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

王乃飞

国庆和康子是好朋友。

那时候，他们才念小学，每天跑几里地，到外村学校里上学。国庆和康子都是差等生，经常不及格，自然也不受老师的待见。

这天傍晚，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还不如不读书了呢。

可国庆却说：“我们不念书，能到哪里去？”

康子说：“我们可以到砖厂里搬磚，一天也能弄个块儿八毛的。”

国庆的心也有些活了，可一想到父亲，就打了个激灵，说：“不行，我要说不念书，我爹还不打死我呀。”

康子却有些不屑，说：“那就看你的决心了，你要是真不念，他能真把你弄死呀。”康子又对国庆说，他准备绝食三天，以此为要挟。做父母的，虽然对孩子严厉，可真要玩命了，他们没几个不妥协的。

国庆有了康子这个主意，就下定了决心，不念了。

这样，两个人就约定好了，一块儿退学，然后一块儿出去找活干，两个人就拉了钩，分手各自回家。

国庆回到家里，天就黑下来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就吃饭，心里却在暗自鼓劲，最后他把筷子一放，说：“爹，我不念书了。”

饭桌上一阵怵人的静，国庆就有些害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寂静。果不其然，父亲喊了一声：“什么？！”

国庆打了一哆嗦。

接着就是父亲的一顿训斥，国庆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一头倒到床上，水米不进了。

第一天，国庆饿了一整天，父亲没理他。

第二天，他又继续饿，母亲偷偷塞给国庆东西，却被父亲发现了，喊母亲：“他不是想饿死吗？就叫他死。”

到第三天，国庆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这饥饿的滋味真不好受呀。

就在这天，老师来了，问国庆这三天为什么没上学。国庆没言语。

父亲却在一旁说：“这孩子感冒了，已经躺了三天了，过几天我就让他上学。”

等老师走后，父亲还是不理国庆，国庆却撑不住了，向父亲说：“爹，我念书，我念书还不行吗？”

国庆又背上书包上了学，这还是学校里第一个辍学后又返校的学生呢。

到了学校里，看到康子的位子是空的，国庆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看来康子是辍学成功了。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天，国庆憋不住跑到康子家。可康子不在家，母亲说他到砖厂里搬砖去了。国庆又向砖厂跑，可刚跑了几步，却又停住了步子。

国庆心想，当初他们拉了钩，约定好一起辍学的，自己却没坚持住。只怨自己太没骨气了，找到康子怎么说呢？

从此，国庆再也没去找过康子，还尽量躲着康子，他老是觉得在康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对好朋友，就这么断了。

几年后，国庆突然开窍了，学习成绩又一下子蹿上来，顺利考上了初中，又考上高中，然后一路杀进大学校门。父亲就咧着嘴说：“我就说我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当初要不是我坚持，说不定就废了这块料呢！”

等国庆大学毕业后，就在城里落住了脚，买了楼，有时他还会再想起当年为辍学绝食的事来，就觉得自己那时候不坚定是对的，如果真坚定了，自己或许正在地里晒着太阳干活呢。

那一年回家，国庆开车回家，在地边碰到了康子，国庆就停下车来。康子刚上来没认出他来，等认出来，就拍着国庆的肩，说：“想不到呀，几年不见你神气起来了。”

两个人就坐在地头上抽烟，说话间，国庆就提到当年他们约定辍学的事。并说：“那年，我实在撑不住饿了，还是上学了，实在对不起呀。”

康子却看着国庆说：“你真饿了三天？”

国庆点点头。

康子却放出一个烟圈来，说：“当年，我并没绝食，而是我一说，父亲就同意了。”

国庆一愣，怎么会这样，自己可是饿了三天。

康子又说，父亲是个酒鬼，成天喝得不知道白天黑夜，家里又困难。再上学，还不知学费怎么淘换呢。这时候康子一说不读书了，父亲就说：“不念也好，下来干活。早晚都是干活，念这么多书也没用。”

康子第二天就去砖场搬砖了……

康子又说：“其实，我那时候和你约定，就是想找一个一起辍学的伴，这些年我一想起那件事来，还觉得对不起你。”

国庆这才知道，他这一生最应该感谢的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