论朝政
罢了,罢了,过眼烟云。
湖面上已看不清是非
一湖烟雨外
我形单影只,却不是唯一的旁观者
从未冻过的河流
有一条河流叫热河,三百多米的长度
曾经命名过一个省
每当承德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
这波澜不惊的河水,仍能融化冻僵了的眼睛
这时我会坐在高处,像寒风中的棒槌山
一动不动
我会从月色江声开始,一一辨认河中的倒影
一些一闪而过的往事
会很清晰,因为这河水像往事中的镜子
镜子中先是走过去一队宫女
后面是一队太监,最后是三位皇帝
他们的衣服还那么鲜艳,面孔还那么动人
他们倒映在水中的窃窃私语
温婉得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三百年很快就过去了
一条从未冻过的河流
像一段活灵活现的描述
小城,绿荫下
从几滴细雨出发,要走多远
才能追上今年的立夏?梧桐树低垂着它的叶
子
在路边肃立。人们行色匆匆
纷纷穿过这片绿荫
他们不知道自己穿过了一棵树的愿望
人们习惯用记忆留住一条笔直的大街
而美好正如这棵梧桐树,每天走过它的身边
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些由浅绿变成深绿的叶子
再过几天就要回到地下冬眠
热河泉边
一定有什么原因让这片水域停下波纹
我曾经看见过风的吹动,推波助澜的吹动
然后是另外一个季节
云彩躲到山峰的后面,苍鹭收起翅膀
在这个安静的世界中,你突出身体的部分
在水中留下倒影。而这片水域
以它的内敛,那一圈圈扩散而去的波纹
使另一张面孔若隐若现
我不愿承认是其他的原因,改变了一切
尤其是水下,我的想象不能到达的地方
起初像镜子,后来像天空
它反射了沉思的目光直至一个白天的结束
展览室里的青花瓷
这些瓷器死了,死在展览室里
具体的死因是失血太多,在它们苍白的脸上
六百年前的皱纹清晰而隐秘
从出生到死亡
时光的距离很长,它们赤裸着内心
它们都曾在烈焰中燃烧过
像一个女人最热烈的那一次
幽幽的青花像初吻,仍有温润和弹性
想一想,也没有更合适的词语
写出它们若隐若现的身世
相隔六百年,在它们脱胎换骨的当初
是否有一位身穿长衫的儒生
为它们描过眉,然后转身对着弯月深深施礼
在它们苍白的脸上
有一滴泪痕,是我能看到的微小的印迹
避暑沟的石头
与岩石在一起的,是一小块青苔
在远离城市的空间里覆盖了荒凉
经年累月的时间堆积在它们身上
身边围着一圈今年长起来的短草
一小块苔藓覆盖的是岩石的夏天、
到了冬天苔藓上面还要覆盖一层白雪
白雪的上面还要覆盖一层阳光
阳光的上面有一些声响
所以,我是屏住呼吸的
我像岩石身边的另一块岩石
把孤寂的心靠在一块石头上
并且羡慕那一小块青苔上的嫩绿
宫墙之外的羊群
从羊角的弯曲程度可以看出
一只山羊的实际年龄,也可以看出
它在羊群中的地位和个性
那些缺少智慧的后来者,羊角是直的
牧羊人时刻在提防它们背叛了温顺的同类
现在国泰民安,羊群也很少躁动
它们有青青的草有向阳的山坡
有一大堆往事可以趴在一块石头上咀嚼
这时羊角显得笨重而无用
没有力与力的碰撞,或者叫激情岁月
等到一只羊角成为摆设,时为冬至
你会听到小雪卧羊的民歌带着腥膻
冒着腾腾的热气。同时那些直立的羊角
也只需要一场大雪就会像它们的前辈
向后弯曲,与牧羊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仲夏夜之梦
像往常一样,流萤提着灯笼在夜的边缘徘徊
它在向着我的梦境无限靠近
而我虚空的心如同水洗过一样干净
又像一块攥紧的海绵,趁着天亮前的雾气吸
足了水分
在这样一个奇异的梦里,我梦见
那只攥着海绵的手,提着我儿时的欢乐
迎风奔跑,身后是我妈妈高声的嗔叫
背景依稀是被晚霞吞没的荒草
一个梦做了几十年,丝毫没有醒来的原因
春天有布谷鸟的叫声在窗外催促
秋天有和衣而卧时特别懂事的不声张的蜡烛
知道我在梦中赖在童年的伤口
站在高处
某年某月某日,站在高处
突然发现金沟屯
就像群山峻岭中的一张插图
在一个村庄的最深处
一切都在呈现,层层梯田围住炊烟
梯田上灰蒙蒙的,人们比蚂蚁还小
他们在劳作,在这张插图上涂抹颜料
这让我对他们的构图产生疑问
在这张插图的四周,
鸟儿四散飞走
从高处看一个村庄,看世外桃源
我更相信无声无息的是时间
只要给他们庄稼和农具
大自然自会安排好一切
谁也不用担心
造访
如今的太阳,只在塞罕坝才有纯金的光芒
常年的北风像一架纺车
那一缕一缕的金线
被纺成光的瀑布,在每一棵松树之间
又像光的波浪拍打着堤岸
我被这些金色的波浪托举着
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漂浮
金色的波浪里我比一枚树叶儿还轻
我随波逐流,并不曾划动双手
却像一艘小船解开了缆绳
在树梢上,在山之巅
沿着太阳的起伏靠近一座森林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