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中贾平凹的写作姿态
2017-06-08俞燕崔旭
俞燕++崔旭
内容摘要:贾平凹可称为一个十分勤奋的作家,笔耕不辍,自成风格,他以自己的人生阅历斥诸笔端,终于成就了其文学史上的独特地位。而其作品《老生》则又是他的一次大胆尝试,与《山海经》的结合更使得其作品有了一份厚重与深沉。“风起云涌百年过,原来如此正老生”,通过此书的内容,我们可以发现其写作姿态的认真与务实,在历史与文学的结合之中,得见社会与民族的百年变迁。
关键词:老生 历史 写作 变迁
《老生》是贾平凹先生近年来一部较为特殊的作品,“民间写史”的方式运用于这部长篇小说之中,则成为了贾老先生写作方式的一次大胆尝试与突破。文中的“我”,即唱师这种角色是一种负责在人死之后给人唱阴歌的职业,“阳间阴间里往来着”,如此将整部小说所反应的历史人情尽皆体验。唱师的长寿让他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所以我们便在唱师的人生经历之中得见我国秦岭地区历史上约百年的社会变迁。如此通过一位几乎长生不死的灵魂人物,以一个相对比较客观冷静的角度将陕南百年的变革示于人前,从而在朴素的生活状态之中表现出了一种厚重的社会历史感。《山海经》的故事借助于其深厚的文学功底与社会积淀得以表现,从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变迁之景。正是如此,在其耳顺之年以后,他呈现于众人眼前的的创作内容蕴含着老练的人情抒发与深刻的社会体验。在朴素的生活之中,自然流露出真实的人文气象,于作者而言,则是内心视野上的思考与回归。
一.《山海经》与小说组织方式
作为先秦重要学术文献,《山海经》一书在地理风物、神话传说等等诸多方面均有涉及。而作者在这里将《山海经》与小说穿插结合起来,可以称之为是一次颇为大胆的创新与尝试。小说分述了四段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各自穿插着《山海经》的叙述以及老唱师和放羊父子的小孩的讨论问答之言。仔细观察其中所讲内容,可知其中大多为山水动物的记录。而这些内容之所以如此安排却正是体现出了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所在。山海经所写之地是在地理方位上的不断延伸,而这则恰是人们最初对世界的探索与想象,在知与未知之间,人们不断丰富自己对于自身所处世界的认识,体察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种种关联,所以有了社会的存在。当这种感觉深化开来,也便渐渐有了一种乡土的气息,难以割离。中国人的故事自然隐藏在故事中的每一个字之中,在字与字之间,故事的线索也被串联起来,慢慢成为一个整体,共同展示了我国人们的传统思维理念与文化精神。
如此看来这就与我国的古典文化传统结合了起来。先秦诗歌中的现实主义精神、寄托于外物的个人咏怀等等,这些情感的抒发均是与其所处之世、所遇之事紧密联系起来。小说中援引《山海经》里的内容,其目的就是通过书中的故事文本叙述,结合历史思考进而表现远离现实生活的种种历史逸闻。这样既是对文化故事的追根溯源,从中人们得以窥探古人的精神境界与生活方式,同时对写作而言又增添了些许历史底蕴。如此看来,一个地理山水虫兽,一个风土故事人情,在那些名山大川的描绘之中自然就赋予了小说一种古朴而沧桑的历史感。恰似陈思和教授所讲的那样:“《山海经》表面是描绘远古中国的山川地理,……真实意图在描绘记录整个中国,其旨在人;《老生》亦是如此,一个村一个村、一个人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时代地写,无论怎样沧海桑田、流转变化,本质都是一样,是写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人的命运。”①
同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小说中穿插《山海经》的内容却是与小说本身具有的零散化特征相得益彰的。小说本身为四个故事的串接,而每一个故事的叙述之中,每一大段内容都可以看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个体。读这本小说会发现其中故事的连贯、完整性并不是那么十分强烈。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先生对此也曾如此评价:“文字每个片断都可以单独拿出来这么读,非常松驰、非常从容。”②尽管众人对此评价不一,但这的确是与小说所表露出的古色乡土的传奇之气是相得益彰的。其中讲述之事有的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或许我们可以把它们归到神明鬼怪之类上去,而后稍作思考,却不难发现其中所讲述的人性的精神存在。
