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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的故事化叙事探析

2017-06-08林余颖阎立峰

艺苑 2017年2期
关键词:纪录片

林余颖+++阎立峰

【摘要】 故事化叙事作为纪录片创作的一种叙事策略,强调情节因素,突出戏剧冲突和矛盾,以此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增强故事的感染力,使观众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文章以系列纪录片《我们的留学生活——在日本的日子》为研究对象,从叙事题材、叙事视点、叙事方法和叙事技巧四个方面,探讨其故事化叙事策略的运用。

【关键词】 故事化叙事;纪录片;《我们的留学生活》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故事是对一个事件发展过程的描述,强调情节的连贯性和生动性。故事对人有着天然的诱惑性:人生来喜欢听故事,而不喜欢听枯燥的道理和刻板的描述。一个故事是否吸引人,除了故事内容本身是否精彩外,还取决于讲故事的方式是否得当。平常的故事也能通过丰富的叙述手段而变得扣人心弦。

故事化叙事强调了“化”这一动态词语,即运用故事的特点和元素来叙述事件,使之具有故事的特征。格里尔逊认为纪录片是“对现实生活的创造性处理”,故事化叙事则可视为纪录片“创造性处理现实”的一种方式,即在真实记录的前提下,借鉴戏剧创作中讲故事的方法,运用故事化的元素来组织某一事件,并结合影像剪辑和声音配乐等,使纪录片的呈现具有故事的特征,以此提高纪录片的观赏性和趣味性。

20世纪90年代,中国出现了一波赴日留学潮。纪录片《我们的留学生活——在日本的日子》(以下简称《我们的留学生活》)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产生的。该片以在日本留学、生活的中国留学生为聚焦对象,讲述了中国人在异乡拼搏的故事。《我们的留学生活》曾先后在中日两国播出,不仅在国内引起强烈反响,也在日本创下年度最高收视纪录;其中的两部作品——《小留学生》和《含泪活着》先后获得被誉为日本奥斯卡的“日本放送文化基金奖”,得到了国内与国外、业界和市场的双重肯定。时至今日,《我们的留学生活》中的每个故事、每个人物仍能给观众带来诸多感动。本文将以《我们的留学生活》为研究对象,结合纪录片创作的特点,分析其故事化叙事的策略。

在戏剧创作中,一个完整的故事应该包含人物、环境和情节,具有开端、过程、高潮和结局。套用到纪录片创作的领域,笔者认为,纪录片的故事化叙事策略主要体现在叙事题材、叙事视点、叙事方法和叙事技巧等四个方面。

一、叙事题材:选择有故事的人物

人物是故事化叙事的核心线索。纪录片大师尤·伊文思认为:“纪录片最合乎逻辑的发展就是人物化,即通过个人的见闻或遭遇来展现纪录片的内容。”[1]261-276选择一个有故事的人物,借由人物的故事来展开纪录片的内容,以此传达创作者的创作意图,是纪录片故事化叙事的一个重要策略。

好的人物题材不仅能让纪录片叙事“故事化”更为容易,也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我们的留学生活》选择在日中国留学生为拍摄对象,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故事性。一方面,留学生群体对于观众有独特的吸引力:国内观众对身处异国他乡的同胞们总是抱有一种天然的关切心理;国外观众也好奇于这些“外来客”在本国土地上的生活状况。另一方面,本片选择的一些留学生,其经历似乎不同于人们所想象的那般具有光鲜亮丽的外表:有人丢了签证沦为“黑户”,以非法手段艰难谋生;有人为了挣钱留在日本,8年未和亲人相聚;有人执着于一纸博士文凭,12年来和家人矛盾重重。这些经历不仅有悖于观众对于留学生活的期待,也成为创作者为满足人们好奇心而展示的素材,能最大程度地调动观众的观赏兴趣。

