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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最后日子

2017-06-08宋永权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床边

宋永权

父亲病故于2007年正月初一,转眼父亲就离我们已经十周年了,在这十年里,父亲的英容笑貌时刻不在我脑海里浮现。就在他将走完他人生最后时刻的那段日子,我始终是无法忘怀的…….

冬季对于生病的老人来说是道槛。每到冬季,父亲总是要忍受病痛肆虐的折磨,严重的冠心病和肺气肿病常在冬季发作,让这本来坚强的老人无奈的佝缩在病榻上。

2006年腊月,因外甥结婚,我回到了久别的家,才得知父亲已经是病入膏肓,早已卧床不起。不是家人不想告诉我,而是正直倔强的父亲一次次阻挠了家人通知我,他怕耽误我的工作。满怀愧疚的我,轻轻走到父亲的病榻前,。他怕耽误我的工作。看着这个曾经和蔼可亲,生龙活虎,憨厚朴实的老人,如今瘦骨嶙峋躺在床上,眼泪不由自主的挂满我的脸颊。我的哽咽声把熟睡中的父亲惊醒了,父亲半睁开眼,艰难的扭转过身体,抖动着嘴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们回来了,国菊呢?”说话的同时,他抬了抬右手,意识我坐下。我坐在父亲床边,用手摸摸他的脸颊,看到他被病魔折磨的只剩皮包骨的手臂上到处是针眼,伤痕累累的胳膊上一根输液管还在流着透明的液体,这液体延续着父亲的生命,也延续着我们做儿女的希望。站在我旁边拄着拐杖的母亲唠叨着,好像是在对我诉苦似的呢喃着:“你爹这次怕是不行了,他早就不肯就医看病了,你哥哥把韩医生接来几次,都被他给轰走了,我们要给你打电话,他总是不让我们打,你回来了也好,多跟他说说,开导开导他,在家里他也是最听你的话。”我看着面容憔悴的父亲,无助的点点头,不知道算是应承母亲的话,还是给父亲打招呼陪他唠嗑。

我们几兄弟商量,想把父亲送到市中心医院去住院,倔强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去,“我活不了几天了,医生只是看得了病,医不了命,去了只是多用得你们一笔钱,你们挣几个钱也不容易,还是省省吧。”没办法我们找来村里的医生,医生说:“你们这样也只能是敬个孝心,老人这次怕是看不好了,他想吃什么,你们就弄给他吃。”

那几天父亲虽然卧床不起,他每天还能吃一点点东西,来往的客人也时不时的喂点水果和点心给他吃。父亲见到来看望他的亲朋好友,总是很高兴。父亲的病一直这样不好不坏的维持着。

腊月25日,父亲的病情急剧加重,他总是日夜不停的呼喊:“妈呀,把我接克,你怎么这样折磨我呀。”听到父亲撕心裂肺的呼喊,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如针扎一般。看见父亲痛苦的样子,我总是坐在父亲的床头,轻轻的给他抚摸胸膛,給他喂药,用热毛巾擦拭他的身体,找着机会也喂点亲戚朋友送来的点心和水果。父亲彻底不能起床了,每当他要解手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我听懂了父亲的话语,知道他想什么要干什么。看着父亲虚弱的身体经受着病魔的折磨,我的眼泪总是控制不住落下。

这样的情景是不能让父亲看见的。让他看见了又要说我,老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操心我,经常唠叨着让我去上班,不要耽误了工作。

年关在一天天的接近,可父亲的生命在一天天的萎靡。

腊月27日,父亲的病情突然好像好转了许多,平时说话吐词不清的他,那天说话很大声很清晰,甚至他还可以自己起身去解手了,时间不能太长,是靠家人搀扶才能站立方便。这样的反映,妈妈说不是好事情,要我赶快打电话通知姐姐和其他亲友回来看看他,怕是父亲过不去今天了。