如此《山海经》便在小说的结构中成为一个较为凸显的部分。《山海经》包涵了古代山川地理,更代表了一种精神视野的开拓与延伸。它自身本就多离奇怪诞之物,老生之类如书中唱师为代表,老而不死,便是在这种状态下贯穿时间长河,将自身的神秘感寄于周身之物。《山海经》按照一山一山来讲,《老生》的故事也是一村一村来说,在这种叙述上的协调感中,老生之人也就变得富有历史韵味。
二.历史的观照与文学化的处理
如何处理历史与文学的关系一直是一个难以准确把握的问题。平衡历史的可靠性与文学的虚构性,达到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的和谐统一却总是难以言述。尤其在一个较为安定的时期,如何看待历史上的诸多问题以及尺度的把握则又多是讳莫如深。所以在史上几次比较大的波折之后,如伤痕文学之类的潮流便逐渐兴起,掀起了对过去、对自己进行一次次回忆与反省。但若是以相对冷静的观点去审视,此类文学创作则过多地集中于历史的伤痛与个人的苦难之上。譬如文革,大多数作者都深陷于痛苦的堆叠之中,无法做一个深刻客观的历史反观。这就使得小说的文学性有所降低。尤其是一些历史上的动荡年代里时人多经磨难,死亡亦成了他们笔下一个不可小觑的存在。而在《老生》一书中,我们却可以发现作者在尽量避免着这种问题。他的小说如今正在以一种更加客观与朴实的方式,在还原一定的历史事实之时,讲述着几代人的心理历程。
人性中始终有为己的自私一面,并往往因此落了下乘。而这则是更多的体现在土生土长的老农民的生活之中。所以即使全国解放,实行土改,马生这类原来最下等的人物在当上了农会副主任之后,便是一朝得势,便把以前的王财东收拾的干干净净,占尽其妻子的便宜,其划分地主与富农却也大多是凭个人之欲。棋盘村的马立春为尽将死的婆婆一份孝道去卖布,却被以反资为名义的冯蟹、刘学仁之类人逼得喝了农药,尽管最终抢救了回来却成了疯子。這些实际上则是当时部分人的真实写照,而在当下的我们看来却是难以接受的。但是作者并没有去以一个卫道士的角色对此大书特书,口诛笔伐,他只是静静地写,正如唱师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它们真实存在,来来往往的人们也只是其中的一个个过客罢了,他便是静静的诉说着这周围的世界。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朴素而真实的,血肉饱满又不显得做作,但有时却着实令人恼怒。而也正是这些在懵懂与争斗中的人们推动了历史的前进。归于平凡,或直或迂,人们便这样大都被包裹在一层厚实的土色之中。如此便是生命普遍的存在方式。虽然有时候这些朴实不免给人一种生涩之感,这却也是作者所追求的表达方式。
同时,整部小说的语言自然有种古朴的味道。其语言在此更显自然平实,用贾平凹自己的话说则是:“尽量不是嚣张,求素求朴,删繁就简。”③这种感觉在小说的阅读之中为我们更加真实地还原出了历史世界,而也正是在人们观念中的光鲜正史背后却隐藏着一些或明或暗的晦涩与愚昧。不谈褒贬,这都是人们的生活。不管是轰轰烈烈的战斗,还是风风火火的运动,于人而言,这些自然有其独特之处。也不免有些不当之处,自然便有人会为此遭殃。生命的毁灭与苦楚给予我们心灵的拷问,反映在作者身上,便是平实生活之中一份浓浓的人情关怀,这也就是作者的文学写作态度。不谈单一指向,不专注于是与非,历史归于文学之中,由此而作成了《老生》一书。
三.创作主题的历史性与社会性
贾平凹的创作主题在开始主要集中于商州地区,其故乡地区的写作便抱着向外界之人介绍故乡的用意。在《商州初录》的引言中,贾平凹便早就提出了“极需要向外面世界披露的问题”④,故而写书的目的更在于向外界披露商州的社会现实,书籍的写作便是他向世人展示其社会生活风貌的重要渠道,所以有了《商州三录》之类作品。而后我们便看出其视野渐渐从商州扩展至整个陕西,《秦腔》《戏问》《陕西平民志》等此类作品便一步步勾画出陕西地区整体上的风景民俗,呈现出其特色的民族风貌。而近年来《古炉》《带灯》之类小说的创作更可见其中历史的动荡及中国农村的变革。尤其是《老生》的创作,我们从中可以发现,作者所描写的区域并无太大变化,仍然是集中于秦岭这一地区。但小说的整体背景却是跨度极大,在百年的沧桑之中,述说了中国社会动荡发展的小小缩影。他的视野从一个商州开始,逐步辐射到整个陕西,不断放大,最终他的目光集中在了整个社会、整个民族的人文历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社会审视与反思。