另外,纪录片的创作者善于通过人物故事来还原人性。人性是人类最普遍的、也是最容易打动人的东西。《我们的留学生活》之所以能在中、日两国同时引发强烈的社会反响,并在专业和市场领域获得双重肯定,作为共同精神基础的“人性”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创作者并非简单地通过纪录片展现生活流的场景,而是通过有表现力的画面进行人性的挖掘,唤起观众在情感上的共鸣,从而引发观众对于自身的观照和“人”的思考。不同于其他致力于表现人性复杂的作品,《我们的留学生活》重在挖掘人物身上正面、积极和善良的一面。苏格拉底认为:“善是人的内在灵魂,世界上没有人自愿作恶。”片中人物的身份背景、性格特点不尽相同,但还原到人性层面,却有着相似的情感:会因生活环境的落差而产生失望的情绪,因语言环境的陌生而面露无助,因思念家乡和亲人而留下泪水。但最终,他们都会选择在逆境中保持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纪录片通过展现个体身上的人性闪光点和人性中共通的因素,强烈地震撼和感染了熒幕前的观众,也让纪录片的教化功能在故事化叙事中得到了充分实现。

二、叙事角度:第三人称结合全知视点

叙事人称有人称叙事与非人称叙事之分。人称叙事包括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叙事。第一人称叙事以“我”或“我们”为叙事中心,虽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但也因为有了人的参与而显得更加真实;第二人称的叙述者直接称呼被叙述人物,以旁观者的姿态讲述他人的故事,但不涉及人物的内心;而第三人称叙事的叙述者较为自由,既能详尽地叙述故事的全貌,也能描绘人物的内心活动。纪录片运用的叙事人称以第一和第三人称居多。

叙事人称常与叙事视点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说叙事人称解决的是“谁说”的问题,那么叙事视点解决的就是“谁看”的问题,即创作者站在何种角度给观众讲故事。不同的叙事视点赋予叙事内容多样的表现力。美国学者华莱士·马丁认为:“叙事视点不是作为一种传达情节给读者的附属物后加上去的,相反,在绝大多数现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悬念乃至情节本身。”[2]131可以说,叙事视点是故事化叙事中富于创造力和表现力的因素。一般意义上,叙事视点可分为全知视点和限知视点。相较于限知视点的限制性,全知视点下的叙述者比任何人知道得都多,表现为如同上帝一般全知全能地掌握故事的走向和人物的内心活动。

《我们的留学生活》主要采用第三人称结合全知视点的叙事模式。叙述者拥有一种“无所不知”的特权,叙述者虽未出现在画面中,却可以不受时空所限,从各个角度、各个方面为观众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具体表现为:在时间上,该片极力遵循时间顺序,按照人物“初来日本—适应日本—融入日本—离开日本”的顺序展开叙述,对人物的拍摄时长往往持续到2年以上;在空间上,该片尽可能多地涵盖人物出没的地点,包括居住场所、工作(打工)场所、学习场所等,甚至跨地域拍摄人物在国内、国外分别的生活场所。此外,第三人称结合全知视点的叙事模式还能模拟剧中人的目光,使观众产生一种真实的在场感。这种模拟是通过镜头之间的衔接来实现的:先用一个镜头表现主人公“在看”,接着出现“被看”的场面和对象,由此产生了一种模拟剧中人目光的效果。如分集《初来乍到》里出现了主人公王尔敏坐在电车里,望向窗外的一幕,下一个画面则是车外的风景和车内交谈的日本人;随即,镜头又给向王尔敏——她正低着头,不一会儿又望向窗外。此时,画面变成了东京夜幕降临的场景。几个镜头下来,观众的视线似乎也在跟随者剧中人的目光,对异国他乡的一切感到既新鲜又陌生。

情感化的画外音解说,也是第三人称结合全知视角在《我们的留学生活》中的重要体现。解说除了掌握事物的发展走向,还能生动描述人物的内心活动、感情变化等。解说虽能使纪录片的故事呈现更完整、具体,便于观众清晰地理解创作者想要传达的意图。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解说也限制了观众对于画面的想象。一千个读者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何况现实本身即是多义的,不同的观众对于纪录片所拍摄的画面亦有不同的解读。《我们的留学生活》热衷于使用描述性的解说文字,配以解说员张丽玲富有情感的声音语调来解读人物的行为,全知地描述人物的内心活动,虽有助于观众的理解,但也将画面限制在某一意义之内,扼杀了现实的多义性,限制了观众的自我思考。

