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中默尔索形象新释
2017-06-08汪欣
汪欣
内容摘要:加缪的《局外人》塑造了一个看似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物形象——默尔索,与前人以固态视角审视主人公默尔索不同的是,本文试从动态的视角分析默尔索前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在此基础上分析小说中体现出来的荒诞和人物面对荒诞的态度变化。
关键词:默尔索 变化 荒诞
自1942年加缪的《局外人》出版以来,关于小说的人物形象、创作手法、意象分析以及存在主义哲学等各个角度的研究开始被学者们所关注,其中对人物形象的解读,大部分都是以固态的视角审视主人公默尔索表现出来的冷漠和反抗。例如侯相琪的《局外的生存状态——评加缪的《<局外人>》等等,有的试图从局内和局外的空间范畴解读默尔索,例如项智慧在《<局外人>中默尔索形象分析》一文中分别从“局外人”的“局外”生活和“局外人”同于“局内人”的生活两个角度分析默尔索的游离状态。
本文试从动态的视角分析默尔索前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在此基础上结合存在主义和荒诞哲学的基本观点对人物进行分析,从而为读者进一步理解作品和了解这部作品提供一定的帮助。
一.文本细读与人物形象变化分析
小说分为两部,以默尔索被捕入狱为界,第一部讲述的是默尔索从收到妈妈死亡的电报到海滩枪杀阿拉伯人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历时十八天,主要是对默尔索的形象作介绍,展现出人物“冷漠”的一面。第二部讲述的是默尔索被捕入狱之后从八月到第二年的六月这段时间的事情,历时十一个月集中体现了人物变化。
在第一部中,留给读者印象最深的是默尔索那一句口头禅“我怎样都行”。面对妈妈的葬礼,默尔索没有流一滴眼泪,甚至没有在下葬前看她最后一眼,送葬路上有人问起妈妈的年龄,默尔索由于“不知道她究竟多少岁”只能回答“还好”。在默尔索回家之后,他很少想起妈妈,即便在葬礼的第二天也不妨碍他和玛丽一起消遣。玛丽问他愿不愿意跟她结婚,默尔索说“怎么样都行”,玛丽接着问默尔索是否爱她,默尔索认为这种话毫无意义,如果一定要说,大概是不爱。当莱蒙请默尔索帮他写一封辱骂情妇的信时,默尔索既不赞同也不拒绝,立马就写,并赢得了莱蒙的友谊。当老板提出将默尔索调任前往巴黎工作时,他回答实际上怎么样都行,生活是无法改变的。由此小说在亲情、爱情、友情和工作四个方面树立了一个对外界的人、事漠不关心的默尔索形象。
在第一部的叙述中,可以总结出默尔索的生活规律和习惯,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周日休息,(况且周日他都会选择呆在家里,这体现了虽然默尔索不信宗教,但依然被宗教的周日观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面对人事变迁,他从来都是默默接受,没有任何带有个人情绪的思考和表示。身处社会之中却表现得像一个“局外人”。(但其实他又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担心别人误会自己,例如他请假的時候解释这不是我的错)
从第一部到第二部,默尔索的身体所活动的物理空间由无限变为有限,人身自由在被捕后受到限制,一件牢房几乎划定了他仅能自由活动的范围。但是默尔索的思维活动渐渐活跃起来,心理空间由受到压制到肆意蔓延。从而可见在生理活动上,默尔索由动变静,但在心理活动方面,却是由静变动。
在第二部中,默尔索经历了从不适应监狱生活到适应的过程,这一过程伴随着默尔索内心发生的变化。时间概念开始模糊化,唯一还有点意义的词是“昨天”和“明天”,这种毫无参照的不可逆转的流逝感引发了其它变化。玛丽最后一次的来信让他强烈地感受到了空间上的隔绝感,由此萌发自由人的念头,这是他觉醒的开始。当默尔索开始期待律师的来访和放风,这也意味着他渴望接触社会的努力。默尔索为了打发时间,在监狱中养成了回忆的习惯,这是他重新审视自身和社会的关系的契机。
虽然默尔索表现出对妈妈的淡漠,但是妈妈却在小说前后多次出现,多在默尔索的回忆之中。但是第一部中,默尔索不论是由房子的空旷、时间的流逝,还是老萨马诺拉的哭泣、太阳想起,都是由外物触发,被动地起念,而且从未深思。在第二部中,时间概念虽然模糊化了,默尔索反倒更加重视那些转瞬即逝的念头,由于时间不可把握,也不可能创造新的回忆来标记时间,那么只有回忆是可以用来证明时间流逝的东西了,他回忆妈妈说过的话、讲过的故事、体会妈妈的心境,都是主动而充满温情的。
第二部中最主要的事件便是案件审判,生活的荒诞不再像第一部中让默尔索无动于衷,而是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和存在。默尔索在一开始对待预审推事和律师的态度和对待莱蒙等人的态度没有什么区别,即便是自己的杀人案,他依旧维持着冷静客观。渐渐地,律师将他排除在案件之外、以“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自己的母亲”的罪名定罪,他被迫从消极的虚无状态走出来,积极地应对荒诞。
如果说在第一部里,妈妈的死亡和阿拉伯人的死亡让默尔索想到的是人早晚都会有一死,那么人人为避免死亡做的种种那个抗争都是荒诞的,那么在第二部里,面对自己的死亡,他自己也成了荒诞的注解,这种对荒诞的出路的反思并没有将他推向哲理自杀,他拒绝了神甫,选择了坦然走向死亡,终于像西西弗斯一样认识到,积极地面对荒诞本身就是幸福。
二.默尔索与荒诞
笔者认为,荒诞体现于小说的种种细节之中,而处于荒诞中的默尔索,面对荒诞前后分别采取了两种态度:虚无地反抗和幸福地反抗。
由于默尔索无力负担照顾妈妈的重任,和妈妈也不够亲近,遂将妈妈送进了养老院,这是考虑现实条件和为妈妈着想的结果,无可厚非。在门房和默尔索的交谈中,当谈到巴黎可以停尸几天后下葬,默尔索心里是认同的,说明默尔索心理由对妈妈的不舍,只是没有按照他人所期待的方式表现出来。不看妈妈的遗容也可以理解为默尔索愿意将活着的妈妈的模样永远留在心里,不被那张苍白的脸替换。但是养老院离阿尔及尔那么远,让他不得不很久才去一次,这暗示着社会文明体制的进步利弊并存,默尔索爱妈妈却不得不将她送到养老院,这不正是荒诞吗?