小说中的人物,在四个故事之中则多是作者所讲的对于人生在世的观照。其中人物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即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不管是李得胜、墓生、老黑之类人物多为一非正常死亡的结局,这与当时社会情状大致是比较符合的。被敌人虐杀致死、失足坠崖而死等等,我们正是借助作者之笔看到了历史上一个有些血淋淋的年代。如谈到当初的混乱年代,“饿死”一词可谓数见不鲜。饥饿对于有过当年经历的人而言确实是件难忘的体验,所以在很多作品中的人物,例如此处的匡三,都可以见到其奇特吃相。那么这便是一种对于生存的强烈的渴望,毕竟死亡于众人而言是一件避之不及的事情。所以佛道之说的求得长生便紧紧得抓住了人们的欲望,也是在抚慰心灵。战争、饥饿、瘟疫乃至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些本就是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复杂关系不断碰撞交错的结果。这大多是人们想忘记的记忆,可惜的是不断被人们提起,同时可幸的却又是历史的一些真相不曾隐去。于是如何避免甚至接受死亡便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了。在肃穆与神秘之中,与阴阳两界沟通,这时候则是那个唱师为人唱阴歌的时候了。恰如里边《天地轮》的唱词:“人吃地一生呀,地吃人一口。”每个地方都有祖祖辈辈的耕耘,自然便存在着生老病死,人物的死亡便是始终与家乡那片土地联系在了一起,这便是又有了一种乡土的样子。于是,我们在秦岭中见到了一个民族的人经历游击战争、土改、文革直至改革开放以后将近一个世纪的变迁历程。
总之,将《老生》的结构、内容与主题等诸多方面进行综合,我们便可发现贾平凹的小说意在表达描写的对象愈发深沉。在文字的记录之中,更可见其逐渐孕育的“民族风情”。贾老先生也是一直在探索,其眼界的开阔便令其自身不断求新求变,不断向深处挖掘,寻找自身乃至整个社会的厚重积淀。尽管他多着眼于乡土,笔下故事多集中在陕西地区,有时会稍显狭窄,但是如果细致考虑,可见其背后所表现的民族风情以及老道的观察视角却渐渐表现出文学的朴实与深刻的社会意义。
所以在《山海经》的引子过后,小说似乎也被沁染上了一丝历史与神道气息,但它始终不曾偏离的便是乡土与人情的味道。老唱师讲述的一个个故事,便是在讲秦岭之人,更是在谈整个民族之人。书名为老生,亦由老生而作。京剧中的老生多忠义英雄、人杰圣贤,现实中的老生则往往安于平淡生活。在老生的眼里,穿插着人情百态的一生也许是太漫长了,而经历的越多,对神明就越饱含着一份敬畏之情而不敢轻言妄语,而由衷地期望着得到一份安宁。书中多为人所不解的老唱师最终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唱了一生阴歌的人死了以后却再也没有人给他唱阴歌了。于凡人而言,那似乎是一段传奇,如是,老生之口便是我们重新走近历史的一个渠道。都说人是爱忘的生物,历史过去之后,尤其是苦难,人们便再也没有印象,或是逃避,或是囿于安逸。那么如今借此再度忆起那些风雨于社会而言却似乎是大有裨益。或者说贾老先生并不是专注于去为人们揭露什么、讽刺什么,他也只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没有私心偏见地说些公道话,这在我们看来,却是用文学的方式表达了他个人对历史与生活的深情投入与感悟。
参考文献
[1]贾平凹.老生[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2]申志远.中国历史的文学记忆——贾平凹长篇新作《老生》读者见面会暨名家论坛,[EB-OL].http://blog.sina.com.cn/s
/blog_538a46a60102v4sl.html,2014
[3]陈思和.中国文学进入了壮年时期——从贾平凹的《老生》谈起[J].深圳商报,2014
[4]贾平凹.坐佛·雪窗答问[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4
[5]贾平凹.贾平凹文集(寻根卷)·商州初录引言[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
注 释
①陈思和.中国文学进入了壮年时期——从贾平凹的《老生》谈起[J].深圳商报,2014
②申志远.中国历史的文学记忆——贾平凹长篇新作《老生》讀者见面会暨名家论坛[EB-OL].http://blog.sina.com.cn/s/
blog_538a46a60102v4sl.html.2014
③贾平凹.坐佛·雪窗答问[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4:103
④贾平凹.贾平凹文集(寻根卷)·商州初录引言[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9
(作者介绍:俞燕,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教育学;崔旭,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在读硕士,专业方向:文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