三、叙事方法:制造冲突和矛盾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冲突的矛盾体。按照黑格尔的观点,冲突一般需要解决,所以,“充满冲突的情境特别适宜于用作剧艺的对象”[3]260。冲突是戏剧创作的主要旋律。生活本身就是由无数冲突构成的,冲突就是生活的本质。在纪录片创作中,叙述者将这些冲突、矛盾加以选择和概括,形成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成为故事化叙事的主要方法。《我们的留学生活》也运用了许多冲突制造的策略:

一是通过细节来展现冲突。“细节是事物的存在方式,对细节的感知,是人体验世界、理解世界并获得感染的基本途径。”[4]101《我们的留学生活》有意通过描摹人物和环境的细节,凸显人物内心的挣扎,以及人物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冲突。片中用大量的镜头展现留学生的生活环境:居住条件差——“隔音效果差”、“没有洗澡间”,甚至“连家具都是捡来的”;生活压力大——为了支付生活费和学费,不得不“打多份零工”;“每天晚上两三点才能到家”。以此种种来展现人物与外在环境之间的冲突。同时,《我们的留学生活》也注意捕捉人物面部表情和动作变化,如生硬的笑容、自嘲的神情和不自觉的小动作等,用特写镜头打造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人物在特定环境中内心冲突。

二是注重呈现多重矛盾冲突。片中的矛盾不是单一的,一个人的身上往往交织呈现着多种矛盾。如分集《我的太阳》中呈现的多重矛盾就包括:主人公与妻子因金钱而产生的冲突(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主人公的学业压力与打工赚钱的冲突(人与环境之间的矛盾)、主人公内心对家庭的内疚和追求学业的信念的冲突(人物内心的冲突)等。一个矛盾还未解决,又出现了新的矛盾。《我们的留学生活》通过不断制造矛盾冲突,反复交织在个人或家庭的身上,营造出主人公“命途多舛”的氛围,在吸引观众持续关注的同时,也推动故事朝着新的方向发展。

四、叙事技巧:设置突转和悬念

亚里士多德将“突转”视为戏剧创作中安排情节的一种叙事技巧,指情势“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突然向相反的方向转变。[5]41从纪录片的角度来看,突转一方面使事物的发展偏离观众的预期,增强了故事的曲折性和可看性。另一方面,突转也有助于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因为突转往往是矛盾冲突的高潮,而高潮又能使人物的性格得到最为充分的展示。[6]116-124《我们的留学生活》中亦有不少分集采用了突转的叙事技巧,推动了全片的故事发展。如分集《我的太阳》有意使用突转的叙事技巧来展现人物故事:主人公李仲生在日苦读11年终于考上博士。正当全家人对未来充满期待时,李仲生意外受骗,将全部财产投入诈骗组织,结果血本无归,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开了李仲生。此为第一次突转。除夕之夜,分居多日的夫妻二人终于和好,李仲生的论文也接近完成,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筹划未来的生活,一切似乎朝着观众期待的大团圆结局发展。然而,接下来剧情的走向再次偏离观众的预期:李仲生的论文答辩未获通过,没能拿到博士学位;夫妻二人又因经济不景气而先后丢了工作。双重变故让这一家人的生活雪上加霜,也让荧屏前的观众频频受到冲击,对片中人物的命运发展更为关切。这些转折看似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既有当时日本社会经济条件的客观因素,也是主人公自身固执、矛盾的性格因素使然。观众的关注欲望也在曲折的故事叙述中被极大地调动起来。

突转之余总会留下悬念。纪录片在处理情节、安排冲突时,采用的“悬而未决”的处理方式,即为悬念。其目的是利用观众对人物命运的关切心理,调动观众的情感因素,引发观众对未知情节的期待。《我们的留学生活》构建悬念的方式有多种,较为常见的是利用分集呈现的形式来设置悬念:许多叙述同一个故事或同一主题的片子被划分为“上”“下”集播出。这其中既有播放平台时长限制的考虑,也是为了避免观众长时间收视而产生疲劳。于是,上集结束的地方往往被用来设置悬念,以维持观众对人物故事的关注热度。如上下分集《小留学生》将主人公张素一家人的命运划分为两个阶段:来日定居和离开日本。在上集即将结束时,片子叙述了日本经济下滑、失业率上升的背景,引出张素父亲所在的公司经营状况不容乐观,从而设置了一处悬念:张素的父亲是否会下岗?随后,解说又暗示了接下来的转折:“然而,接下去的路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张素一家不得不面对新的挑战。”从而调动了观众的好奇心:张素一家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能否应对新的挑战?

