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与凤阳路
2017-06-08陈波
陈波
走进一座城市,住进最豪华的酒店,而在它的边上,估计一百米开外,可能就是当地的社区。我总是喜欢多走几步,离开豪华酒店这种浪漫式的区域,进入到当地社区,品味一下当地人的饮食,触及当地人的生活方式。这里的空气中飘着土里土气的味道,却是真正的、真实的味道。豪华酒店里是西餐的味道,是烤肉的味道,是香水的味道。这里带着尘灰,那边一尘不染;这里价格便宜,那边价格高昂。它们之间仅隔着一条街。
有一年,我受邀前往上海参加“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学术活动,住在国际饭店。在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饭店住着,我觉得是一种荣耀,同时也是一种尴尬。这里是上海的南京路,是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路上有外国人操着各种语言结伴而过,他们身后就是黄浦江,是蓝色的海洋,是另一个异乡。他们给我们一种对他者的想象,这个形象可能是崇高得值得我们追求的,也可能是我们看不起的、不屑一顾的。
当天下午,我仔细地拜观该次活动的“时、地和戏”展览,觉得极富有想象力。这里包容多样的思想、多元的文化,各有自己的空间。有佛陀在静坐修行,有唐玄奘负笈求法,有现代的公共汽车、电线杆等等。这些展览激发人们去思考文化、生命和历史,思考交融的东西。
我看完展览,穿过那栋大楼,就出现在凤阳路上。这里街道狭窄,对面的楼房低矮,只有三四层楼高,这些楼房的历史可能要追溯到大陆民国时期。来往的摩托车带来大量的噪音,街面上是摆小摊的,出售的商品在上海来说是最便宜的,一包炒花生10元;饭馆里可以吃到最便宜的面条。走进一间茶室,一进门就摆着弥勒佛,烧着高香。旁边是凤阳路200弄,走进这窄窄的里弄,从敞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屋内简陋的设施;拥挤而狭小的空间,要一家三口以上的人居住,他们便隔出上下楼、厨房和吃饭的地方等,还要存放自行车。
在一间饭馆里,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没有一个上海人,他们都是来自四川、安徽等全国各地的打工者。他们刚刚离开故乡的黄土地,就走进凤阳路。在里弄里,也可以见着租房的外地人,上海本地的世居住户。
凤阳路和南京路,是两个世界,也可能是两个时代。南京路可能是人们向往的,凤阳路可能是明天会被征地改造成另一个南京路的,将“进化”成为南京路。无论如何,这两个世界并列共存,并且互相依赖。其实我在国际饭店的十三层楼上就已经发现这两个世界的反差,只不过切身走进这里,虽然阿拉上海话讲不来,但依旧可以体验到另类的感受。即便国际饭店大堂负责入住登记的小伙子,也是一口的上海话;在走廊边有一个小小的员工室,这里身穿制服的老年员工当然操着上海话。在地铁二号线里,除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仔,便是操着浓浓上海话的老人。身处这样一个世界,你就会发现,这才是上海的根基: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已经融入或正在融入上海的人。
转过身来,我们看到另一些人也已经或者正在融入到这个都市之中,这就是那些来自远方的或洋或土的人,来自远方大大小小海岛、近岸地方乃至远方大陆的人,东洋人、西洋人、南洋人,他们汇聚这里,使之成为洋场。他们带来他乡的奇珍异品,甚或就是土特产,贡奉在这洋场之上,这些原本低廉的物品在这里摇身一变,身价百倍,一如我们这里低廉的丝绸,曾经行销欧洲成为昂贵的上层阶级享用品那样。
我们可以从空中俯瞰这幅空间的平面图,我们发现洋人和土人,凤阳路和南京路,喧闹、本土、狭窄局促、勤勉节俭的乡土世界,和繁华、灯红酒绿、霓虹灯闪烁、以外语为标志的另一个世界有割不断的联系,但也有一道明显的界限将他们分开:这就是我们身在的高楼大厦。
这些高楼大厦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来,同时又将它们连接起来。分隔很容易,然而连接的工作卻远远不足。我们这些居住在这里的旅人,短暂的旅人,职责就是负责沟通的工作,而不是将这隔离墙建得比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的隔离墙还要高还要长还要坚固。当我们面对繁华的南京路的时候,我们不妨转身看看身后的那个世界,或者那些世界;反之,当我们身处凤阳路的时候,不妨看看另一边的南京路,看看那些世界的他者意义。通过我们的前瞻与不断转身,我们或许可以看到自己的位置,扮演的角色,从而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作者简介
陈 波 四川大学藏学所副教授