清晨,父亲把我叫到床边,叮嘱他死后的事情。他说死后,要我们把他安葬在我家门前,他自己括荒改过来的一片荒地里,说那是一块荒地,(原来每年父亲都种了庄稼,今年他病了,什么也没有种。)不会占国家的良田,还特地交代我,说他死后就把他弄出去火葬了,拿回来请几个人就把他埋掉就行,年关了大家都忙,在屋里放一天,就要花费你们好多的钱,挣个钱也不容易。还特地叫我把他的一件军用大衣拿来,说:“这件大衣是你给我买的,几年了,我一回也没有穿过,我死了这件大衣还是你的,你拿到保康去穿,那里比我们这里冷些。”我从衣柜里拿来了那件大衣,它还是新的,父亲把它平整的放在衣柜里,已经五个春秋了,可他一次也没有穿过。

我从他箱子里还翻出父亲珍藏的一个抽屉式的小木盒,木盒是用松木和泡桐木制作而成,看起来并不精致。经父亲同意,我打开了这个不知父亲珍藏多年的“宝盒”。木盒里放着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一本1973年党组织发放的,红稠布裱皮制作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证》,证件虽然经历了33年,可它还是那样的鲜红,本子里清晰可见当年父亲缴费的纪录,虽然只是开始的几分钱到后来的两毛钱,可它记载着父亲一生的光辉历程和岁月的变迁。木盒里面还有一枚1955年出版的五分钱的和一分钱的人民币硬币,我不知道父亲留着这枚硬币的意义何在,但我知道父亲珍藏它,一定有他的意义的。

几天前父亲就听孙女说她妈妈要从深圳回来了,吃过晚饭,父亲不停的在问孙女:“维维,你妈妈怎么还没有回来啊?叫你爸爸去接她撒。”这样的话父亲也对我说过几次,说熊梅在外面打工辛苦,你们克把她接回来,天这么冷,不要让她在那里老等车的。其实弟弟吃过晚饭就去火车站接她了。夜晚一点多,弟妹终于回来了,她不畏一路劳累辛苦,来到父亲病床边,把她从深圳带回来的水果也剥了一点一点的喂给了父亲。父亲看见她非常高兴:“你回来哒?莫管我了,你早些休息克。”

腊月28日,天上下起了小雨,父亲的病和前一天一样的出奇的好,不知道是姐姐和姐夫们都要回来的缘故,还是他生命的回光返照。

清晨,我接来了我们的村医给他挂起了点滴,于是他就要起床到外面看看,我和哥哥搀扶他勉强走到门前,他看了看门前也没有说什么话,就又要我们把他搀扶到床上去。父亲背靠墙体半坐在病床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急促呼吸着,我和哥哥忙让他平躺到床上,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胸口,哥哥忙拿来热毛巾热敷他的胸口,这样大约十分钟过后,父亲才稍微缓和过来。

吃过早饭,姐姐、姐夫相继都回来了,他们都来到父亲病床边,陪父亲说说话,大姐把带来的四川金橘剥了,喂给父亲,父亲吃着金橘慢慢的和我们拉着家常,这次父亲大约吃了两个金橘,就摆摆手说不吃了,吃饱了。

姐姐们回来了帮父亲把他床上的被子和换下的衣服都全部清洗干净了,吃午饭的时候,二姐和幺姐为父亲用鸡汤泡了半根油条,父亲只是吃了一点点。

雨越下越大,我们的心都是越来越紧。我的妻子也从保康赶回久别的家。晚上,她来到父亲的床边,给父亲喂她细心煨制的天麻鸡汤,一勺一勺的雞汤喂进父亲的嘴里,父亲是那么的欣慰。一滴一滴的泪却从妻子的眼角落下,妻子是那么的伤心。

腊月29日,父亲的精神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的,就是病痛时不时的折磨的他难受。早上起来,我叫来了三弟,叫他来照看父亲,我和妻子到街上办点年货,吃过早饭我们就上街去了。