纪录片还通过扣押关键信息来设置悬念。美国剧作家麦基认为:“你不是靠给予信息来保持观众的兴趣,而是靠扣押信息,除了那些为了便于观众理解而绝对必要的信息。”[7]134阿拉伯民间故事《一千零一夜》中,宰相之女山鲁佐德每天晚上給暴君讲故事,只讲开头和中间,不讲结尾。暴君为了听故事的结局,不得不把杀山鲁佐德的日期延迟了一天又一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山鲁佐德讲故事正是通过扣押关键信息的方法以设置悬念。纪录片的创作者早在剪辑播出前就先于观众知晓人物命运的发展,但为了引起观众注意,选择在叙述的过程中扣押部分关键信息,以设置悬念、刺激观众好奇心。如分集《角落里的人》叙述了这样一段故事:主人公冯明和史国强是没有签证的“黑户”。为维持生计,二人相约去老虎机房“打假卡”。解说告诉观众:“假卡风潮兴起后,老虎机房纷纷加强了警备力量,配备了最新的防范设备。”随即出现了二人正在游戏厅“打假卡”的画面,身后则是走动巡逻的安保人员,观众的紧张感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冯明和史国强会不会被抓?之后,冯、史二人带着前来投奔他们的小李去“打假卡”。画面停留在三人走进老虎机房的那一刻,解说告诉观众:“小李被捕了。”因其没有签证,又在日本犯了法,小李的命运走向格外引人关注。然而,片子接下来并没有把小李最终安全回国的结果直接告诉观众,而是将这一重要信息延后,先讲述冯明如何辗转收到小李的求救信,自己又因身份问题无法出面“营救”、内心愧疚等曲折,并因此感叹“黑户”在日本生活的艰难,使观众在紧张之余产生了疑问:小李的命运将会如何?冯明和史国强会怎样选择自己的命运?

五、小结

纪录片的创作者曾长期推崇“墙上的苍蝇”式的处理手法,认为拍摄者应该像墙上的苍蝇一样默默观察和记录事态的发展,而不能直接干预其中。然而,多数情况下,纪录片毕竟是依照人的主观意图来创作的,“纪录片的影像是已经被中介了的现实”[8]67-69。按照格里尔逊的观点,纪录片是“对现实生活的创造性处理”;笔者认为,“故事化叙事”理应被视为纪录片“创造性处理”生活的一种方式。

一般意义下,纪录片同故事片最大的区别在于它的“非虚构性”。由于无法事先虚构,纪录片的视觉语言和表达方式也许远不如故事片丰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失去趣味性和可看性。创作者通过长时间的等待来发现生活中的戏剧性,从生活流的场景中发掘细节,以此构建富有冲突的故事情节和饱满的人物形象。《我们的留学生活》聚焦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生活学习状况,通过长时间的跟拍积累了大量的素材,从中选取富有矛盾冲突的关键情节,以故事化的叙事手段加以描摹,以此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增强故事的感染力,使观众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

此外,纪录片采用故事化叙事也有商业方面的考量。《我们的留学生活》是由日本富士电视台制作的一系列纪录片,并先后在中日两国电视台播出,收视率好坏所带来的收益必然是商业电视台考虑的重点。纪录片的创作者适当运用故事化叙事的手法,发现和强调生活中的冲突与矛盾,充分调动人性的积极作用,以此吸引观众的注意,引发持续关注的行为,从而获得商业方面的利益。

参考文献:

[1](荷兰)尤·伊文思.对纪录片的几点看法[J].沈善,译.世界电影,1979(4).

[2](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德)黑格尔.美学. 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4]阎立峰.思考中国电视——文本、机构、受众[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

[5]亚里士多德,賀拉斯.诗学·诗艺[M].郝久新,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

[6]古渐.“发现”与“突转”——对《诗学》戏剧理论的现代阐释[J].外国文学评论,1999(3).

[7]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8]赵伯平.对纪录片真实性与主观表现的思考[J].电视研究,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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