玛丽喜欢看费南道尔的喜剧电影,喜欢游泳,两次问默尔索爱不爱她,可见是一个希求幸福的女人,而他喜欢默尔索,恰恰是因为他的奇怪,因为他不承认爱玛丽却愿意同她结婚。这样一个热切追求现世幸福的女人竟然明明知道默尔索的母亲刚去世不久,却按捺下了不适的感觉和默尔索发生了关系,这也是荒诞的体现。
自称是“仓库管理员“的莱蒙,在“发觉其中一定有欺骗”之后,一面打了她、写信侮辱她,另一面又对这个女人还有感情,并不想就此与她分手。他爱着这个女人,却又以要将她赶走、伤害她的方式对待她,体现了荒诞。
老萨马诺拉和他的狗之间的关系也体现了荒诞,他一边总是抱怨、打骂他的狗,一边又总是给狗制造进退两难的境地,进而让自己对狗的表现更加生气。让人感觉狗是他的累赘之余,实际上对这条狗有着深厚的感情,在狗“走”了之后他十分不安,一边担心着一边还要在口中不停谩骂,这也是荒诞。此外在赛特莱斯的饭馆里偶遇的那个奇怪的小女人,自己给自己规划出严谨而紧张的生活节奏,也莫名地让人感受到荒诞。
开始的默尔索表现很“唯我”主义,意识到了荒诞,这种“荒诞意识”产生了第一个结果:清醒。在他主动脱离这一世界的过程中,包含着一种积极性。但伴随着这一清醒也立刻产生了第二个结果:虚无。这就体现在他对外界表现出的“冷漠”,他对旧的事物产生怀疑,但又没有找到解决这种处境的新办法,于是停留在一种空洞之中,由此导致“局外人”的生存状态。
如果说入狱前生活处处体现着荒诞,默尔索主动将自己与世界隔绝。那么入狱后,从律师和预审推事讨论案件逐渐将默尔索排除在外开始,到在法庭上无法作为被告为自己发言,到最终将默尔索判为死刑的依据,不是默尔索的作案动机和过程,而是默尔索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自己的母亲,荒诞感达到最高潮。
继而对往日自由生活的回忆让他意识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这是无法隔绝的,他渐渐渴望与世界发生联系。对死亡的恐惧让他认识到,死亡是将人和世界完全隔绝的唯一途径,而他害怕死亡,于是自身和世界的距离拉近,并逐渐在荒诞之余找出了一条出路,在生命的最后感受到了与世界从未分离,感受到了幸福。他并不是不再感受到荒诞,他依旧是无比清醒的,但是不再感到虚无,并在与世界的相遇中迸发出更猛烈的热情与爱意。
最后,默尔索希望在他死刑之时“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一方面意味着对他人的期待,尽管这样的情感是反向的,却依然代表着一种接触世界的努力,哪怕是仇恨的呐喊,也胜过无动于衷。另一方面,这是默尔索希望用自己的死告诉世人,每个人都是必死的,但每个人都有对生命延续的渴望,这的确是荒诞的,荒诞是人与世界的唯一联系,它是一种存在事实,但这种荒诞导向的不是生理自杀,也不是转信宗教而哲理自杀,而是要在这种荒诞之中寻求人生的意义,积极面对荒诞,加缪说过:“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这体现了人与生存环境的不协调,“荒诞不在人,也不在世界,而在于两者的共存。”既然荒诞是人和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直面荒诞,人和世界才可联系地更加紧密。通过对荒诞的体认,默尔索最中获得了幸福感,“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是幸福的。”
加繆说过:“所谓的反抗者就是一个说不的人。”他主张反抗不创造任何东西,而是捍卫已知的东西。他在《西绪福斯神话》写道:“如果智者一词可以用于那种靠己之所有而不把希望寄托在己之所无来生活的人的话,那么这些人就是智者。”结合上文分析,默尔索是一个反抗的英雄,一个理性的智者。
存在主义主张哲理探索和文学创作相结合。他甚至说过:“如果你想成为哲学家的话,就去写小说。”总的来说,《局外人》是默尔索存在主义思想的体现,最初默尔索与自然亲近,表现出对阳光、海水、色彩、声音等自然事物敏锐的感知力,而阳光正是暴露世界荒诞,将默尔索逼入选择绝境之物;他与外界保持着距离正是想要维持自己的本真,在监狱的报纸上看到的那个捷克斯洛伐克故事之后的态度就是他对真实的坚守的表现,可尽管这样,他依然极其偶然地入狱遭受审判;他尽管有着对外界事物理性的分析能力,但是却选择跟随自己的感觉和欲望形式;最后默尔索终于找到了与荒诞世界的相处方式,并在幸福感中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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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