晚上,我们回到家里,弟弟就说父亲今天怎么说的全是糊话。我来到父亲床边,父亲对我说:“你看墙上的电线怎么燃了?”“这屋里来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你叫他们都出克。”我随着父亲的意思问他,屋里来了那几个呀,我怎么没有看见啊?父亲说出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可他说出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世上了,有的死去都十多年了,父亲还说他们都在我的床边上站,都要我跟他们克,都在吵我。可我知道这是父亲在说一些不无边及的话。母亲也是这样说,你爹今天总是说这样的话,大哥三弟和幺弟也说父亲今天说话的声音跟前几天都不一样了,说话的声音小,说的话含糊不清。可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出,父亲说的话和前几天没有什么区别,他说的话,我每句都听的清清楚楚,仿佛他说的话就是说给我听的。

当阳自古就有腊月29夜里放鞭炮的习俗,说是29放鞭炮是送年。晚上11点多,我给父亲喂了鸡汤和大姐买来的四川金橘,父亲很高兴的吃了几瓣。这时候有的家庭就开始在燃放鞭炮和烟花了,父亲问我你们今年买鞭了没有?我知道父亲平时就怕吵闹,我怕吵闹了父亲,说今年我们没有买,我们不放鞭,父亲听了很不高兴。到了正时12点,鞭炮声震耳欲聋,父亲的情绪也随着鞭炮声起伏不定,烦躁不安,我问父亲是不是心里难受,他说听见放鞭就心里烦,我连忙拿来餐巾纸,撕了一点点,把它揉成团,把纸团塞进了父亲的两个耳朵里,父亲听不到外面放鞭的声音了,心情也好多了。这一夜父亲睡的很好,夜里也没有再说什么,好像这一夜父亲睡的是最安神的。

腊月30日清晨,经过半夜鞭炮的吵闹,父亲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会了。早上七点多,父亲的几个孙子都来到父亲的身边问候他,给他上烟和递糖茶,这也是我们当阳的千古习俗,意思是为了感谢长辈一年来的关心和爱护,也体现孩子们对长辈的孝道,父亲费力的接过孙子们递过来的香烟和糖茶,一一的放在床头边的木箱上。父亲对孙子们说了些感谢和勉励的话语,看得出来父亲是多么的高兴。

早上,父亲什么也没有吃,只是想喝点水,我给父亲端来了鸡汤,劝父亲喝,父亲勉强喝了小半碗,并说要喝鸡蛋汤,我到大哥家拿来了两个鸡蛋,妻子把鸡蛋汤打好了,端到父亲床边,我一勺勺的把鸡蛋汤喂给了父亲,父亲喝了几勺,也不想喝了。没有想到就这几勺鸡蛋汤,就是父亲一生最后的食物,从此父亲再也没有吃进一点东西。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时不时的响起,父亲的心情也烦躁不安,我还是用纸巾揉成团,塞进父亲的耳朵,这样父亲的心情就好多了。中午,我们一大家人在我家吃团年饭,我们兄弟都到父亲床前邀请他一起参加我们的团年饭,父亲挣扎几次,还是想起来和我们吃个团年饭,他总未如愿,我们也看见他的痛苦样,也放弃了他和我们吃团年饭的念头,妻子为父亲特意做的天麻鸡汤,可父亲只是看了看,说我不想吃也不想喝了。

下午,父亲还安排我和几个孙子去祖辈们的坟上去祭祖,给他们烧烧纸上上香,这是每年父亲都操心的事情,可每年都是我和他的几个孙子去完成。傍晚五点多,我们上坟回来,照顾父亲的幺弟说:“你们走后爹就一直说胡话,说的又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我连忙来到父亲身边,问他是不是难受,他说心里难受,要我把他帐的蚊帐拿掉,这样他会走的快些,还说好多人在他的帐子上跳舞,都要他跟他们去。到了晚上,父亲好像更难受了,不停的咳嗽,几乎是有气无力的咳嗽,开始父亲每咳嗽一次,还可以咳点痰出来,也还可以喝点水,到后来,他只是不停的咳嗽,我感觉他咳的痰,在嘴里怎么也咳不出来,我就用手指包着餐巾纸,在他的嘴里给他掏,每掏一次父亲就轻松一次。我还不停唠叨父亲,叫您吃您不吃,看您咳就没有力气了吧。父亲反驳道,我吃不进去撒,吃什么啊吃,说着说着他就又咳起来了。我把父亲身子侧翻着,不停的给他拍拍后背,这样父亲好受多了,开始父亲不相信这一招,可试了几次父亲感觉轻松了些,就再没怎么反对了。

晚上,父亲总是问我,什么时间了,快接年没有?我反复跟父亲说着同样的话,还没有,接年还早着呢。快到夜里十一时,我和妻子给父亲熬点鸡汤,可父亲一点也没有喝,他总是说喝不进去。

2007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我再一次来到父亲床边,父亲这时又开始不停的咳嗽,我反复用同样的方法帮父亲把他嘴里的痰一点一点的用手掏了出来,掏完后看见父亲喘着粗气,一口接一口的喘,我连忙用手轻轻的拍打父亲的后背,好长时间父亲才缓过气来。看见父亲这个样子,我的眼泪不听使唤的又流了出来。父亲看见我挂在两颊的泪花,有气无力的说:“你去睡吧,是我害的你们都睡不好,难为(感谢的意思)你照顾我这么多天。”我不知道这是父亲在最后一次跟我说话,更不知道父亲用“难为”二字,是来结束我给他最后关怀爱护的感激。

几天来,一直是我在父亲身边夜晚陪护他,扶他起来解手,帮他查洗身子,还时不时的起来问他要不要吃喝等等。兄弟们都看见我累的快不行了,就安排腊月30夜里我的幺弟和我儿子来陪护他,到了凌晨1点多,我就洗了上楼休息了。

2007年正月初一早上,妻子起床了,她来到父亲的床边,看见父亲熟睡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扰他,退出父亲的房门,去料理家里的事情去了,母亲也起来了,拄着拐杖来到父亲的房门前,父亲强撑起身体看了母亲一眼,静静地自己躺到床上。母亲看见父亲今天很特别的样子,连忙叫醒了在陪伴父亲的幺弟,幺弟没有来得急穿衣服,飞奔到父亲床边,这时的父亲,已经失去了知觉,任凭幺弟怎样叫唤,他始终没有睁开他近似熟睡的双眼。

幺弟和我妻子、儿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急促呼唤声,惊醒熟睡中的我。我连忙跑下楼梯,来到父亲床边,高声的呼唤父亲,可他一动也不动,我用手使劲摇晃父亲的身体,希望可以把已经没有丝毫反应的父亲摇醒。这那里只是摇晃,这是我对父亲的留恋,是想摇晃回远去的父爱,哪怕只是片刻的停留,也能使我得到些许的满足。看到很长时间父亲没有反映,我又用手靠在父亲鼻子下面,感觉父亲一丝的气息都没有了,这时我才相信父亲走了……

父亲安详地走了。在这个新年到来的时候,带着些许的满足,就这样悄然走完了他人生的76个春秋。父亲在世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亦未留下什么丰功伟绩,最大的成就就是和母亲一起,含辛茹苦的拉扯我们几个孩子长大成人,用父爱感染着我们,用正直倔强的性格影响着我们。父亲一生平淡低调,为人和善,和睦乡邻。他走的是那样的坦然、安详,没有一点遗憾,因为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有母亲和我们这群儿女守护在他的身边,陪他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日子。

在父亲病重期间,邻里亲朋都来看望了他,在他仙逝后我们村党支部、村委会还送来了花圈和慰问金,好多亲朋好友和邻里乡亲都来到他的灵堂前进行了吊唁,参加吊唁的人有近300人,在这里我代表家人对你们说声感谢!

(作者单位:湖北省保康县飞天广告公司影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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